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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英雄少年


  青州东莱郡。

  黄河河堤上。

  连绵的阴雨已经下了整整一个月。上流来的水量逐日增多。眼见着水面的高度越来越接近河堤,当地的县令召集了附近的村民,连日来,不断的将砂石麻袋扛上河堤。

  大雨中,肩挑手扛的民工昼夜不息的在跟河水抢时间。工地上,监工们催促的呵斥声此起彼伏。

  河堤上,一把破旧的墨色雨伞下,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平静的并排而立。

  “父亲,今年的水量为何这么大?”那个矮小的身影原来是一个还梳着双髻的小姑娘。她年约十三四岁,面貌清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紧紧盯着汹涌的河水,面色凝重。

  身着青色长衫的中年男子大约三十多岁。他整个人看起来清瘦而单薄,皮肤却因常年的日晒而显得格外黝黑。雨水不断的溅到他的长衫上,衣服的颜色渐渐变深。“今年上游的降水量特别大,而且,这几年边疆战事频繁,中游州郡的林木砍伐也比较严重。你看!”他伸手指向河道中间,“你有没有发现,今年的河水颜色都要比往年更深?”

  小姑娘仔细的望着中间湍急的水流,沉默了一会,接着便“嗯”了一声。

  “自古以来,治理黄河的主要方法就是‘宽河、分流’。从大禹至今,黄河流向北方入渤海,入海流路周边人口稀少、土地辽阔,因而东汉的王景千里黄河大堤,耗时一年多就取得了成功。王景设计的两岸大堤间的河道相当宽,堤距间有足够的面积可以容纳洪水和泥沙淤积,因而至今还有‘王景治河千年无河患’的说法。”中年人微微一顿,“掐指算来,时间也差不多过去了快一千年了吧!”

  “父亲,如果经过了一千年的河沙积累,河道底部越来越高,是不是最终还是会出现洪水溢出的情况?”小姑娘歪着脑袋望着她的父亲。

  “是啊!”中年人叹了口气,“‘宽河滞沙’的方法不是亘古不变的法则。如今人事物事都不相同了,治理黄河水患的方法也需要更正。可惜啊……”

  “父亲,可惜什么?”小姑娘一脸稚气。

  “可惜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话还未说完,他便剧烈的咳嗽了起来。他咳嗽得如此痛苦,以至于整个上身都弓了起来。小姑娘把一块手绢递了过去,又轻轻拍着她父亲的背部。

  “父亲,你不用担心,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泪水在小姑娘的眼眶里打转。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尽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好了,好了!莫要哭!好孩子!”过了片刻,中年人止住了咳嗽,伸手轻轻拍打着小姑娘的肩膀。

  “你想想看,若是能够将河水束缚在一个狭长的河道里,是不是能够利用水流,将河堤下面的沉沙一并冲走?”

  此时,小姑娘的脸上还有泪痕。当她听到父亲说出这句她从未听说过的治水法时,她蹙起了眉,半晌都没有说话。

  “简而言之,就是‘筑堤束水,以水攻沙’。”中年人接着说道。“不过,至于这种办法到底能不能从根本上起作用,我应该是看不到了……”

  “父亲!”小姑娘摇了摇头,“你不许这么说!”

  一匹快马朝着河堤方向而来。

  接近河堤的时候,马背上的骑士飞身跃下。他拿出一卷帛书,高声道,“青州府东莱郡司马潘辅听旨!”

  中年人连忙大步走下了河堤,跪倒在骑士面前:“臣青州府东莱郡司马潘辅接旨!”

  “……治水不利……即日前往开封府吏部,听候发落!钦此!”

  “臣领旨谢恩!”潘辅颤抖着瘦弱的身躯,战战兢兢的接过了那卷帛书。

  “父亲!”在小姑娘的惊叫声中,潘辅拿着帛书的身躯直直的朝着泥地倒去。

  “唉!潘大人这么好的官,竟然最后还是这样的下场……”

  “是啊!大人这几年一直和我们一起天天待在河堤上,这年头,这样的好官真的不多了!”

  “潘大人昨天还刚刚吐了血,唉……”

  ……

  旁边的民工们纷纷凑上来,两个壮汉把潘辅抬到了一个担架上,送进了一辆停在一旁的马车里。周围的民工忍不住纷纷议论了起来。

  小姑娘紧紧跟了上去。她的双眼里,早已没有了泪水。那双明亮的大眼睛死死地盯着潘辅的身躯,一言不发的走过了议论着的人群。

  清晨的黄浦江边,一艘挂起了帆的商船正欲起航。

  船老大觉察到了船舱里传来了女子的尖叫声。他连忙叫人暂缓起锚,亲自走下了甲板,去船舱里一探究竟。

  昏暗的船舱里,在一盏油灯的光线下,一个蓬头垢面的年轻女子正跪在中间,一个孔武有力的水手拽住了她的头发。想必刚刚的尖叫声就是她发出的。

  “出了什么事?”船老大浑厚的嗓音止住了议论纷纷的众水手们。他指着那个拽着女子头发的水手说道,“放开她!有事好好说!”

  那个水手顺从的站到了一旁。

  那个女子连忙转身跪向船老大,不停的磕头求救。

  “起来吧!好好说话!”

