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 > 将军黑月光今日掉马了吗 > 第6章 第五章云树之思

第6章 第五章云树之思


凉州已是入夏时节,城外的十里坡草丰林茂,烈日毒辣。

        此时,辰霜中箭摔下了马,跌坐在地,强捂着肩头的伤口,仰头望着奔马而来的少年。

        十年未见,他已是随父镇守一方的少年将军,英气的眉宇之间多了一股杀伐之气。鲜衣怒马,疾驰而过,惊飞一处老树昏鸦。

        “你是何人?为何出现在此处?手中此物又是从何得来的?”少年于马上俯视着她,抿唇冷冷问道。他勒住跨下躁动不已的坐骑,见眼前之人掏出玄虎令牌,神情骤然从怜惜转为疑忌,眸光如鹰隼般掠过她上下。

        辰霜低头垂眸,忍痛咬唇道:

        “我受萧帅故人所托,千里迢迢前来凉州,是有要事……”

        少年神色一缓,转而望见了她鲜血不断的伤口,随即飞身下马,半蹲在她身前,向她白衣浸染赤色的肩头探去,道:

        “这位公子,箭伤的并不深,我帮你拔箭,尽快包扎止血吧。”

        辰霜往后避了一避,绕开了他伸出的手。见她抗拒,少年收回手,而是行了一揖,道:

        “公子因我中箭,是我之失。既是来面见父帅,还请公子随我一道回府。”

        辰霜微微颔首,算是同意了。

        行至将军府前,天色阴云密布,遽然暗了下来。

        辰霜下马后,在大门的阶前打了一个趔趄,血流已将她大半个左臂染就绛珠红,像是几瓣浓烈芍药绽开在她的肩头。

        引路的少年来不及去接,心中生了一丝愧疚,又见她侧身避开了自己的搀扶,顿了顿道:

        “公子,先随我就医吧。父帅此时应该还未回府。”

        “有劳。”

        “噢,未来得及介绍。我叫萧长风,长风万里的长风,你呢?”

        “辰霜。北辰之辰,霜雪之霜。”

        “这个名字,好生清冷……”长风摇了摇头,喃喃自语。

        二人入了府,步入庭院西侧的一间厢房内,长风似是看出了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生疏,便道了一句:

        “我去取药,公子请自便。”

        随即他泰然关门离去。

        辰霜听着他渐渐远去的脚步声,终是微微舒了一口气。她褪下了已是血肉黏连的左襟,狠狠咬住了拧紧的袖口,深吸一口气将那支箭迅速拔了出来。

        她怕惊扰到人,动静间不曾喊出一声来,默默将伤口包扎完毕,重整了一番衣装,出了厢房。听到门外似有人声议论着:

        “大帅回府了,正在厅前训斥公子呢!”

        “我看大帅脸色不大好,公子又是犯了什么事了吧。”

        辰霜闻言,暗自跟随着二位仆人向前厅走去,来到了一扇紧闭的阁门前。

        “你可知,十年来多番忍让是为何?”应是河西萧帅萧怀远的声音,“你倒好,直接拔了这颗棋……为父多年苦心经营,一朝付之东流!”

        “父帅!军中诸将早已对他不满多时,此乃人心所向之举。更何况,我们并未亲自动手,此不过借刀杀人之举……”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有所为不易,有不为亦难!张藻是圣上当年亲派的凉州刺史,你拔得了他一人,你可拔得了他身后的根系吗?张藻此人虽跋扈恶劣,但也是在明面上,反而愚钝好控。此人一除,只怕下一个更难对付……你这招借刀杀人,难保不会被有心之人揭穿吧?”

        “父帅,为何偏要如此?河西萧家世代忠良,从未有过不臣之举。圣上他,他为何……”

        “住口!圣心天意,岂是你我可以随意置喙的。”萧怀远静默了片刻,声音低沉了下来,“自从那年回鹘兵变之后,圣上便对各方节镇皆是深有猜忌,受苦的,又岂止河西一家?”

        萧帅在内踱着步,转而问道:

        “我且问你。去年建南冯氏攻破祁郸长占已久的靳城,是胜是败?”

        静了片刻后,响起长风犹疑的声音:

        “靳城三面险绝,易守难攻,此战虽是夺回了城池……但我听闻,建南大军至少折了一万兵马才攻下了这孤城一座,仅俘了数百祁郸人,所得不如所失也。虽明面为胜,实则惨败也。”

        “去年建南冯氏本是风头正盛的时候,嫁女于当朝宰相之子,又新增西南数地的赋税,圣上便如此下了军令,你可知是为何?”

        “必不是真要收复那靳城不可……”

        “是了。水满则溢,月满则亏。不过圣上试探他忠心罢了。所以,靳城之战,冯氏他败就是败,胜亦是败。”萧怀远叹了口气道,“你只需记得,这普天之下的疆土,皆属于圣上,我们不过一时替他看管的臣子罢了。”

        听见萧怀远如此说,辰霜心中轻哼了一声,并不觉意外。此人不愧是稳坐河西节度使十几年的大将,倒是把现今的局势看得分明。

        她整肃仪容,随即敲响了阁门。

        俄而,萧怀远听完她的来意,接过了她手中的玄虎令牌。

        她口中那位故人,已是十年未见。上一次还是在正德三年秋,那年西北回鹘各旧部平定,他作为河西节度使入皇城长安述职。

        岂料他的独子长风忽染重疾,只得求助当年尚在太医院医正,人称神医的宋柏池。

        “医正大人,吾儿长风,真的无药可医?”

