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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知人善任


连日的建康城阴云密布,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前方的不利战报一个接着一个传来,朝野上下议论纷纷,各种传言谣闻不胫而走,坊间百姓焦虑和恐惧的情绪正在城中快迅蔓延。

这日,陆良与李靖、王五等人围坐,众人对近日江北前线的情况交谈议论。

王五问陆良道:“陆先生,听闻襄阳已经失守,守将朱序也被秦军活捉。”

陆良忧心忡忡道:“从江北逃回的人已经证实了,秦国皇长子苻丕因久攻不下襄阳,被秦国天王苻坚责令:不破襄阳,用剑自裁;并下诏征南将军慕容垂亲率三万大军南下围攻襄阳。襄阳守将朱序坚守死战,士兵伤亡贻尽,朱序的娘亲韩老太君在秦兵发动总攻的最后时刻,亲率婢女一百余人及城中的年轻妇女上城坚守,无奈秦军势大,朱序城破被俘。”

李靖数月前从襄阳南下,当时襄阳仍一片繁华景象,不想数月之后已被秦军攻破,连城中妇女也参加守城,可知战况之惨烈,他不解道:“秦军的兵力三万,而且没有大型战舰,桓冲的十万荆州军都是帝国最精锐的部队,襄阳为荆州领地,江北第一城池,城墙坚固,桓冲只要派一名将领率军救援,秦军没有大型战舰,就算骑兵再强悍也难以攻破襄阳,更何妨襄阳城中军民守城意志坚决,为何如此轻易被不熟水战的秦军攻破?”

陆良叹息道:“自桓温伐燕失败,国家的元气多年来一蹶不振,晋军屡战屡败,将帅们更是畏秦如虎。朝廷派去营救襄阳的兵马根本不堪一击,狼狈逃窜,桓冲为求自保,根本没有出兵营救,如此下去,国家恐有亡国之忧。”

李靖蘸一下杯中的茶水,在桌面上圈画了一下,指着地图道:“襄阳失守,江北已全部沦陷,桓冲放弃襄阳退缩江南,若秦军挥师南下再取彭城,兵锋将直逼建康。”

正当他们对江东目前的局势忧心不已时,只见小翠过来,说苏姑娘请陆先生和燕大哥过去,谢玄公子前来拜访。

谢玄见李靖到来,连忙上前行礼道:“燕大哥,弟谢玄拜见。”

谢玄出身于侯门公府之家,在锦绣丛中,温柔富贵乡里长大,自小锦衣玉食,奢婢贵妇侍候,小时候是个标准的纨绔公子,喜欢穿着锦衣华服,手里常拿个漂亮的紫罗香囊,还要学府中俏婢们模样,腰上挂条别致的手巾,十足一个娇气的绣花公子。

谢安看见谢玄这番作派,且屡劝不改,心中十分不安。谢安有心要让谢玄改了这毛病,但又不想伤害他的自尊心,真可谓用心良苦。于是有一天,谢安把谢玄叫来,说要与他下棋赌玩,谢玄一听叔父要与他赌玩,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立刻欣然答应。于是,叔侄互下赌注,谢安什么都不要,就要谢玄身上那个紫罗香囊。一会儿,谢安就把那个紫罗香囊嬴了过来,他一言不发,随手把香囊扔到火里烧掉了。谢玄见到,一下子明白了叔父的意思,叔父根本就不喜欢这玩意,是在告诫自己。他觉得十分惭愧,决心不再在这些艳妇俏婢众中厮混,从此发奋读书,深得谢安喜爱。

谢安当时在东山隐居,经常亲自调教谢家子侄,有一天问子侄们道:你们都不需要过问政事,为何我总想让你们成为优秀的子弟呢?众人都不说话。只有谢玄道:这就好比芝兰玉树这些珍贵的草木,总想使它们都生长在自家的门庭之中一样。谢安大为欣赏,觉得他与众不同,年少聪颖,开始对其重点培养。后人将‘芝兰玉树’比喻有出息的子弟。谢安“东山再起”之后,一直将谢玄带在身边,着意培养,悉心调教,希望他成为谢家后一辈中的接班人。

苏小青见谢玄如此称称谓,抿嘴笑道:“燕大哥什么时候收了你这个小弟了?”