  透过乱蓬蓬的头发,女子秀气的瓜子脸隐约可见。她起身站了起来,哽咽着说起了自己的悲惨遭遇。

  原来她本是苏州府人士。因为家贫,从小便被卖到别人家里做了童养媳。白天要去下地干活,晚上还要纺纱织布到深夜。不仅如此,公婆和丈夫时常虐待她。前几日,她刚刚从地里回来,婆婆便责骂她好吃懒做。接着,婆婆和丈夫两人便合力毒打了她一顿。之后她又被关在柴房里整整一天,没有吃到任何东西。

  这一天里,公婆二人还不停的过来辱骂她,连一个时辰的安静都没有。她实在忍受不了这种非人的折磨,决心要逃出来远离这个只有痛苦的地方。半夜里,趁着婆婆刚刚离开回去睡觉,她爬上了房顶,从顶上一个破旧的缝隙中逃了出来。

  这几天,她一路上提心吊胆,生怕婆家派人把她捉回去。白天都不敢走大路,只能在夜里偷偷的赶路。她身上的几个铜板也早已花光,因而这几日都是在饭馆外捡人家倒掉的剩菜剩饭吃,才支撑到了现在。

  她担心船老大不相信她的话,还撸起了早已千疮百孔的袖子。当她将自己手臂呈现在众人面前之时,人群中不禁传来了“嗤嗤”、抽着冷气的声音。

  在她黝黑的双臂上,密密麻麻布满了鞭打留下的疤痕。那些弯弯曲曲的丑陋疤痕上,还有不少新痂。

  旁边几个水手忍不住眼眶中的泪水,便连忙用袖口擦拭起了脸。

  “唉!”船老大一声长叹,半晌都没有说话。

  “那你日后有什么打算呢?”船老大问道。

  “我想去闽南或是崖州。”女子的声音异常的坚定。

  “为什么?”

  “我从小便喜欢纺织技艺。有一次,我看到了从闽广运来的棉布,色泽美观,质地紧密,后来又看到崖州的‘慢吉贝’,便不由得对那些地方心生向往。我那时便想,若是能学到那里的纺织技术该多好啊!”她徐徐的说道,嘴角不禁微微勾起。“若是这辈子能够让我亲眼见到那些棉布是如何纺织出来的,我就是立刻死掉也觉得很值得了。”

  “这……”船老大缓缓的点了点头,“好吧!你就安心的在这里留下吧!我们这艘船正是要去崖州的,你就跟着我们船一起过去吧。”

  “至于……”他环顾了一下四周,“我的弟兄们都是好人,他们不会将你的事情到处乱说的。对吧?”

  “是!”众人们异口同声的答道。

  “谢谢船老大!谢谢大家!”那个女子激动的跪在地上,不停的对着四周的人群磕头。

  “对了,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船老大笑呵呵的问道,“妹子怎么称呼?”

  “我叫黄巧姐!”女子清亮的声音响起,这个平凡的名字从此深深的刻入了船里众人的心中。

  渝州。

  日落时分,一个面色匆忙的小厮一头钻进了城南的铁器铺中。他尚未进门,便大喊道,“少爷少爷!不得了了!不得了了!”

  “什么事情?这么慌慌张张的!”一个满头大汗的青年从里面的锻造室慢慢走了出来。他身形高大健壮,穿着粗布短打,挽着袖子,脸上白一块黑一块的,看起来跟个普通劳役没什么分别。他那淡定从容的笑容出卖了他的真实身份——渝州刺史府的二公子。

  他手中拿着一把崭新的长剑。剑身异常轻薄,被他拿在手里仿若无物。

  “怎么样!今天的作品不错吧!”他轻轻的用食指弹了弹剑身,一阵清脆的声音响起。

  “少爷,你就别成天待在这里瞎混了!老爷得知你没有上京赶考,现在正在大发雷霆呢!”小厮的声音颤抖着。

  “这有什么嘛!”青年不以为然的说道,“不是还有我大哥嘛!他去年就中了进士,老头子也得让我缓几年吧!干嘛这么着急!”

  “少爷,少爷!我求你了!赶快换衣服跟我回去吧!要是又被老爷知道你待在这里……”

  “好了,好了!”青年将手中的剑递给了小厮,“别聒噪了。我这就去换衣服!”

  说罢,他便转头进了里屋。

  当夜,渝州刺史府。

  那个铁器铺里的少爷跪在院子正中。

  此时,他一身月白长衫纤毫不染,白净清朗的脸上满是倔强。

  “我的儿啊!你就好好跟你爹爹认个错不行吗?”一个富态的中年贵妇站在他身边,不住的用手帕擦拭着眼角的泪水。

  “我本来就不想当官,为什么一定要逼我考取功名呢!”青年直直的盯着地面,看也不看旁边哭泣的贵妇。

  “我的儿啊!你怎么……”

  贵妇的话还没说完,紧闭着的书房大门乍然开了。一个年约五十的微胖中年男子从里面大步走了出来。他怒气冲冲的对着青年吼道:“不想念书就给我滚!我没你这么个混账儿子!”

  “不要啊!”贵妇连忙拽着青年衣襟,“快向你爹爹认错!”

  “不用!”青年蓦地站了起来。他拱手向着目瞪口呆的贵妇行了行礼,然后抬头看了眼怒目横眉的中年男子。

  “从今晚后,我跟这个家恩断义绝!”说罢,他转身大步离去。

  在他身后,贵妇的哭泣声和中年男子的呵斥声交杂在一起。这些声音,他都不想再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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