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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旧事恩仇


  

  火光驱散了这深山秋夜丝丝入骨的寒凉,烤炙的香味渐渐散去,只剩下跃动的火焰,映照着郁灵素白皙的脸。

  卫云轩走过来,解下外衣,轻柔地披在郁灵素的身上,顺势坐在郁灵素的身边。

  “可是累了?”卫云轩柔声问道。“累了就睡吧,我守着你。”

  郁灵素摇了摇头,回身面对卫云轩,道:“我不累。奕王殿下……”

  “你这么称呼我,你许是叫着不累,但我听着实在是累。你也该体谅我。”卫云轩笑着打断郁灵素。“你心里把我当成朋友,言语间也该忠于你心里所想。”

  郁灵素想了想,微微一笑,不再避讳道:“云轩?这样总成了吧。”

  “这还差不多。”卫云轩点了点头。“怎么了,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其实,我大约能猜到我们被风沙裹挟到了什么地方,但是我怕我说出来,你会害怕。”郁灵素目光灼灼地盯着卫云轩。“真的。”

  卫云轩亦盯着郁灵素,道:“见你这么天真,我倒是有些害怕你是不是被风沙吹坏了脑子。”

  “你脑子才进沙子了!”郁灵素道。“我没跟你闹。”

  “我知道。”卫云轩面色严肃起来。“按照冥郡二山一谷的地形,还有我们的路线,这里,我也能猜到个大致方位。”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

  “当然是怕你害怕。”卫云轩笑了笑。

  郁灵素白了卫云轩一眼,转过去不再看他。

  卫云轩亦低下头,静静看着跃动的火舌。被风沙卷进这冥黎山的最后一刻,他确定他看见卫云清的人追了上来,但却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也被风沙所裹挟,被带进了这幽冥一般的神山。方才,他借捡拾树枝的机会四下看了看,确定这里没有卫云清的手下才安心回来。

  那么,此时此刻,他便可以少几分顾虑,便可以认认真真地看看面前真实可见的郁灵素,便可以享受两个人单独相处的这段时光,哪怕她不回应。

  冷月渐渐被乌云覆盖,不再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清冷的影。雾气亦莫名其妙地渐渐重了起来。这一方小小的天地,只剩下燃烧的火焰聚成的光亮,抵抗这漫无边际侵袭而来的黑暗与未知。

  “云轩。”郁灵素复又转过身来,轻声道。“你睡了么?”

  “没有,说好了,我守着你。”卫云轩回答道。“怎么了?”

  “倒也没什么,只是觉得自我离开月影阁石室,我们好像还从未有机会如当日那般坦诚的谈天说地。”郁灵素道。

  “你若不困,今日倒是个好时机。”卫云轩柔声道。“你说,我听。”

  “其实我只是没有想到,去往棋山寺的路上,竟遭逢如此窘境,竟要与你卫家的人相依为命,一起围着一团火焰取暖。”郁灵素伸出手靠近那一团小小的光亮。“命运起承转合,真是让人永远也猜不透。”

  卫云轩笑了笑,道:“那我这个不共戴天的仇敌之子,可与卫家其他的人有什么不同?”

  郁灵素眨了眨眼,道:“你的确有不同,你不会枉害他人,面对残忍,你有良知。”

  卫云轩心里忽然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终是点了点头,道:“我刚才还在想,若是你说我与卫家其他人没有不同,我倒是不介意就在这里杀了你,神不知鬼不觉。”

  “你不会。”郁灵素挑眉道。

  “为什么不会?”

  “因为你需要在这山中活下去,你没有理由孤军奋战。”郁灵素道。

  卫云轩摇了摇头,道:“为什么不是因为,我舍不得?”