谢玄扮个鬼脸道:“苏姐姐和我家大姐都想嫁给燕大哥,我自然就是小弟了。”

苏小青羞得一片娇红:“你这个小鬼,净会胡说八道。”

谢玄虽有些公子哥儿的作派,但全没有这些权贵公子身上的娇柔造作,盛气凌人的陋习,为人真诚热情,李靖倒也十分喜爱这位谢家的‘芝兰玉树’。

李靖调侃道:“谢公子大驾光临,燕风有失远迎。”并欲作行礼的姿态。

谢玄吓得一步抢前,手拉李靖,崇拜得如见天神道:“燕大哥不但文绝当代,而且武功盖世,弹指之间就击败晋国第一猛将桓石虔,简直不可思议,小弟敬佩不已,若燕大哥不嫌谢玄笨拙,请收小弟为徙。”说话未完,就俯身揖拜。

李靖急忙一手扶起,心中好笑,想不到这个世家公子倒有几分江湖气派。

彼此分宾主落座,李靖道:“现在前线吃紧,公子身为军中司马,为何还有闲情到此?”

谢玄收起笑容道:“想必燕大哥也有所耳闻,襄阳失守,守将朱序被擒。”

“方才已听陆先生讲过,襄阳城坚地险,易守难攻,为何被秦军轻易攻破。”

谢玄道:“晋国的防御多年来都是依靠荆襄防线,桓温之后,其弟桓冲执掌兵权,他的防御策略是——‘全重江南,轻戍江北。’就是把防御的重点放在荆州上游,对江北地区能守则守,不得已时就放弃,其实他回荆州时就是这么个打算了。”

陆良急切道:“但襄阳一直是桓氏的领地,而且朱序算是他们桓氏的家将,伐燕时任前锋与桓家军出生入死,为桓温立下不少战功,桓冲就这样见死不救吗?”

谢玄无奈摇头叹息道:“桓冲畏惧秦军强大,不敢与秦军交战。朝廷下令南郡郡长刘波率兵八千人,援救襄阳,刘波畏惧秦兵势强半途而退,襄阳军民坚守一个多月,外无援军,内无粮草,守将李伯护暗通秦军,作为内应,城池被破,朱序被擒。”

李靖沉思一会,颇感忧虑道:“桓冲拥十万雄兵,却畏敌如虎,拱手将江北送给了秦国。他不去救援江北,是想依靠长江天险据以自守。若派兵江北,长江天险就在自己身后,一旦打起来弄不好是背水一战。桓冲是有意保存实力,放弃江北,但襄阳失守,长江天险就不只为晋国所有,也为秦国所有,千里江淮到处都是秦国的攻击点,彭城、淮阴、盱眙全在秦军的火力之内,只要有一点被秦军突破,局面将难以控制。”

谢玄连忙离座向李靖深深一躬,道:“叔父果然慧眼,燕大哥文韬武略绝非常人,叔父是叫小弟来请燕大哥到府一叙,恳求燕大哥念天下苍生,免百姓涂炭,与小弟走一趟吧。”

李靖看一看苏小青,欲言又止。

苏小青从第一天认识李靖就心有所属,她身处风尘,阅人无数,知道他心怀大志,绝非池中之物,不久必定会鹰翔万里。但当这一刻就要到来,心中既为他高兴,同时也难免有一些莫名的失落。

“燕大哥,我——”苏小青停顿了一下,强忍泪水哽咽着道:“家国危亡,正是男儿报效之时,元开有我和小翠照料,就请燕大哥放心吧。”

李靖与拓跋珪初到建康之时,落泊生计,连青釭剑也典当了。后来得苏小青收留,还安排拓跋珪到晋太学宫学习,而且对自己一往情深,李靖心中一直心存感谢。

“苏姑娘不必担心,燕风去去便回。”

李靖与谢玄一起来到相府,谢安与谢石早在等候。谢石是谢安的弟弟,身居尚书仆射,负责督统晋国水师。

彼此引见,相互寒暄。

襄阳失守,秦军在江北大军压境,情势虽然紧张,谢安仍保持着一贯优雅淡静的风度,他手持塵尾,神情洒脱,刻意营造一副沉着冷静,泰山崩于前而毫不动容的范儿,难怪桓冲也曾赞誉道:谢安有当宰相的气度。

