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本修罗

　　

　　雨，终究是落了下来。一夜落雨，交战却未曾停歇。

　　雨后的竹林，清香四溢，阳光自叶子缝隙中照射下来，映得地上光影斑驳。

　　那点可怜的阳光对这偌大的竹林似乎完全不起作用，大大小小的水洼到处都是，原本干燥的泥土此刻泥泞非常，几乎让人无法落脚。

　　然而，就在这样一个地方，竟聚集了不少年轻人，看样子，他们当中似乎半数以上都受了伤，一个身着素色斗篷的人正在给这些人治伤，帽子挡住了这人的脸，无法分辨此人的身份姓名。

　　远处刀剑相交的声音已停了一会儿，几个受了伤的年轻女子相互搀扶，跌跌撞撞向这里走来。素色斗篷下的神秘人略微抬了抬头，看了那几人一眼，便又低下头，一句话也没有说。

　　那个神秘人身边的一个美貌女子将装有伤药的小瓷瓶递了过去，看了一眼周围的情况说道：“少阁主，凌竹山的实力果然不容小觑，那个易少掌门，武功高强，恐怕我们都不是他的对手。”

　　一阵风吹过，素色斗篷巨大的帽子被风吹落，原本被帽子遮蔽的青丝得了自由，随风肆意飞舞起来。

　　身着素色斗篷的人，正是月影阁此代阁主逸玄师太的得意弟子，沈醉月，沈少阁主。

　　沈醉月并没有理会那个美貌女子的话，面无表情地接过瓷瓶。那个美貌女子似乎早已习惯了她这种态度，亦没有再说话。

　　给这个受伤的弟子包扎好伤口，沈醉月抬起头，冷冷问道：“丹秋，以柔师姐那边，有什么消息么？”

　　那名叫丹秋的美貌女子还没回答，便听到一阵娇媚的笑声传来，气力不足，似是受了伤，可那声音却依旧让人浑身酥麻。

　　“醉月师妹如此关心我这个不成器的师姐，倒是让我大吃一惊呀。我以为，你巴不得让我死在这凌竹山脚下呢。”一个长相柔媚的女子出现在沈醉月的视线之内。

　　沈醉月面无表情地回过头。不远处的以柔被几名弟子搀扶着，双臂的衣袖都被鲜血染红，发丝凌乱，似是刚经过了一场激战。

　　“我杀你做什么？对我有什么好处？”沈醉月开口道。“说吧，有什么消息。”

　　“你倒是够狠心，我都伤成这样了，你竟然不先为我包扎，而是这么着急要我告诉你前方的消息。你这将领如此不顾马前卒的性命，如何服众？”

　　“凌竹山对我月影阁从不下死手，你性命无虞。”沈醉月道。“可你若是再不说，只怕会有更多的弟子如你一样受伤，到时候是我领导无方还是你公报私仇，可就真说不清楚了。”

　　“呵呵，算你狠。”以柔狠狠说道。“凌竹山青字辈长老并未出山，此次带领精锐下山的是凌竹山少掌门，易剑秋。”

　　“易剑秋下山的事我早知道，你的消息来得太迟。你们也是被他所伤？”

　　“不是。”

　　“那是谁能伤到你？”沈醉月饶有兴致地问道。

　　以柔的面色突然阴沉下来，说道：“郁灵素，沈洛云，还有一个不知名的小丫头。”

　　沈醉月面上惊愕的表情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她一贯的清冷。她转过身去，自言自语道：“有意思了，这凌竹山上叫的上的名字的弟子都在山下了。”

　　“少阁主，此刻，凌竹山上必定兵力空虚，不如我们杀上山去，让他们后院起火。”丹秋小声说道。

　　“你若是觉得你可以过的了凌竹山下的舞烟林，或者说，你能打得过青字辈的任何一人，那你便去，如此奇功一件，我定然不拦你。”沈醉月的语气似是结了一层冰一样，寒彻心扉。

　　“是我考虑不周，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沈醉月身后的以柔反问。“此刻，我们早已没了胜算，不逃，等死么？”

　　“以柔师姐，此刻逃了，咱们是能保住性命，但是，若是玄菁怪罪下来，这个罪名自然是要落到少阁主的身上。你能如此绝情绝义，我不能如此忘恩负义！”丹秋上前一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

　　“够了，丹秋你退下。”沈醉月大声道。

　　“师姐！”丹秋心急，却又不好再说什么。

　　“我同意以柔师姐的看法，丹秋，你和以柔师姐一同，带着受伤的弟子回问月谷养伤。”

　　“少阁主，我们走了，那你呢？”丹秋问道。

　　沈醉月嘴角微微上扬，淡淡道：“我虽然不怕他玄菁罚我什么，素来也看不上那些臭男人对我们月影阁指手画脚。但是，我总归不能陷月影阁于危难之中。未受伤的弟子随我留下，多少挡他一挡，做做样子。”