  “你知道真正的郁州是什么样子的么?”郁灵素没有理会卫云轩,突然问道。

  “郁州?”卫云轩一愣。“兵家必争之地,灵安最为秀美的边境重镇。”

  郁灵素摇了摇头,道:“兵家必争之地,我郁州比不上元平都城外的元平要塞;边境重镇,我郁州比不上这云诏、玄菁和灵安三国交界的冥郡黎州;若论秀美,我郁州比不上南蛮凤鸣城。你们眼里,郁州不过你们殊死相争,撬开灵安国门的一道锁而已,可对我们郁州人来说,那里却是我们的故土,宁战死也要捍卫的尊严。”

  卫云轩沉默不语。

  “云轩,二十年前,你我都尚未出生,你我二人的家族便将难以磨灭的仇恨深深烙在了家族的记忆之中。就在那年,我大爷爷临阵脱逃,弃城投降,致使你父皇不费吹灰之力便攻下了郁州城。你父皇进城之后,面对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竟然下了屠城的命令。玄菁士兵为泄多日久攻不下这坚固城池的私愤,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短短一个时辰,郁州城血流成河。我父王和母亲从郦阳匆匆赶回,带领豫郡残兵殊死力战夺回郁州,可我亲爷爷却被你父皇抓走,以其为要挟,逼我父王献城。我父王向郦阳求救,可无奈殷家把控朝政,竟然漠然面对郁州的惨象,以不值得为由,拒不出兵相救。我父王和母亲、他们手里那支离破碎的豫郡镇北军,还有郁州残存下来的百姓,都不肯束手投降,誓与家园共存亡。我父王选择了应战,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我爷爷在郁州城外被行以车裂大刑。直到死前的那一刻,我爷爷都没有向我父王求救,向你父皇求饶,他认为自己为郁州而死,为豫郡而亡,死得其所。后来,我姨母以凌竹山的名义周旋各大门派,借助江湖力量秘密相帮,我郁州才终于在你父皇铁骑之下存活下来。这才有了我们郁家,我们整个郁州的劫后余生。你看到的繁华与秀美,不过是埋葬着隐痛的坟冢,不过是掩盖血迹的暗影而已。云轩,我说了这么多,你可能明白我的意思?”郁灵素看着卫云轩,问道。

  卫云轩迎上她的目光,点了点头,道:“列国争斗,苦在百姓。以战止战并非良策,却也是无奈之举。我知道,你意在平息战争,阻隔列国因政斗而致使兵士百姓无辜牺牲。你的意思,在月影阁石室中,我便记的真切。”

  “不止如此,云轩。我灵安皇帝被权臣架空人尽皆知,殷氏当道,祸国乱政,民不聊生,灵安百姓渴望他们的帝王能带领着灵安摆脱权臣控制,真正富国强兵。而这一点,我灵安现在的皇帝正在一步一步实现。”郁灵素道。“而你玄菁呢?就真的如同它给外界的印象一般,盛世升平,兵强马壮吗?”

  “你是说……”卫云轩道。“说我父皇?”

  “我不是玄菁人,反而是灵安郁家人,对于玄菁宗族家务事,我本不该妄自揣测,但如今此处,只有你我二人,我信你,敬你,便不惮于多说两句。”郁灵素道。“玄菁老皇,也就是你的父皇,存乱世为枭雄,却败在好大喜功,生性多疑之上。他残忍无情,因惧怕郁州百姓顾念灵安旧情而于玄菁不利,便不惜血洗郁州。卫云清承袭了太多他的性格,却比他更有城府,更为阴鸷。他从来都不在乎死了多少人,只在乎结果是什么。这样的人,若真的成了玄菁的皇帝,他将置玄菁无辜百姓于何处?置江山社稷于何处?”

  “你的意思是?”

  “你就真的没有争这个江山的野心么?”

  “掀起云诏政变,现在又来搅弄我玄菁的风云了?”卫云轩道。“《九国谋》的作者可真不是浪得虚名。”

  “你知道我不会用一个国家的百姓开玩笑。”郁灵素道。“我只问你,可有野心?”