谢安身为宰相,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处事接物总能保持文人儒雅的本质,侍人不论贵贱总是谦恭有礼,这使他能团结朝廷和士林的力量,号召各大士族同心协力,维系着司马皇室的统治地位。他态度谦和地向李靖道:“燕壮士文武全才,实在是国之栋梁,现秦国大军已深入晋境,逼近江淮,国家正处危亡关头,老夫想请燕壮士为国解困。”

谢石紧接着道:“襄阳城破,桓冲畏敌如虎,已退师到上明自保。桓冲‘全重江南,轻戍江北’的防御策略,使荆州江北的屏障尽数丧失,千里江淮完全暴露在秦军的铁骑之下,所幸秦国没有强大的舰队,一时之间仍难以突破长江天险。”

李靖是侦察方面的顶尖高手,当日从襄阳南下,已着意将长江两岸的地形观察细致,他对晋国上下,一直幻想倚靠长江天险来阻挡秦国大军的侥幸心理,不以为然。

“如果认为秦军没有舰船,难以突破长江天险,请问谢将军,襄阳是如何被攻破的?襄阳失守后,江北沿岸估计有多少船舰被秦军俘获?而且蜀地已归秦有,如果秦国在蜀建造舰队,然后从成都随流直入荆扬,桓冲如何抵挡?”

谢石被李靖一问,不禁大吃一惊。襄阳被围之时,守将朱序也认为秦军没有船舰,根本用不着担心。秦国将军石越率领五千兵偷渡汉水,攻陷襄阳外城,俘获晋国船舰二百多艘,将汉水北岸的部队全部运送到南岸,苻丕于是会同慕容垂挥军攻陷襄阳,现在秦军手上的船舰何止千余,更何妨蜀地的秦舰,随长江而下。但谢石仍心存希望道:“现桓冲的大军与秦军在荆州上游,隔江对峙;江淮下游有右卫将军毛安之,统率五万大军据江驻守,沿江有数万水师拱卫京师,凭长江天险,防线坚固,建康的安危应该可以暂时无虞。”

李靖对晋国的这些相帅真的无语了,他冷哼一声道:“桓冲手握十万雄兵,面对慕容垂的三万秦兵,吓得连动都不敢动,最后放弃襄阳退缩上明,谢将军认为右卫将军的五万兵马,能守得住江淮下游吗?若江阴有失,建康还能守得住吗?”

谢石顿时脸色惨白,颓然叹气道:“恐怕也是守不住。”

谢安虽极力保持着冷静的姿态,但脸上肃严的表情足可反映出他内心的不安:“现如今,秦军来势凶猛,各位可有解江北之围的良策。”

谢安问策,谢玄满头大汗,急得直搓手,谢石沉默半晌,木然无言。

众人的眼光都转移到李靖身上。

李靖思考了一会,平静地道:“襄阳失守,江淮的局面已经十分被动,但现在情势最危急的并不是荆州上游。”

谢石瞪大双眼道:“秦国大军围困江北,荆州正当其冲,桓冲胁于秦军的兵锋,率军退守上明,荆州岌岌可危,难道还有比荆州更危急的吗?”

李靖问谢玄:“可有江淮地图?”

不一会,谢玄拿来地图。

打开地图,李靖手指彭城道:“襄阳已破,江北的秦兵并无后顾之忧,我若是秦国的统帅,必派兵进攻淮河下游,先取彭城,再困三阿,这样正好与苻丕和慕容垂在襄阳的大军形成一个‘棋劫’之势,两路大军东西并进,兵锋直指建康,这时桓冲已是自顾不暇,难度你们还能指望他出兵解救建康吗?”

