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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死第一


  俗话说秋高气爽九月天,一阵风吹过丹桂芬芳似能沁人心脾,但这形容的大概是皇城外的秋景,皇城里面除了肃杀什么也没有。

  特别是那金銮殿上,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一切都是静悄悄的。

  元光帝此时已缓过了劲重新坐回到龙椅上,他抬起手指着堂下一个把自己缩成一坨的老头儿不由自主道,“你,你,你...”

  ‘你’了好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能长叹一声。

  宰相顾弘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同僚,不由泛起些兔死狐悲的同情。

  此人名叫冯璋,是本朝的肱股之臣,巅峰时也曾位列三公,谁知他那小儿子一出生就连贬直贬,如今已贬到了从三品,再这么贬下去恐怕以后连金銮殿上都瞧不着了。

  合该印证了那句老话,‘生女儿才是来报恩的,生儿子全是来讨债的’。

  可这冯卿之子的讨法,莫非是...借的高利贷?

  这债嘛...还得从元光帝登基说起。

  元光帝登基的前十来年国家并不太平,原因有二,一则是国外的局势不稳,二则是国内动荡不堪。

  所谓乱世出英雄,华越大地恰逢时宜涌现出了几位能人志士,首当其冲的便是龙骧将军冯璋,那真叫外攘戎寇内平藩王,上下折腾了十来年终于让元光帝把皇位给坐稳了。

  而这么一折腾,冯璋也从弱冠之年的名将折腾成了知天命的老汉,膝下唯有个十余岁的女儿,发妻也早已驾鹤西游。

  元光帝体恤冯璋年过半百膝下无子,干脆一口气给他指了四门婚事,真叫一个精彩纷呈。

  从孀居的公主到舞坊的红伎应有尽有,反正原则只有一个——须得生他个儿子出来!

  这老冯也算不负众望,没过两年果然整出了个大胖小子。

  可把一家老小给乐坏了,广撒请帖大摆筵席,连元光帝都没放过,死乞白赖的要他赐名。

  元光帝见冯璋功勋卓著便赐了一个‘承’字,大意是想让老冯家得以传承。

  但在顾弘看来这‘承’字怎么看都像是‘起承转合’里‘转’的前奏。

  因为冯璋的人生从此再也没太平过。

  先是儿子满月的时候被监察御史参了一本铺张浪费,结果元光帝充当了和事老,就这么黑不提白不提的把这事给糊弄过去。

  紧接着儿子一岁的时候又被参了一本私征民宅,起因是这老冯不知哪根经搭错了想给儿子建个马场。

  结果征收附近民宅的时候没有谈拢,家丁还动手打了人,立时激得民怨四起。

  元光帝一听那还了得,勒令冯璋归还民土,再进行赔偿。

  然而有些事就像坐滑梯,没有最坏只有更坏!

  这小子长到三岁的时候,开了七窍——好藏人东西起来。

  起先只是藏些金银首饰,发现那被藏的姨娘急得团团转甚是好玩,就一发不可收拾,连他爹的官服官印也一并藏了。

  于是某天早朝的时候就出现了以下一幕,龙骧将军冯璋竟穿着便服混进了百官堆中...

  不用想!监察御史立马又狠狠地参了他一本大不敬,连元光帝都看不下去,训斥他教子无方。

  这跟头估计是栽有点大,冯承果然是安生了两年。

  但两年一过又开始状况连篇,最厉害一次居然模仿他爹的手迹,从兵部调了一千御林军来陪他打猎!

  这可就犯了元光帝的大忌,历来皇帝都是把御林军托付给最信任的人,结果现在倒好你儿子都能调动孤王身边的御林了?

  于是直接撸了冯璋三公的帽子,再连贬两级使他成了遇见顾弘还得先行礼的下级。

  “我真是造了大孽啊!”冯璋私下里向顾弘哭诉。

  顾弘心道:我家那个也没有比你好上多少,只是恰巧没被监察御史逮住。

  于是跟着叹了口气:“确实造了大孽!”