  卫云轩不置可否,笑了笑道:“你有所不知,卫云清有大志向,虽然有些急功近利,却并不冒失,他的生母位份低,死的又早,他是在先皇后的宫中养大,自幼敏感多疑,如履薄冰一般讨先皇后开心,从不愿与我们这些兄弟姐妹有过多的接触。先皇后无子,其家族便将卫云清当做她的亲生儿子一般养着,借助自家势力,助卫云清在朝中站稳脚跟。卫云清成为太子后不久,先皇后病逝,我母亲向来得宠,母族又是名门,顺理成章被扶上继后之位。她囚居深宫多年,受了不少先皇后的冷眼和刁难。如今先皇后死去,先皇后亲族在后宫失去了倚仗,他们在前朝又同我的母族呈分庭抗礼之势,卫云清的太子之位自然也便没有他母后在世之时那么牢靠。我母后嫉恨先皇后,她死了,这债却不能就这么算了,我母后便要将先皇后欠她的,在卫云清身上一一找补回来。于是,她便开始为我扶植可用之人,让我有了同卫云清对抗的资本。可我,原本并无意这皇位,这龙椅。那位子就如同被施了咒怨一般,能在经年累月中将人改变,变得狠辣而孤独。”

  “那你现在呢?”郁灵素问道。

  卫云轩深深看了郁灵素一眼,良久,道:“现在,我要这个江山。”

  卫云轩要这个江山,因为有了可以依靠的资本,他才有同皇甫宸竞争的可能,才能给郁灵素最好的。她生来就该是栖于最高枝头的凤凰,母仪天下者,断没有屈居人下的道理。而更重要的是,卫云清若真的执掌玄菁,只怕本就内里空虚的玄菁便再也不会有休养生息的机会,凭借皇甫宸的大智慧与叶卓然的深城府,必然会让玄菁腹背受敌,他们再分而食之。

  卫云轩鼻端有郁灵素身上飘来的若有如无的白檀香气,他皱了皱眉,右手紧握成拳。

  这一生,他卫云轩输给了谁也绝不会输给皇甫宸!

  郁灵素盯着卫云轩看了看,轻轻勾起了嘴角。

  卫云轩侧着头看向她,道:“你也是个会被美色所迷的女子?还真看不出来。”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是人,怎么能免俗呢?”郁灵素道。“皇甫宸清冷高贵;你明亮潇洒;轩辕逸玩世不恭;叶卓然邪魅倜傥;至于卫云清,妖娆这个词可还好?”

  “用这等词语污蔑我玄菁太子,你真是嫌命长了。”卫云轩笑道。“那你刚才看着我的时候,在想什么?”

  “真的想知道?”郁灵素问道。

  卫云轩点了点头。

  郁灵素清了清嗓子,道:“我在想,你身着玄菁帝王袍服,戴着冠冕,走过身边的样子。你在我心里一直是禹东大陆上最为明亮的男子,尽管岁月蒙霜,磨灭了你心中的灯火,但我知道,你本性不会变。所以我在想,若有朝一日,你真的成为玄菁的皇帝,该是何等的意气风发,睥睨天下。”

  卫云轩认真地看着面前这个嘴角噙着笑意的女子,此刻的她,天真烂漫得如同一个半大孩子,那笑容,不掺杂任何俗世的纷纷扰扰,平静美好得如同三月淡然飘落的春雨,丝丝沁入骨血。

  很想留住她这般的笑容,就如同想要把她留在身边,永远也不放走一样。

  “灵素,你要经常这样笑。”卫云轩道。

  郁灵素微微一愣,旋即问道:“为什么?”

  “因为,真的很好看。”卫云轩笑道。

  郁灵素撇了撇嘴,敛起笑容,摇了摇头。

  “我很想知道,你平日里想起皇甫宸的时候,都在想他些什么?”卫云轩突然靠过来,问道。

  郁灵素下意识向后躲了躲,转过身去,道:“你知道这个做什么,有那么好奇么?我有些累了,要睡了。”

  “好。”卫云轩略带玩味地笑了笑,回身坐正,护在郁灵素身边。

  郁灵素闭上眼睛,许是多日奔波耗神,很快她便沉沉睡了过去。又是一个长长的梦,面前是皇甫宸身着红衣高冠,立于郦阳皇宫那全灵安至高无上的权力核心,等待她十里红妆,款款而来的模样。