谢安原本的设想是:襄阳虽失,然长江天险仍在,秦军虽然凶悍,但没有船舰也无法顺利渡江作战,桓冲虽与自己不和,但大敌当前,而且秦军直接威胁他的老巢——荆州,他怎么也要和秦军殊死一搏,鹿死谁手尚未可知。这样,下游的徐、扬二州起码暂时是安全的。但经李靖如此一分析,建康反而是危在旦夕,谢安也坐不住了,不停地来回踱步。

谢石无奈地道:“桓冲靠不住,那毛安之就更靠不住了。”

谢玄还抱着幻想,小声咕噜道:“幸亏燕大哥不是秦军的统帅,或许秦国没人能想到这点。”

李靖摇头道:“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两军决战,生死存亡,怎么可以冀望于敌人的不察。苻坚乃一代雄主,慕容垂、苻融、权冀、杨安等人都是身经百战,独当一面的将帅,如徐成、石越、毛当、张蚝之流更是不计其数,若不早作防御,必悔之莫及。”

谢安对李靖道:“事到如今也实不相瞒,朝廷手上能调动的就是右卫将军毛安之手上的五万兵马和谢石的二万水师。”

李靖虽然知道晋国兵力不强,但未曾想到竟孱弱至此。

“江南物产丰富,地方富饶,国家应该有能力供养强大的军队,为何国防力量竟如此薄弱。”

谢安沉吟半晌,不由长叹一声道:“成也清谈,败也清谈,世人道清谈误国,有谁知道清谈其实保国。”

“清谈保国?”李靖忍不住道:“晋廷上下,人人崇尚清谈;朝中公卿,只懂琴棋书画诗酒花。不修军备,不固国防,至敌军来犯,竟无可守之兵,无可战之将,何来清谈保国?”

谢安数十年的宦海生涯,养成了雍容淡静之度,面对李靖的质疑,他招呼大家回座,微微地呷了一口茶,神色也稍稍恢复了平静。

“自永嘉大乱,元帝渡江,中兴大业,中原士族也相随南迁。”谢安侃侃而道:“由于山河破碎,国家危亡,当时的士大夫中普遍都对时势抱着悲观失落的心态,意气消沉,很多人纷纷归隐山林,不问世事。国家人心不稳,意志消沉,宰相王导为提升国人的士气,把有道德、有学问的名士们召集一起,经常谈论国事、政事。由于王异的推崇,大家都想效仿品德高尚的君子,于是,清谈就成为士大夫中的主要活动,大家引经据典,互相论证,社会的风气也一度积极改观,国人的士气也慢慢得以提升。可惜........”

谢安略停顿了一下,呷了一口茶,然后微微叹息道:“正当国家元气有所恢复,桓温却为满足私欲,不顾国家的实际情况,穷全国之力三次北伐,损兵折将,使国家又跌入低谷。桓温趁机把控朝政,骄横跋扈,意欲篡位谋反,凭自己的喜恶多次杀戮公卿大臣,对司马皇室更是随意废立,对稍有不同意见的士大夫,马上诛杀。朝野上下,人人惶恐,国家完全看不到希望,谁还敢去议论国事,商谈朝政。于是,清谈就变为玄谈,什么都谈,就国事不谈,什么都论,就政事不论。久而久之,士大夫都不理国事、政务,以清谈玄学为尚,至使世人认为清谈误国。”

当初,桓温强横,谢安若不是韬光养晦,在东山清谈玄学,携妓惬游,恐怕早就被桓温干掉了。李靖终于明白,谢安当初不肯出仕的原因,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所以明哲保身。不论清谈是保国也好,是误国也罢,如果现在再清谈下去,就肯定要亡国。

李靖道:“秦军已大军压境,桓冲在荆州能自保也算不错了。想要退敌,朝廷必须要有自己可以指挥的强大军队。”

谢玄苦笑道:“右卫将军的五万军马,恐怕比桓冲的荆州军更不堪一击,仅凭叔父的二万水师,如何守得住江淮千里河堤。”

谢玄挂职军中司马,对晋军的战力自然心知肚明。

谢安作为久经政治权力斗争的政治家,毕竟具备敏锐的判断力和观察力。眼前的这个燕风如横空出世,文韬武略在晋国的将帅中无一人能与之相比,晋国存亡的最后希望竟在此人身上,莫非这就是天意。