  冯承造大孽的人生并没有就此打住,甚至愈演愈烈,终于在他十六岁的时候如洪水猛兽般席卷了整个华越——冯承惹上了命案!

  顾弘觉得以冯承的尿性手里肯定不会只一桩命案,但他有个‘顶天立地’的爹爹,什么都能替他粉饰过去,实在粉饰不了只好硬着头皮让御史参上一本,然后等着元光帝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怎么说都是打下江山的肱股之臣,面子多少还得卖些。

  面子这个东西嘛,说大也大,在华越境内肯定大得能只手遮天;但华越境外嘛...就全看人家卵不卵你了!

  而冯承这次惹上的命案,就是连元光帝的面子都不卵的屠戎公使!

  屠戎与华越并不接壤,交好也就这十来年的事情,主要进行商贸活动。

  华越物产丰富是国际贸易中的主要输出国,屠戎几乎每半年就会派驻一批公使来采购商品。

  一来二去公使便在都城六安建立了一块属于自己的聚集地,这里从建筑到饮食都极具屠戎风格,可以说是六安城里的一个小型屠戎村。

  冯承从小不学无术,只知在六安城里横行霸道,看到屠戎村这样的新鲜去处焉有不瞧一瞧的道理?

  冯承闯进去的时候屠戎人正在做礼拜,在屠戎人的传统里宗教高于一切,才不管你是不是肱股之臣的儿子,想都没想就把冯承轰了出去。

  我们冯小爷哪受过这种待遇,二话不说便纠集一帮老爹的部下把屠戎村给砸了个稀巴烂,顺便还打死了几个屠戎公使。

  这屠戎国国力与华越相当,但军力却是华越的两倍有余,雄踞于北方一直对南边虎视眈眈,哪曾想居然受这种鸟气,直接屯兵国界逼着元光帝给个说法!

  冯老将军听闻此事时正在吃药,话没听完一口老血就喷了出来。

  “逆子啊!”

  “承儿可是咱们家一根独苗,老爷千万得救救他啊!”夫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抱着冯璋的腿死也不放。

  冯璋被她抱得心烦,抽出佩剑一怒之下把桌子斩成了两截。

  “这等逆子还救他作甚?老夫这就上金銮殿斩了他了事!”

  话虽这么说,可一上金銮殿冯璋就改了口,一个劲的磕头认错只求元光帝能饶冯承一命!

  这个年过六旬的老头儿人已佝偻下去...缩在金銮殿的一角看起来格外凄清。

  若是往常元光帝都会奔下龙椅,扶起他道“老将军何须如此?天下哪寸土地没有老将军的功劳。”

  但如今元光帝除了气得发抖外,只剩一声长叹。

  柳桢见这君臣二人一个往死里做缩头乌龟,一个半天不肯开口,忙站了出来,举笏道:“臣以为此事应尽早决断,不然拖久了即便圣上处置公允也会让屠戎心存芥蒂。”

  “臣附议。”

  “臣附议。”

  “臣等附议。”

  见监察御史开了口,几个对冯璋颇有微词的老臣连忙站了出来,紧接着金銮殿上便跪倒一片。

  元光帝看到底下黑压压的人头再看了看墙角缩成一团的冯璋更觉来气。

  “你...”他话还没说完,只见冯璋已立起了身子。

  “冯老将军,你这是做什么?”

  “大殿之上,老将军切不可鲁莽。”

  两个冯璋的旧部见状连忙上去拉扯冯璋,但怎么拉都没能阻止冯璋走到大殿中央。

  元光皱起眉头以为冯璋还要说些——‘养不教,父之过’的托词把责任一并都揽过去。

  谁知冯老将军竟直脱起衣服来,这下可把满朝文武给看傻了,还是御史柳桢先醒悟过来,怒斥道:“冯璋,殿上衣冠不整可是大不敬!”

