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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 雪夜问情


  

  第七十九章  雪夜问情

  玄州齐县,地处灵安玄州最北,民风淳朴,百姓亦安居乐业。此代齐县县令姓盛名长河,做这齐县的父母官已近十年。十年间,齐县虽时有偷盗等小案发生,但终究还算是安稳。奈何齐县人口不多,地域也不算宽广,齐县的父母官倒也没有什么拿的出手的政绩可言。

  一年前,玄州受旱灾所困,饿殍遍野,齐县也未能幸免于难。户部下拨的赈灾银两被层层盘剥,到达齐县时早已所剩无几。盛长河无奈只得越级上表,可奏章却被中饱私囊的贪官污吏拦在半路,盛长河受人诬陷,以贪污赈灾之款罪名被囚禁,不日便将就地□□。齐县百姓知县令蒙冤,欲为其伸冤却遭到镇压,民心不稳,怨声载道。

  恰逢此时皇甫宸办完差事回郦阳复命,途径齐县,知晓此事,出手救了齐县百姓,为盛长河洗刷了冤屈,并上奏陛下有关赈灾一事,终将贪官污吏绳之以法,救玄州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

  故此,玄州百姓感念皇甫宸恩德,敬其如神。盛长河感念皇甫宸救命之恩,尊之敬之。

  而今日,时隔一年之久,皇甫宸突然轻装简从来到玄州齐县,身边除了三大近卫还有巫神殿阿霜之外,竟还有一人不明身份。盛长河虽只是地方小官,至少也对灵安当下时局有所了解,很快便猜出这个被皇甫宸护着的人是何方神圣,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即秘密安排,将齐县一处僻静的别苑收拾出来供众人暂且歇脚。

  别苑墙外,一个粉妆玉琢的女孩儿拉着盛长河的袖子,盯着那一抹素色的倩影自视线中消失不见。

  “爹爹爹爹,宸王殿下身边那个姐姐是谁啊,生得真美。”女孩儿拽了拽盛长河的袖子,脆生生地问道。

  盛长河赶忙将宝贝女儿抱了起来,掐了掐她粉嫩的脸蛋,轻声道:“你这孩子,以后可记住了,若见到那位素衣女子,万不可随意叫她姐姐。”

  盛诗瑶眨了眨眼睛,轻轻问道:“不叫姐姐,诗瑶该叫什么?那素衣姐姐那么年轻,总不能叫姨姨或者婆婆吧。”

  “你这孩子,口无遮拦。”盛长河哭笑不得。“那位,身份贵重得很。你同她,其实都算得上是官家女子,只是爹爹没用,总让你矮人一头。你以后见到那素衣女子,要礼数周到,称她一声‘郡主’。”

  “郡主是什么官?有爹爹官职高吗?”盛诗瑶问道。

  “官职?你这傻丫头。若真论起地位来,那素衣女子宛若天上明月,你爹爹我便卑如地上尘埃,天地之差,云泥之别。”盛长河道。“所以呀,你要努力。爹就你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全家的富贵,也许将来都要寄托在你的身上。等你长大了,倘若真的能同屋中那位姐妹相称,爹爹这一生也就无憾了。”

  “诗瑶不懂。”

  “等你再长大一些,便懂了。”盛长河道。“总之,以后见到那素衣女子,一定恭恭敬敬的。宸王殿下对我们并不刻意隐瞒她的身份,那是他信任我们,我们无论如何都该对得起他这份信任。听明白了么?”

  盛诗瑶点了点头,似懂非懂道:“那,那位姐姐叫什么名字呀?”

  “名字?她的名讳岂是我们这些人可以随意提及的?”盛长河心中翻涌似海,眼前似乎看见那个女子手持凌霜长剑,自战阵中傲然而立。剑锋所指,血流成河。

  “爹爹?”

  “安澜郡主,得安天下,力挽狂澜。”

  “爹爹你在说什么呀?”