“情势已刻不容缓,如今之势,燕壮士可有良策?”谢安,一个成熟的政治家,越到关键时候,反而越是冷静。

李靖见谢安神态镇静,心中也暗暗佩服,天不亡晋,一定有其道理。

“守江必守淮,而守淮的重点在彭城。彭城现在由谁把守?守军部署如何?”李靖问道。

谢石道:“彭城守将戴逯,守军约有三千。”

李靖继续分析:“我预计秦军很快就会攻打彭城,彭城有失,淮阴、盱眙也难以守住,若失去淮河下游三阿、京口的据点,建康不日可破。所以,现在必须加强彭城的防备,令右卫将军毛安之立即率军增援,谢仆射的水师也要马上北上增驰。晋军只要坚守一个月,让秦军突袭不成,大军后续的军需粮秣难以为继,必然撤军。淮河下游的秦军撤退,荆州上游的苻丕和慕容垂没有下游的支援,自然就不敢对桓冲的荆州大军轻举莽动,其势不能久持,自然退兵,南北隔江对峙之势才有可能维持下去。还有就是朝廷必须马上建立新军,训练军队,没有强大的国防力量就没有和平的边界。”

谢安捋一捋胡子,点头赞同道:“老夫果然没有看走眼,燕壮士确非常人也,一言洞悉全局。目前,江北方面的压力越来越大,想依靠桓冲的荆州军保卫建康已经不切实际。更何妨晋军屡战屡败,对秦军十分畏惧,桓冲退保上明就是因为畏秦。桓温之后,我一直想为国家建立一支军队,肩负保卫淮河下游的重任,但一直未得统兵的人选,现在总算有了,天不亡晋,保国有望,苍生有幸。”

谢玄兴奋地抢着道:“叔父的新军统帅必定是燕大哥,是吧?”

谢安摇一摇塵尾扇道:“非也,现在担任这支新军统帅的人选,只能是——,”他手中的塵尾扇直指谢玄。

不但谢玄自己,连谢石也惊愕道:“谁?谢玄?”

谢安离座到李靖面前,拱手行礼道:“为天下安危,百姓苍生,老夫恳请燕壮士能出任新军的参军司马。”

谢玄、谢石还未反应过来,李靖拱手还礼道:“知我者,宰相也,燕风为保江南一方百姓,愿为谢公子军中司马。”

谢安在“清谈误国”的人设背后,确实是一个成熟的政治家。训练一支新军必须举全国之力来支持,这样一支军队,他必须要交给一个既有才干,又绝对忠诚的人才行。就目前几大家族而言,把兵权交给桓家吗?那简直是笑话,绝无可能;给琅琊王氏?还是太原王氏?那也不行,与这几大家族结盟对外,是没有问题的,一旦让他们掌握了军队,那就是另一个桓氏,以后根本控制不了。谢安别无选择,他只放心用自己家里的人,这样才能有把握控制住整个国家的大局,这也是晋国近百年的门阀政治体制所决定的,但之前族中出了个谢万,差点使家族覆灭,更何妨现在是国家存亡之关键,一子错满盘皆落索,究竟谁才可以担任这支新军的统帅?他一直在苦苦等待。燕风的出现,让他不再犹豫,让家族中最优秀的年轻子弟谢玄出任新军统帅,恳求燕风为新军司马,协助谢玄训练新军。谢安的这个方案,自李靖当日写出《满江红》时已经认定,他宦海浮沉数十年,阅人无数,这个横空出现的燕风,绝不是追名逐利之人,因为他心中有一个更大的抱负——家国天下。

李靖完全明白谢安的心思,用谢玄作为新军的统帅,可以平衡各大家族的利益,在非常时期可以形成统一战线。因为,现在桓冲在荆州上游要顶住秦军强大的压力,必须要先放下家族仇怨,争取朝廷(谢安)的支持,扬州富甲天下,荆州军的供给要靠朝廷供应,所以对谢玄出任统帅就算不同意,也不会反对;其二,王氏家族在晋国的势力根深蒂固,影响力极大,曾有“王与马,共天下”之说。族中子弟在朝中多居高位,在文学、书法方面更是人才辈出,但能统兵打仗,独当一面的王氏子弟却廖廖无几。王、谢两家本是同盟,谢家肯出人出饷担负重任,总比兵权全集中在桓氏手上好得多,而且谢氏为寻求王氏家族的支持,一定会联结姻亲同盟,两家实为一家,自然会倾全力支持谢玄出任统帅。其三,谢安捧谢玄出来统兵抗秦,司马皇室自然乐见其成,也必举力赞同,各大家族就不敢有异议。其四,在桓氏来看,谢玄只不过是一个风流名士,身佩紫罗香囊的花花公子,由他统兵能带出什么军队,只要对自己没有威胁,一切好办。