  玲珑骰子安红豆,刻骨相思君已知,却无奈缘分太过扑朔迷离,划下的楚河汉界还不知该如何收场。

  那些记忆深刻的噩梦瞬间被这美梦冲散,仿佛这秋夜的寒凉也被这梦幻般的红淘洗成温暖的颜色。但愿这个美梦,能变得真实。

  卫云轩鼻端缭绕的白檀香气久久不能散去,他微蹙着眉,看向身边睡的一派恬然的女子。

  “你知不知道,我在你身边的每一刻都那般甜蜜又煎熬。我,到底该怎么做?”卫云轩伸出手,轻柔地将郁灵素搂在怀中,用自己的肩膀替代冷冰冰的树干,护她安稳周全。

  且不去管那白檀香气,毕竟此时此刻,她在他卫云轩的怀中。

  郁灵素的梦还在继续,而此刻,梦中那翩翩公子在现实中却正目不转睛地凝视冥黎山古旧的石碑,那凛冽的目光,几乎能将那原本就残破不堪的碑刻瞬间击成粉末。

  轩辕逸离开那几个有些神志不清的玄菁太子亲兵,走到皇甫宸身边,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审不出来什么,这些人就算不是身经百战,那也该有非常强的应变能力,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被吓得这么神志不清,这冥黎山当真蹊跷。”

  皇甫宸冷冷道:“卫云清的人应该还有在山里的吧。”

  “嗯,据我推断,卫云清这次对郁灵素势在必得,派来的亲兵应该远不止我们找到的这些人。”轩辕逸道。

  “你和师兄弟们留下照顾沈洛云他们,也看好这些亲兵,随便你们用什么样的手段来审,别让他们死了就行。”皇甫宸道。“我进山。”

  “不行,冥黎山这么危险,我不可能放任你一个人前去。”轩辕逸亦冷冷道。“这里不是月影阁祭坛,你闯不来的。搞不好,你和安澜郡主,都要折在这山里。”

  皇甫宸笑了笑,道:“我有把握,你们都进去,反而累赘。”

  轩辕逸回身指了指有些晕晕沉沉的慕洛笙,道:“就算我不拦着你,洛笙呢?他晕成这副落魄模样,还要为你担心不成?”

  “他不会拦着我。洛笙跟了我这么多年,做事向来掌握分寸,从不会成为我的累赘。”皇甫宸道。“他向来对我很是信任。”

  “不行,你绝对不能一个人进去……”轩辕逸道。

  轩辕逸话音未落,面前忽然闪过一道极快的人影,带起一阵劲风呼啸而去。轩辕逸猛地闭上眼,待睁开眼时,皇甫宸方才站立的地方,早已空无一人。

  “比谁快是吧,好你个皇甫宸,老子能输给你吗?老子能在你面前给轩辕丢脸吗?”轩辕逸吼道。“你给我等着!”

  轩辕逸回身看了看冥黎山外的人群,慕洛笙果然惊讶地看着皇甫宸消失的方向,没有立刻跟过去。一旁的沈洛云还晕着,梦里也微蹙着眉,这让说了大话的轩辕逸有些挪不动步子。

  “不管了,洛云在这山外,有这么多人护着,一时也不会有什么事。倒是皇甫宸这个不省心的。”轩辕逸回过头来,毫无犹豫,提气冲入山中。

  密林之外的隐蔽之处,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眼冷冷看着这里发生的一切,轻声道:“禹东流,东海余家,灵安郁家。果然,得来全不费工夫。原来不是跟随禹东流的后人进山就可以幸免于难,而是要跟从身负血蛊进山的禹东流后人才可以。当年的阴差阳错,倒是帮了我们巫族一个大忙,天助我也。”

  “那大祭司,元氏那边……”

  “他怎么了?”大祭司皱了皱眉。

  “他在请示您他是否可以进山救郁灵素。”

  “这小子年轻气盛,莫不是真的看上郁灵素了?”大祭司冷冷一笑。“叫他莫急,按兵不动。若是他喜欢郁灵素,待她成为我们的人,我为他们主婚,让这禹东第一美女,做他的帝后。”

  “那属下就这么回他?”

  “回吧,他自己知道分寸,不会乱来的。你在山外看住冥川,再伺机接近沈洛云一行人。进山机会难得,我不能再耽搁。”话音方落,大祭司便转身没入被黑暗和雾障笼罩的冥黎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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