  “诗瑶,我们之前拼着命保下来的那个人,该派上用场了。”盛长河冷冷道。“以命力保,不吃亏。”

  盛诗瑶依旧似懂非懂,盛长河嘴角却缓缓地绽放出一抹用意不明的笑。

  “走吧诗瑶,我们回家。”

  别苑墙外,暗潮汹涌;别苑墙内,暖若春来。郁灵素被阿霜来来回回忙忙活活收拾屋子的身影晃得哑然失笑,手指一下一下敲击着书桌上的笔洗。

  “阿霜,这屋子只是有些浮灰罢了,又不是住不了人。”郁灵素又开始新的一轮的劝解。“我要帮你你又不许,我要你停下来你又不愿,你这个倔丫头。”

  阿霜自被她自己扬起的尘埃中抬起头来,轻声咳嗽了两声,道:“还说我?床榻我早就收拾好了,也不知是哪个方才又呕了血的家伙,心事重重的就是不愿意睡。白白废了我的一片心意。”

  “既然知道我心事重重,还在我眼前晃来晃去?”郁灵素笑道。“来,过来,陪我说说话。”

  阿霜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尘,嘴上说着不愿意,却还是乖乖走到书桌前,搬了把椅子坐在郁灵素对面。

  “一脸苦瓜像,我都不知道该说你什么了。”郁灵素拿出怀中的巾帕,轻轻擦拭着阿霜的脸。“嗯,一只长得像苦瓜的小花猫。”

  阿霜原本一脸的苦瓜像立刻被郁灵素这一句话逗得消失无踪,自己接过巾帕擦拭着脸颊。

  “素姐姐担心什么呢?”阿霜道。“宸王殿下办事向来有分寸,姐姐不信他?”

  郁灵素笑了笑,道:“纵然这个天下都不信他,那我也会选择站在他的身边。我不是不信他,我恰恰是太过信任他,才会害怕他将所有的刀剑都一肩扛下。”

  “阿霜不明白,有这么一个疼姐姐的夫君,姐姐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你呀。”郁灵素轻轻掐了掐阿霜的脸颊。“我又不是摆设。”

  “姐姐,你就算没有这一身战功,没有名满天下,就单单只做个花瓶摆设,也是极好看的。”阿霜笑道。

  郁灵素忍俊不禁,一边轻笑,一边打趣阿霜这么大的人,还像个孩子一般口无遮拦。

  “说什么呢,这么开心?阿霜,你这是又惹得素儿睡不着了?”谈笑间,一道温和的声音若微风拂过,皇甫宸似是打点好了一切,语气都轻松了下来。

  阿霜闻言,赶紧起身,笑了笑,退出屋去,还细心地掩了房门。

  郁灵素笑意未敛,起身道:“怎么这时候过来了?没同那盛大人多谈几句?”

  “不急,我们到这里暂避风头,想要让陛下脱困,让许家和郁家都安然无恙,我们还需要时间找寻证据。长风他们三个已经着手去做了,明日我们再去看看这玄州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皇甫宸扶郁灵素坐下,顺手拿起她手边方才无聊时写的小诗。“怎么有这雅兴,竟还写起诗来了?”

  郁灵素笑了笑,道:“哪有什么雅兴,不过是看窗外风雪,屋内烟尘,无聊罢了。”

  皇甫宸细细打量着那诗句,不禁皱了皱眉。

  “雪魄云外望堤柳,冰肌山前问劲松。且送万里歌无尽,莫道千年月有时。”皇甫宸清冷的声音掠过纸上郁灵素笔走龙蛇恢弘大气的字,心里却五味杂陈。

  他记得,豫王府岚鸢阁,她笺上字迹,浅斟低唱,断不是如此和着金戈铁马的模样。

  “想要写些东西,便写些女孩子家的心事,如此金戈铁马,耗费心血,你这又是何苦。”皇甫宸柔声道。“我知道,你越是平静,便越是心事重重。有我在,你还不放心吗?你何需如此拼命?”