事情既这么定,谢安也就这么做了。这一次关键的决断,再次证明谢安的政治智慧和知人善任的能力。在以后的战场上,这支新军的创立,将会创造一个又一个无与伦比的战争奇迹,使历史的方向发生了重大转折,挽救了华夏民族的危机,让谢安、谢玄的功绩熠熠生辉,名垂千古。

众人就目前的形势,新军训练等细节,进行了细致的反复推敲,有李靖参与新军的建立,一切问题自然都不是问题。

不知不觉已是月上中天,谢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直看似无法解决的问题,由于李靖的出现,似乎都迎刃而解了,他终于可以放下心头大石。

李靖见时候不早,欲起身告退。

谢安示意谢石、谢玄退下,神色庄重且意味深长地对李靖道:“我用谢玄为帅,相信燕壮士已明白老夫的用意。桓温之后,桓氏仍然手握兵权,势力强大,使朝廷皇室如芒在背。为国家建立一支强大能战的新军,一直是老夫的心愿,但一直不得其人,现在秦兵大军压境,天下危如累卵,朝廷竟无可用之兵,无可统军之帅。建军已刻不容缓,国家的安危,谢氏的荣辱全在这支军队身上,而军队的指挥权老夫就全交由给你,我之所以下此决心,不仅是老夫相信自己的眼光,更是因为一个人。”

“谁?”李靖略感惊讶。

“正是道韫。”谢安道:“道韫自小才华出众,而且志向远大,各大家族托人上门求婚的不知凡几,但道韫的眼光非比一般,多少王孙世族都没能入她眼内。当日竹溪之会,老夫知道这位心气极高的谢家才女,心意已属将军。但现在秦国大军压境,江北尽失,国家已经没有退路,不论是基于什么原因,各大家族都必须统一抗敌,而王、谢两家联姻正是联手抗敌的最佳选择,所以道韫的夫婿最后也只能从琅琊王氏中挑选了。”

古代女子那怕再有才华,也没有决定自己终身的权利,最后只能在家族利益和政治权衡中被牺牲。张萱如此、慕容婉如此、谢道韫同样也不能例外,为了王、谢两家的政治同盟利益,她只能,也必须接受这桩政治婚姻。

谢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  :“是谢家有负道韫了,试问世间情为何物?燕将军可否能为道韫了却最后一段心愿,也不枉她相知这一场。”

时值秋夕,月华如练。江南月夜下的乌衣府第,朦胧秀美。谢道韫一人独坐在古园竹窗之下,抚琴轻弹,低声吟唱:“新月与愁烟,满江天。欲去又还不去,明日落花飞絮。飞絮送行舟,水东流。”清澈明净的琴声穿过园中幽兰深庭,夜寂空灵。

叶坠飘香砌,夜静寒声碎;世间知音难觅,知己难求。高山流水今何在,侠骨柔肠总惹愁。谢道韫把一段柔肠愁思,在十指之间化成一曲高山流水。

李靖静静地听她弹完一曲《昭君怨》,不由万千感慨,上前轻声道:“道韫小姐,燕风前来道别。”

谢道韫一下如霜凝结,她从琴声的遐思中慢慢抬头,眼前的男子英姿伟岸,浩然正气。

“燕将军。”谢道韫起身行礼。

“襄阳已失,秦军压境,江南百姓已在北方胡骑铁蹄强弩之内,燕风受宰相所托,与谢玄公子不日即奔赴兖州练兵,此去战场不知归期,特来与小姐一别。”

“男儿志在四方,家国尽在一身。燕大哥不逐名利,不计得失,心怀天下苍生,令道韫佩服。”

