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血蛊之殇

　　

　　凌竹山前山大殿，青远和青岩隔着几乎一整个大殿的距离背向而立，虽无杀气，却不无水火不容的暗潮。

　　青玄和青璃走进大殿，见到两位师兄如此形容，二人对视一眼，不禁都甩手叹了口气，无能为力。

　　“掌门师兄，青岩……师兄。”青玄似是思索了一下该如何称呼身后不远处背对着所有人的青岩。“灵安宸王殿下果然又去了凌霜殿，而且似乎……”

　　“似乎什么？”青远问道。

　　“似乎根本就没有躲避我们的意思，仿佛希望我们发现一样。”青璃接过话来。“他瞒着素儿，两次夜闯凌霜殿，究竟要做什么？”

　　青远背向众人，不知在想些什么。

　　青岩幽幽开口，道：“他没有恶意。”

　　“没有恶意？”青玄问道。

　　“他的确没有恶意。”青远回身看向青岩的背影。

　　青岩笑了笑，道：“难得我们意见一致。”

　　青远似乎突然间想到了什么，没有理会青岩的话，急切说：“青璃，你且去看看素儿在没在房中，若在，你亲自看住她；若不在……”

　　“我知道。”青璃抢过话来。“我带着弟子寻她。”

　　“不仅要如此，一定要带上洛云，剑秋，必要的时候，让清音也过去。如有需要，打昏她，禁足房中。”青远道。“入夜之后我的确看她睡下，亦派了弟子监视，虽无人回报，但还是该确保万无一失。”

　　“是。”青璃虽然疑惑地愣了一愣，却没有多问。

　　“青玄，你去告诉巡视的弟子，今夜不必前往凌霜殿巡查。”青远道。“派几名弟子，前往滢海居，保护，同时也监视我们的客人。”

　　“是。”一向沉默寡言的青玄亦没有多问。

　　“青岩，劳烦你去告诉我凌竹山余下的三位长老，所有没有任务的弟子，今夜均不许踏出卧房半步。让他们三人好生看管。”

　　“好。”青岩径直走出大殿，没有丝毫停留。

　　青璃见状，忍不住道：“师兄，你们这是……”

　　“好了。”青远打断青璃的话。“当年若不是他冒失错放，师妹如何会血溅长阶，身首异处？你不必劝我，他欠师妹太多。”

　　青璃侧过头看了青玄一眼，青玄立即会意，立刻转身出了大殿。他明白，这个局，他还是不要参与为好。

　　青璃方要开口，便听见青远的冷冷的声音传来：“青璃，我知道你留下的目的，我既然已经恨了十五年，就不介意继续恨下去。除非，青岩对于他当年的冒失，以死向熙岚谢罪。事出紧急，快去看着素儿。”

　　“师兄既然已派人看守，想必不会出大事，就算素儿不在房中，若是她想知道一些事情的真相，我想，我们也无权阻拦她。倒是你，师兄，熙岚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心甘情愿。当年她被废黜妃位，同意再嫁于你，也不过是出于师兄妹的情谊还有……”青璃低下头，思虑再三，终于还是继续说道。“还有要断了孝绪太子的念想而已。”

　　“你够了，出去！”青远突然怒吼道。“你要违抗掌门之命不成。”

　　青璃一惊，却没有退缩，道：“我不出去！当年的恩恩怨怨错综复杂，明眼人亦未必能够洞察一切，师兄以偏概全，对谁来说都不公平。熙岚甘愿赴死，青岩师兄不过是在帮她完成最后的愿望而已。而你呢，难道说当日熙岚没有走，而是嫁给了你，她便能快活吗？难道说，凌竹山掌门夫人的位置就不是囚笼了么？师兄，你醒醒吧。”

　　“我说出去，你没有听见吗？”青远道。“本就是我疏忽大意，素儿若真的出了事，你我如何向熙岚交代？”