  “拼命?需要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吗?”郁灵素摇了摇头。“听轩,当年孝绪太子夫妇二人之事,你在郦阳长大,这个中缘由真相,你不会不知。你应当明白,郁家纵以全族覆灭为代价来扳倒殷家也并不过分。毕竟,郁家当年幸存,是以孝绪太子蒙冤而死,我姨母血溅长阶换来的苟延残喘。郁家的所有人的命,从那一刻起,就都不是自己了的。所以,我父母从未将我当做寻常贵女看待,我从小面对的,就都是搏命的招数。要想生存,就得有生存的本事,就得有你死我活的决心。可许家不同,许家世代高官贵胄,是灵安肱骨之臣,持身中正,不偏不倚。此番殷家陷害忠良,蒙蔽圣听,许家因殷氏所为触动灵安根基方出手护佑灵安太平,却被我不要命的这一计牵累,让名门蒙尘,我心难安。”

  “你多心了。”皇甫宸揽过郁灵素的肩,轻轻拍了拍。“许家同殷家相斗,亦是肩上重责所致。这么多年,许家护国从不为许氏一家一姓,只为灵安百姓,只为万千性命。如此,若郁家驱逐殷家是为报仇,那许家针对殷家便是为了报恩。”

  “报恩?”

  “没错。”皇甫宸正色道。“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民众可拥你为王,同样也可以踏你为囚。世家贵胄亦是如此,若世家皆领名门威名,却尸位素餐,那灵安早就亡国了。在其位,谋其政,许家同郁家,皆为朝廷重臣,亦该不畏生死,为灵安江山赴汤蹈火,这是报民众信任之恩。你说许家该不该报这恩情呢?”

  郁灵素点了点头,侧过头靠在皇甫宸腰间,双手轻轻环住身侧高大的男子,柔声道:“那你呢?你要这天下,亦不是为了一家一姓的尊荣吧。”

  “江山为聘。”皇甫宸笑道。“我是为了你。”

  “别拿我开玩笑。”郁灵素亦笑道。“你的志向又怎会如此短浅?”

  “短浅又如何?长远又如何?我们乱世中人,不过期盼个天下太平,安居乐业。不过盼着不再哀鸿遍野,妻离子散。国泰民安,我们才真的能有个安稳的家。我要争这个天下,又何尝不是为了你?”皇甫宸抚过郁灵素的发。“这天下谁来做主,对于齐民百姓来说,也许并没有那么深的执念。谁真正还天下以太平,为民众营造一个安居乐业的盛世,谁便该是天下之主。灵素,我要这江山天下,说半分私心也无,连我自己都不能相信。但我能保证,我所做的一切,皆不是为了我皇甫氏一家一姓的荣华富贵,而是为了天下苍生的万世太平,也为了我们日后可以安稳相守,不必为这乱世忧愁。”

  郁灵素点了点头。

  “你可愿随我?”皇甫宸柔声问道。

  “你说呢?”

  “我一厢情愿岂可作数?”皇甫宸笑道。“我要听你说。”

  “听轩,你可知那日叶卓然同我说了些什么?”郁灵素并未回答皇甫宸的话。

  “嗯?”

  “那日,叶卓然同我说,温香软玉在怀,依然能够坐怀不乱的,都不是男人。但我想,他恰恰错了,真君子方能坐怀不乱。”郁灵素道。“你是真君子,是灵安肱骨,是天下人的英雄,也是我郁灵素值得托付一生的,男人。”

  “所以呢?”皇甫宸明知故问道。

  “我当然随你。”郁灵素不假思索。“刀山火海随你,生死漂泊亦随你。我的人,我的心,任君采撷,终生相思。”

  “这条路千难万险,你不怕我输了?”

  “你输了又怎样?”郁灵素挑眉道。“只要你人还在,若你依然想要这天下,我陪你筚路蓝缕,东山再起的便是。”

  “小女子口气倒是不小。”皇甫宸朗笑。

  “我领过豫郡十二万军士,我背后有凌竹山数千弟子,若你想要,整个武林我都可以为你摘来,拱手送你。”郁灵素道。“我猖狂,那是因为我有狂的资本。”

  “这嫁妆,还真丰厚。”

  “所以,你娶了我,不亏。”

  “当然不亏,我前世也许做了什么功德无量的事吧,今生才能得你厮守。”皇甫宸抱起郁灵素,转身道。“既然决定了嫁我,那刚才还分什么许家郁家?”