谢道韫才华冠盖当代,后世将她与班昭、蔡文姬齐名,论风度襟怀都是当时女中楷模。

李靖恭然肃敬道:“燕风一介山野匹夫,只是不想让北方的战乱再漫延江南,使百姓失所,而尽一已之力,谢小姐的盛誉实不敢当。”

谢道韫深情地凝望李靖一会,轻轻叹道:“天下英雄中,能有如此胸襟气度,英雄气盖的也怕只有吞燕灭凉,横扫幽燕十六州的秦国辅国大将军李靖可以堪比了。”

李靖暗吃一惊,四相对视,谢道韫的目光明净得如清水一般,没有一丝杂质。他心中亦顿时坦然,谢安能在桓温手下隐忍十多年,使晋室多次逃过覆灭的劫难,直至执掌晋国朝政,权衡各方的势力,维系了江南的相对稳定。可见,谢安不仅深得“清谈”的玄妙,同样也具备出色的治国能力,难怪后世的文史学家对谢安的评价会如此之高。自己的身份相信谢安早已猜得十不离九,只是彼此心照不宣,更显谢安藏而不露、以柔克刚、杀伐果断的政治手腕。

谢道韫见李靖一时沉吟不语,婉然一笑道:“叔父把江南的安危,谢氏的荣辱托负给将军,可见叔父对将军的信赖。此次出征关乎天下安危,苍生社稷,但凡王、谢两家力所能及,道韫必尽力而为之。”

王、谢家族富甲天下,有这两大家族作为后援,李靖就不必担心组建新军的后勤保障了,有强大的后盾支持,新军必成。

“谢小姐深明大义,胸襟气度无愧巾帼英雄。”

“道韫与燕将军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可恨道韫是女儿之身,家国危亡,外族入侵,道韫何惜此身,定当随将军前线杀敌,报效国家。”

李靖感慨道:“若华夏男儿皆有小姐气节,中华大地何会论丧至此,赤地千里,民不聊生。”

谢道韫向李靖深深一礼道:“弟谢玄,自小就生长在钟鸣鼎食之家,诗书簪缨之族,难免有一些纨绔之气,但自幼聪慧,领悟能力强,深得叔父培养。此番跟随将军前线磨砺,望将军悉心教导,假以时日,谢玄这小子应是可造之材。”

“谢玄公子聪敏机智,日后必成国之栋梁,燕风定当竭尽所能,不负小姐所托。”

月明半空,感从心生。谢道韫伤感道:“念此去千里烟波,今夕别后,此生与将军恐怕难以再见。今夜月圆,此生永别,将军能为道韫伴舞一曲吗?”

万里征途,此生永别,李靖虽英雄盖世,此情此景亦不禁感概不已。

谢道韫轻拨素弦,琴声长空万里,高凌宵寒;一曲《广陵散》如流水清音,似高山月瑶。

李靖长身而立,随风出剑,凌寒点点,月下身影伴随着琴声扬剑而舞。

琴随剑动,剑由琴走,高亢处,有如乱石崩云,惊涛裂岸;低颦处,有如映月帘栊,蕉寒雨碎。琴与剑在天地之间融为一体,已分不清彼此。

谢道韫此刻将所有的情感都倾注于十指之间,琴声跌宕起伏,情丝千转百回。

月光之下,李靖神采飘逸,潇洒磊落,一套敦煌八式,舞得顿挫抑扬,行云流水,异彩生辉。

古往今来,多少豪杰能有如此际遇!

秋夕似水,皓月当空,人生能有多少佳期如愿?此情此景,情景交融,李靖真情顿生,催运真气于剑尖,青釭剑在一块大青石上笔走龙蛇:

秦关明月千里,金甲冷,戍楼寒,羌笛梦长安。遥遥万里征途,风一更,雪一更,夜深千帐灯。雁归何处寄相思,折寒梅,攀高台,漏残星亦残。

谢道韫此刻如痴如醉,似幻疑真,恍如身飘九霄之外。当念道:“雁归何处寄相思,折弱柳,攀高台,漏残星亦残。”泪水如竹下月影一般朦胧。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谢道韫与李靖这段千古奇缘,一曲尽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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