　　“少阁主……”沈醉月一抬手打断了丹秋的话。

　　“这是命令，命林中弟子集合，身上有伤的准备撤退，无伤的便随我前来。去吧。”沈醉月道。

　　“还愣着做什么呀？”以柔在一旁说道。“少阁主的命令，你还不从么？”

　　丹秋见此事没有回旋的余地，便离开沈醉月身边去下达命令，心想着赶快回到问月谷，禀告师父，请师父做决断。

　　“少阁主，保重。”以柔笑着说。

　　沈醉月并没有理会，径自走开，到一名未受伤的弟子身边，轻声道：“你快去禀告玄菁太子和卫云轩，就说郁灵素伤愈，会同沈洛云下山，叫他们早做准备。”

　　“少阁主，你不是不打算帮助玄菁的么？”那名弟子疑惑不解。

　　“事出从权，这两人都是凌竹山上的精英，是我们月影阁复仇路上最大的阻碍，借刀杀人，最是省力。”沈醉月道。“况且，我卖给他们这个消息，也可让我月影阁将功补过，师父她老人家也能好过一些。”

　　“我明白，少阁主放心吧。”

　　“记着，一定要安然无恙的赶回来，不必回到此处，往易剑秋带领的凌竹山弟子的方向走，就能找到我们。”沈醉月突然补了一句。

　　那名弟子虽然心下有诸多不解之处，但是少阁主向来英明果断，她便立刻点头，消失在密林之中。

　　沈醉月回身看向忙碌的众人，心下有些烦躁不安，便孤身一人向密林深处走去。水洼泥泞，将她的素色的斗篷弄得斑斑点点，甚是难看。她索性脱下斗篷，扔在一边。

　　紫色的衣衫轻轻飘起，发丝有些凌乱，玉簪斜斜插在发间，映着她乌黑的云鬓。阳光透过树叶照在她的脸上，她微微眨了眨眼，还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明眸皓齿，肤如凝脂，此刻都如同染上了一层冷霜。

　　如此姿容，与郁灵素的灵气和沈洛云的清丽都不相同，倒是别有韵味。

　　沈醉月望向那密林深处，突然冷笑，自言自语道：“易剑秋，少掌门，我倒是想要看看，你是何方神圣。”

　　林中烟尘四起，三匹快马绝尘而来，正是郁灵素一行。

　　已经跑了一夜，雨水打湿的头发粘在额前，三人却顾不及梳理。

　　在临近官道的地方，沈洛云突然感觉到了什么，示意身边的两个人停下。二人立刻小心勒马，没有让马儿嘶鸣。

　　“怎么了，洛云？”

　　“有人来了，步伐混杂，听不清人数。”沈洛云翻身下马，皱了皱眉，示意灵素安静。

　　灵素会意，亦下马，握紧凌霜剑，保护在洛云身边，以防有人偷袭。

　　果然，视线范围内出现了一股玄菁兵士，衣着整齐，士气高涨，不像是逃兵。

　　“这里怎么会有玄菁兵士？”郁灵素不解。

　　沈洛云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来者不善，我们先按兵不动吧。”

　　云茵看着两位师姐，紧张起来，有些跌跌撞撞地翻身下马。

　　灵素似乎是察觉到身边的云茵有些异样，右手从凌霜剑上挪开，握住了云茵的手。

　　云茵手心有薄薄的汗，灵素笑了笑，没有说话。

　　浓密的竹子遮挡住了这三人和三匹马，洛云微微探出身子，看向这些玄菁的士兵。

　　“足足有百人。”待玄菁的士兵走远了，洛云才说道。“向凌竹山方向。”

　　“我们这一路上也碰到了一些月影阁的人，月影阁为玄菁卖命，此番虽没有弟子身死，却也是受到了我凌竹山的重创。玄菁知道我们出手，想趁我们人困马乏之时，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灵素说道。“这卫氏二兄弟心思倒是缜密，这些人，怕是早就布置在这附近，或小心蛰伏，或乔装打扮，一旦情况有变，立刻出击。”

　　“怎么办？通知大师兄么？”云茵问道。

　　“应该不用，掌门师伯命弟子下山的时候，不会没有考虑到这种状况，大师兄他们，应该早有防备，这百人小队来到这里，该也是狼入虎口，有去无回。”沈洛云道。“玄菁想趁此机会逼我们凌竹山就范，还真是打错了算盘。”

　　“玄菁能腾出兵力来对付我们凌竹山，救月影阁，倒像是胜券在握的样子。”灵素的脸色突然阴沉下来。“洛云，我有一个很危险的计划，但是若成功了，血玉谷的压力就会减弱一些。”

　　“你素来喜欢铤而走险，哪个计划不是搏命而为？”沈洛云笑道。“不过，我乐意奉陪。”