　　青璃抬头看了看面前被暗影所笼罩的青远，默默转身，走到大殿门口回头幽幽道：“师兄，当日若是换做了我，我也会放熙岚走的，毕竟，她走的是她的路，你未免管的太宽了一些。你若再如此执拗，怕终究会有众叛亲离的下场，素儿，便会成为下一个赵熙岚。虽然说，我亦将灵素视为熙岚生命的延续，可她们二人终究是不同的。熙岚可以屈服于命运，但灵素不能，她表明上孤清冷傲，内心里却倔强如火，若是真的被逼到走投无路，也许会做的比她姨母更决绝。素儿，不应该成为你手里复仇的刀，永远别忘了，她是一个人，她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生活。师妹言尽于此，望师兄好自为之。”

　　青璃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大殿，只留下青远一人隐没在暗影里，顺着前山大殿敞开的大门望向云雾之中，凌霜殿的方向。

　　而凌霜大殿之中，被青远严防死守的郁灵素却正借着暗室里夜明珠的光华，皱眉看着手掌中捧着的那卷帛书。

　　“若不出意外，现在手捧帛书的人，该是凌霜剑主，亦该是凌霜殿的主人。”郁灵素缓缓读着《巫族秘术》帛书的第一页。“我不知道这间暗室何时能被人发现，又能被谁发现，但我想，她的生命既然终于这凌霜殿，那她的故事也便该封存在这里，等待有缘的后人，让这段往事重见天日。”

　　郁灵素抬头笑了笑，道：“既然想让别人知道这故事，为何要在凌霜大殿中设计这么一个隐秘的暗室，明知道凌霜殿历任长老不可能飞到那玉壁顶上去看，失了体统，弟子们更不可能冒着被禁足思过三年的危险，跑到这玉壁上来玩儿。这位前辈当真是思虑不周。”

　　郁灵素低下头继续读着帛书上的文字：“我希望这帛书重见天日，却又不希望那段往事掀起新的血雨腥风，我怀着无限的矛盾将自己困于此处，用我生命最后的光阴，将这一切记载于此，不问后世如何，只是不想让她一生的心血化为泡影，让她背着所有的骂名，离开这个她曾眷恋和守护的人间。你一定很好奇，我为何要将这机关和锁孔设置在玉壁之上，也许你也正在笑我思虑不周……”

　　郁灵素环顾四周，确定无人后方赞叹道：“这位前辈会读心术么？”

　　她继续向下读起来：“若你想笑，大可尽情地笑，毕竟这也是我的矛盾之处。此间故事若世人知晓，也许会给你带来无限的灾祸，可世人若不知晓，却又难平我心中愤恨。她从不循规蹈矩，肆意妄为，却潇洒可爱；我一生肆意，却唯独在对她的感情上循规蹈矩，最终错过一生，害她蒙受冤屈，成为罪人。可我却不能为她沉冤昭雪，凌竹山基业，这么多弟子的性命，不是儿戏。我放不下我的责任，更不能给她她想要的自由……”

　　郁灵素的垂下眼，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飞快地抽出帛书最后一页，看向落款处。

　　“孤竹。”落款之处的两个大字让郁灵素握紧帛书的双手微微颤抖。“孤竹祖师，这是，创派祖师所写。”

　　郁灵素立刻将帛书翻了回来，急切地继续向下读：“我想，循规蹈矩者虽可成守护之业，可却难以冒天下之大不韪，向世人昭示事实真相，一如当年的我，懦弱到只能看着她的生命一点一点流逝，却来不及救她，甚至只能看着她痛苦死去，没有力气向这个尘世说一声告别。我想，唯有不惧威慑，不怕困厄，甚至放肆妄为者方能不避生死，只求真相。因此，我才将那锁孔放置在玉壁之上，若无机缘所指，那便是我二人宿命；若有后人得见，万望见此帛书之人，正本清源，在合适的时机将这一切，昭告天下，我二人方能瞑目九泉。我不知我这样做是对是错，但那段不为人知的往事和那噬心销骨的血蛊之毒，总该有人知道……”

　　“血蛊？”郁灵素疑惑道。“难道说血蛊之毒竟然同凌竹山有关？可是那蛊毒不是早就失传了么……”