  “嗯?”

  “你嫁了我,便是皇甫家的媳妇,许家是我的母族,自然便也是你的靠山,许家郁家同气连枝,你又何必非要分个一清二楚?”皇甫宸轻轻将郁灵素放在阿霜收拾好的床榻之上。“还是说,这红口白牙相碰,嘴上说说并不管用,还要有些实际行动才行?”

  “你要做什么?”郁灵素拥着被,警惕道。

  “方才不是说你的人,你的心都给我么?你的心我懂了,可你的人,我却是还是不懂的。”皇甫宸俯身笑道。

  “你……登徒子,好色鬼。”郁灵素哭笑不得。

  皇甫宸轻轻刮了刮郁灵素脸颊,起身笑道:“瞧你,我不过说说而已。如此珍贵的明珠,我又怎敢草率?你……”

  瓦片轻动的声音骤然响起,郁灵素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要去寻凌霜剑,却被皇甫宸拦了下来。

  一声怯生生的猫叫传来,郁灵素方松了一口气。

  “当真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郁灵素笑道。“不过,我始终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嗯?”

  “这一路上,我总觉得殷同全未必识不破我们布下的障眼法。”郁灵素道。“叶卓然再高明,也难保会不会露出马脚。”

  “不错。我们的确需要做好被发现的准备。”皇甫宸道。“此处离郦阳,不过一日多一些的路程。你觉得,殷同全若设伏,会埋伏在哪里?”

  郁灵素想了想,挑眉道:“不如我们一起说,赌上一把如何?”

  “赌注呢?”

  “谁输了,就答应对方一个条件,不许反悔。”郁灵素道。“不过,只怕我们要打平了。”

  “平了便平了。”皇甫宸道。“我也想领教领教,我的王妃究竟有多厉害。”

  “好!”郁灵素道。

  皇甫宸同郁灵素顿了顿,异口同声道:“郦阳城外三十里,凤逐山寒灵崖。”

  郁灵素失笑道:“还真是平了。”

  “你这脑子,还真是不错。”皇甫宸笑道。“承让承让。”

  “那我们?”郁灵素问道。

  “将计就计。”皇甫宸的双眼又闪烁着若狐狸一般的光芒。

  郁灵素立即会意,冷冷道:“寒灵崖崖壁并不光滑,足够我们倒挂。”

  皇甫宸点了点头,道:“英雄所见略同,夫人果然才智过人。”

  “过奖。”郁灵素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

  “问吧。”皇甫宸道。

  “你算无遗策,两年前可算到十里长亭,我不会赴约?”郁灵素盯着皇甫宸。

  皇甫宸微微顿了一下,叹了一口气,轻声道:“算到了。”

  “算到了?”郁灵素一惊。“明知等不到,你为何还要去?”

  “花开一季,你未来,花开两季,你未至,花开三季四季,若你不来,我一直等着便是。”

  郁灵素的心突然有些疼,纤纤素手轻轻抚过皇甫宸的脸颊,问道:“你是傻的么?”

  皇甫宸捉住郁灵素的素手,柔声道:“有我这么好的男子痴情守候,你若不来,又岂算得上聪明?而且我知道,你终有一日会来。”

  “我那时脑子还真是不好。”郁灵素笑道。“若是错过了你,只怕便要终生悔恨。”

  “我又如何能容你错过我?”皇甫宸道。“我不顾礼节,把你抢来便是。”

  郁灵素忍俊不禁。

  “好了,快睡吧。”皇甫宸道。“明日你我还要轻装简从赶路。”

  “阿霜不跟我们一起吗?”郁灵素问道。

  “阿霜,自有阿霜的去处。她是巫神殿的人,没人敢惹的,你不必担心。”

  “也对,巫神殿的人同我这个钦犯待在一起,确实也说不过去。”郁灵素笑道。“你呢?你一个皇子竟然包庇钦犯。”

  皇甫宸笑了笑,摇了摇头,柔声道:“快睡吧。”

  月色正好,风雪渐息,纵暗流涌动,那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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