　　“凌竹山不涉列国纷争，玄菁亦不敢随意打上山来，月影阁便成了他们试水的先锋营。月影阁虽然还算江湖门派，却也是玄菁的鹰爪，若是月影阁支撑不住，那玄菁便可以以救护臣属为由，向凌竹山发难。我猜这些士兵，便是在等这个时机。”郁灵素道。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了。月影阁显露颓势是迟早的事，但战机稍纵即逝，玄菁早一刻分兵，郁伯伯在血玉谷就多一分胜算。你想把玄菁士兵救护月影阁的行动提前，对么？”

　　“不错。”

　　“那我们要做的，就是引起混乱罢了。”沈洛云道。

　　“噢！”云茵突然道。“搞破坏，我喜欢。”

　　灵素笑了笑，沈洛云却再次示意她们两个安静下来。

　　“那个百人队打起来太费力，有个七人的小队，很快便会送上门来。”沈洛云冷冷一笑。

　　那几个可怜的玄菁兵士似乎还不知道大难临头，人未到声先到。

　　“大哥，咱们此番被那该死的百夫长安排在最末收拾残局，没跟着大部队，没在队伍中间，万一遇到敌人，死路一条。”一个兵士愤愤不平。

　　那个被称为大哥的男子倒是有几分正气，凛然道：“我们食国家钱粮，为国家征战，岂能贪生怕死？”

　　“得了吧，咱们都是被抓来的壮丁，在家好好的，莫名就被扔到这鬼地方，说不上哪天脑袋和身子就分了家。你说，上次和那个什么灵素郡主打的那一仗，那叫一个惨烈，咱们幸好留守军营，这才侥幸活命。这次，太子非要让咱们往那灵素郡主师父他家打，能捞着好吗？这跟送死有区别么？”那个兵士白了一眼为首的人。

　　“这几个人，真是吵死了。”云茵小声说道。

　　“我们茵儿按捺不住啦？”灵素道。“好，那我们也不必多留这些人一时半刻。”灵素说完便举剑飞出，顷刻间便立在了那几人面前。

　　白衣胜雪的人儿，眸中却闪着嗜血的光，直叫那几人齐齐打了寒颤。

　　为首的那人定力还算不错，很快便回过神来，大喝一声，举起手中的钢刀便砍了过来。

　　刀剑相撞，只听“哐啷”一声，那为首的兵士手中就只剩下一柄颤抖着的断刀。

　　“凌霜……”

　　那人还没来得及喊出最后一个字，灵素便一个闪身，凌霜剑如毒蛇一般，毫不留情地缠上那人的脖子。

　　“你是……”郁灵素三个字，那名士兵再也无法说出。

　　灵素手腕轻轻一抬，便送他离开了这繁华世间。

　　如此狠绝，又如此……轻描淡写，从容不迫。

　　“你，你，你是什么人？”刚才还滔滔不绝的那个兵士拔刀，指向灵素。队伍最末的一个士兵拿出信号弹，刚准备燃放，两枚银针破空飞来，一枚直直射向那兵士的喉咙，另外一枚则借力斩断了信号弹的引线。

　　那受伤的兵士在地上苦苦挣扎，痛苦万状，他的同伴却无一人敢救，只能呆呆地看着他断气。沈洛云和云茵从容的自林中走出，悠闲得如同闲庭信步。

　　三人这般嚣张地收割着生命，那被困住的猎物，却不敢再有动作。

　　“你们最好别轻举妄动，也别指望呼叫同伴，否则，你们的死状，会比他惨千万倍。”洛云稳稳站在灵素身边。

　　“冰璃针，你是，你是……沈洛云。”一名士兵颤抖着说道。

　　“呦，这还有位见多识广的。”灵素笑道。“见多识广有时候是好事，但在此刻，却是最坏的事情。因为，我们留你不得。你们是玄菁的士兵，为玄菁卖命，不论怎样，都是我的仇敌。战争中，没有同情，只有你死我活，所以，我不会忏悔，不会手下留情。到了阴曹地府，若是阎王问起，你们便说，杀了你们的人，叫做郁灵素。”

　　未等几人反应过来，寒光闪过，无一活口。

　　雨后初晴的天空，亦没有挡住烟火的盛放。

　　凌竹山求救信号弹和玄菁求救信号弹一前一后从同一地点直冲九霄，在天空炸裂成最刺眼的模样。

　　易剑秋率先赶过来，只见七具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血泊之中，而制造这桩血案的人，早已不知踪影。

　　易剑秋苦笑……

　　又是郁灵素和沈洛云的神诡手段，云茵跟在她俩身边，迟早要学坏。

　　这两个丫头，从来都是坑了师兄之后便没了踪影，每每都是他易剑秋在背后为他们收拾残局。

　　不过，谁叫自己是她们的师兄呢？

　　素儿，洛云，你们只管向前走，背后，有我，有凌竹山。

　　该来的迟早要来，拖来拖去不如速战速决。

　　战争，从来都不属于弱者，亦没有同情二字，有的只是弱肉强食，有的只是最原始的杀戮本能。

　　巨大的漩涡，每个生在这个时代禹州大陆的人，都逃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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