　　郁灵素继续向下翻看帛书，却惊奇地发现帛书中一连数页均是一片空白……

　　“天书么？”郁灵素来回翻看，却依旧不能将那几页空白的帛书盯出字迹来。看了不少日话本子的郁灵素深深叹息。“一个故事讲到最引人入胜的正题时戛然而止，这真是人生一大悲惨之事。保险起见，等下先将这些帛书带回去，细细研究吧。”

　　郁灵素将那空白的帛书越过去，继续向下看。

　　帛书中记载的那些或邪恶或难以置信的巫族秘术看得郁灵素毛骨悚然，一阵惊心动魄之后，她不由得赞叹巫族的先祖不仅在蛊毒上有极高的建树，就连武功都不一定会输给当世的各大门派和教派。

　　“怪不得禹王会诛杀黑巫族人，这巫族秘术要是发扬光大，整个大禹国都不是巫族的对手。”郁灵素一边赞叹，一边翻到最后几页帛书。“血蛊，终于有关于血蛊的记载了。”

　　“血蛊之毒，噬心销骨，是世间最为邪恶的蛊毒，它的产生是个意外，可它的消失也许却不过是一个谎言。如此祸患，我们解不了，便只能留待后人来解。所谓血蛊，是用巫族最为邪恶的十九种蛊毒凝练而成的强大蛊毒，在人的血液中种下蛊虫幼体，蛊虫以人的心头血滋养，随着中蛊之人的成长而一同长大，一旦发作，中蛊之人生不如死，且最多只有七年可活。中蛊之人初时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不怕毒，任何强大的毒素都会被中蛊之人轻松化解，成为体内蛊虫的养分。但自中蛊之人蛊毒第一次发作开始，其抗毒能力便会逐步减弱，直到最后两年其所有中过的毒素会呈爆发之势……

　　郁灵素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近嗫嚅之声：“血蛊，不怕毒……”

　　郁灵素强压心中的不安，继续向下，双手不断颤抖着将这最后几页帛书读完。

　　“呕血，压制则嗜睡……这一切的初期症状，与我此番，几乎一模一样……”郁灵素自言自语道。“那，到了血蛊之毒难以抑制的时期，遇人操控之时，便会在清醒的情况下，杀人如麻，嗜血如命，不血流成河，誓不罢休……我记得青岩师叔酒醉之时曾谈及我年幼之时被殷同全抓走的事，难道说，我便是在那个时候……”

　　郁灵素几乎不敢继续想下去。

　　“如此说来，我当年存活下来，不过是殷同全的如意算盘罢了。控制我替他杀他在权力的道路上的障碍，让郁家背这个黑锅。甚至……”郁灵素愣了一愣。“甚至，完全可以用我来对付听轩，帮皇甫宪登上至尊之位……”

　　郁灵素心乱如麻，脑袋也乱的难以自持。

　　“听轩应该早就知道的，凭他的神通广大，他一定早就知道的，他为什么瞒着我？”郁灵素道。“听轩为什么瞒着我？是怕我负气出走，还是怕我心灰意冷离开？可我若不离开，终有一日会置他于死地。不，一定有破解之法，一定有破解之法，老天不会这么对我！”

　　郁灵素将看过的帛书全部拂落在地，疯狂地寻找着关于破解之法的记载，尽管，她自己也已经从之前的文字中意识到，找到破解之法的希望渺茫如微尘。

　　“……诸般罪过，皆是权欲之罪，为情而困。天乾诀可克制血蛊之毒，但是，我创立天乾诀，却终究没能救得了她……唯有以命换命，她却没能等我做好一切准备……”郁灵素读完帛书的最后一句，瘫坐在地。“没能救得了她……没能救得了她……以命换命……以命换命……”

　　“啊啊啊！”郁灵素一声大吼，吼落这暗室中无数的落尘。“为什么……”

　　突如其来的静默掩盖了回响在暗室中的怒吼，郁灵素眼神空洞地坐在地上半晌，突然起身，将那写有“以命换命”字样的帛书藏在身上，抛弃了所有其他的帛书，疯狂地顺着那唯一的甬道狂奔而出。

　　“听轩……皇甫宸……”郁灵素微弱的声音自甬道深处传来，难以整理的思绪让她错过了凌乱的暗室中的别有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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