  然而冯璋就像没有听到一般手下动作未停,很快就脱得只剩下一件里衣,接着他开了口,那声音恢弘如古钟般震撼。

  “老夫十五入疆场,征战三十余年,你们看到的是壮士十年归,看不到是将军百战死!”说着他脱下里衣,露出一具布满刀、箭、枪伤的身体。

  “这条是老夫攻克定嘉关时留下的。”冯璋指了身前一条最长最深的疤痕。

  “这条是闯入胡羌营时留下的。”冯璋又指了指一条对肩穿的箭伤。

  一连数了七八条终于停顿下来,他举目望了一圈满朝文武神情萧索道,“敢问各位上了年纪的同僚,变天前腿疼不疼?若疼想必能体会老夫,老夫背着这身伤痕变天前连床都下不来。”

  此时大殿上一片鸦雀无声,柳桢正想出声却被同僚拉了一把,他扭头一看是大理寺卿江放。

  这一刹那的功夫冯璋又重新跪倒在了元光帝身下,他匐着身子道:“罪臣卑鄙,枉顾大局,有负所托,不求闻达于诸侯,唯祈苟全小儿性命。”

  元光帝闻言顿觉一个头两个大,再这么闹下去恐怕自己也招架不住,得先避避风头,忙招手把大太监温行叫了过来。

  柳桢见他想要撤?再不顾什么大理寺卿,干脆也出列走到大殿中央,举笏道:“圣上,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冯璋之子冯承扰乱法纪、谋害屠戎使臣一事证据确作,应尽早决断!”

  柳桢虽然不参加任何党派,但监察御史本身就是一块活字招牌,很快便有近半数的朝臣跪下来山呼“请圣上尽早决断!”

  元光帝的头立时变成三个大,正想着该如何开口就看到神游天外的顾弘...

  “顾丞相有何高见呐?”

  被点名顾弘浑身一个激灵,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差点弹了起来!

  “这个嘛,微臣以为...立身立家乃立国之本,但法非一人之法,乃天下国家持平之器...所以这个嘛...”他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倒是被大将军寇封抢了先。

  “丞相大人莫要掉书袋啦,我等粗人也听不懂,给个痛快话,是他娘的跟屠戎干上一仗,还是乖乖的把冯老将军的小儿子交出去?”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伐兵乃下下之选,寇将军不要动不动就提打仗。”

  “那以丞相的意思是伐谋还是伐交,总要给说法吧?”

  顾弘这下算是体会到了元光帝的心情,真是小娃娃骑门栏——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若站在柳祯这边支持严惩不怠,无疑是将弟弟顾纯推上了风口浪尖。

  六安城两大纨绔冯承与顾纯,很难说谁是第一谁是第二。

  倘若冯承一倒,那柳祯的眼睛还不得贴到顾纯身上,简直就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但若支持老将军冯璋,不但屠戎鞑子那边说过不去,势必还会调动起人民的情绪,言官一顿口诛笔伐自己立马也就没了活路。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元光帝您老人家到底是想怎么样嘛?

  自古以来不会揣测圣心的臣子迟早都要玩完,所以您老好歹给我一个眼神啊!

  顾弘举着玉笏向元光帝瞅了又瞅,只见元光帝眼观鼻,鼻观口,口关心,一副岿然不动的模样,硬是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就在他急得快跳脚的时候,从五品的翰林编修忽然开了口:“丞相哪里敢表态?他家弟弟顾纯与冯承半斤对八两,若因自己的缘故严惩了冯承那叫丞相如何自处?”

  这话说得很不客气,连元光帝都皱了眉头,“爱卿就事论事即可,切不可妄议长官!”

  翰林编修依言退了回去,于是执笏而立的顾弘显得愈加突兀。

  但元光帝倒是乐见其成“顾卿为相数十载,恪守臣节,力推新政,把我大越治理得一派欣欣向荣,绝不可能结党营私、任人唯亲,孤王相信他。”

  说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元光的视线不偏不倚落到了顾弘身上,于是顾弘明白他已经没得选了。

  “事断于法,当以明罚敕...”顾弘说这段话的时候不敢去看冯璋,也不敢去看任何人,他觉得自己似乎掉进了一个陷阱,成了所有言论的靶心。

  他被挤兑到了一个裁决者的位置上,但每一步都不是他自己走出的。

  于是他又想起了冯璋私下里常对他哭诉那句话——“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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