        “萧将军,令公子之症,来势狠绝,在下医术鄙陋,确无万全把握。”宋柏池面露难色。

        “我与太医相识数十载,先生医术精妙不必言说。吾儿不过入皇城三月便忽染急症,寻遍名医不得治。幸得陛下垂怜,请医正大人为吾儿诊治。回鹘近日屡犯我边境,恐怕不久便得立即动身。”

        “将军仁心,某实在惭愧,如今只有姑且一试,并无胜算。萧公子在宫中一日,某自当尽心竭力,不负所托。”

        “萧某一生征战,膝下只得此一儿,唯求他有命报效我朝,不负皇恩。吾儿便托付于先生了。”说着他从腰间掏出一块铁令牌递予太医。“恩情无以为报,此乃玄虎令牌,持此令者,河西上下任凭差遣。”

        记忆中,宋柏池推辞再三,最后还是接过了玄虎令牌。

        自那回鹘兵变,经年不曾有故人音信,令他以为宋柏池早已身死宫中。不曾想,这块令牌又辗转回到他手中。

        本朝□□登基后,曾教能工巧匠铸造十块玄色寒玉,各雕有一方神兽,分别授予十方节度使,作镇守一方之意。时过境迁,这方令牌不过一个象征,并无可调兵遣将的虎符之用。

        既是故人有心再救他的长风,那便是再好不过。只不过,这一时机,未免有那么一丝凑巧。

        萧怀远敛眸,余光沉沉望了一眼堂中陌生的皓衣公子,将掌中阔别已久的玄虎令牌收入怀袖之中。

        长夜未央。长风在祠堂内列祖列宗的牌位前已跪了两个时辰。

        擅自计杀凉州刺史之罪,虽不能言明后军法处置,但家法肯定是要的。

        头顶匾额上“忠烈世家”四字乃是先帝御笔亲书;眼前那一排排灵位人名,无不是拜相封侯,死后还有赐予谥号,配享太庙。而自己,作为萧家这一脉独子,身残不治,上不能上阵杀敌,报效国家;下不能光耀门楣,庇护百姓。即便跪在此地,也不过为祖宗蒙羞罢了。

        正想着,长风不禁失笑,胸口阵痛袭来,他双手撑着地面,头垂了下去。

        “唔……”

        “看来,病已入五脏六腑。”

        闻声,长风透过余光看到了来人,那人步子极轻,他方才并未察觉:

        “是你……”

        辰霜仍是一席白衣,纤尘不染,在祠堂两旁的烛影照影间,犹如身处烟霞之中,飘然出尘。

        “令尊已准我为你医治。”辰霜缓步行至他身侧,俯身抓住他垂下去的手腕,正握住了脉搏,却被长风强行抽出了手。

        “服下此丹。可缓解胸痛之症。”辰霜诊脉被中断,但也不恼,只是收手向背,并未再继续,而是从怀袖中掏出一釉青的小瓶,递予了他。

        长风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因疼痛握紧了拳头,快要支撑不下去,便勉强挤出一句“多谢”,从药瓶中倒出一颗药丸随即服下。

        不过片刻,长风感到疼痛渐消,呼吸顺畅了不少。辰霜见他面色已有血气,将那药瓶放在地上。

        “以后若有不适,可服用此药缓解。但每日至多服用一次,不可贪多。”

        长风不语,心念一动,缓缓从胸怀中掏出一颗普普通通的乌色药丸,像是诉说一件心爱之物:

        “我曾有一位旧时挚友,也曾赠我药,名为草乌丸。辰霜你可见过?”

        长风看着药丸的眼神好像望着一件无上至宝。而辰霜只觉得堂内烛光晃眼得很。

        那草乌确是她幼年在太医院习药所制,曾赠予了那误入她宫中的病弱少年,彼时不过想减缓他的病症,左不过扬汤止沸罢了。本以为他早已在发病时服用或者丢弃,未尝想竟还在他手中。

        “闻所未闻。”她心底分明起了一丝波澜,却仍是明无表情地从他手中取走药丸,捏在手心,“草乌有毒,久之成瘾,不可服食。”

        掌心施力,药丸粉碎,渐渐化为粉末散落在地上。

        “你……”长风还跪在地上,来不及反应,猛地飞身去夺,却只扑到满堂四散的风,灭了几盏摇曳不定的烛火。

        一夕执念随着那药末在光影交错之间消散得无影无踪,长风眼里的光也渐渐熄灭,眼眶布满深红血丝,死死盯着辰霜,道:

        “这是为何?”长风语罢只觉胸口炸裂,气血急行,猛然吐出一口血来。

        辰霜见他如此问,淡漠不语,绕至他身后的灵位前,将指尖残留的粉末弹入供奉的香炉,没在了那炉里湮灭多时的死灰之中。

        “如此甚妙。”她淡淡出言,随即半蹲下来,望着地面上暗红的血,又以食指蘸了点,凑近端详了片刻,道:

        “毒血已清了小部分,明日可再试逼之。”

        许是感受到了少年投来的憎恶目光,辰霜说完便背着手离开了萧氏祠堂,独留下堂内那人暗自神伤。

        树欲静而风不止。夜间起风了,飞扬的发带拂过她背在身后紧紧攥着的双手,仿佛在替她轻诉:

        当日你未前来,那么前尘往事,都散了吧。散了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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