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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沧海月明


  第二日清晨。广州港。

  “大小姐!你这一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啊!千万要平安回来!大珠采不到就算了,可是,若是人没了,拿到了公凭也没有用啊!全家老小都还指望着你主持呢!”一艘高大的多桅船停靠在码头。浮桥边,李二伯对李华梅嘱咐道。

  “姐姐……”一个年约十岁的小姑娘正在用手背擦拭泪水,“我一定要快点长大。等我长大了,我就可以帮姐姐分担一些了……”

  “乖!不哭。姐姐只是去监督别人,不是自己下水,别担心哈!”李华梅温柔的抚摸着小姑娘的鬓发,“回去吧!好好听话,别惹李二伯生气。照顾好弟弟妹妹,记住了吗?”

  “嗯!”小姑娘用力的点了点头,“我会的!姐姐放心!”

  “大小姐!”四个皮肤黝黑的青年来到了李华梅身边,“大小姐,我们都准备好了。可以出发了!”他们身材都不高,却看上去很结实。特别是那强壮的上臂,让人一看就知道他们都是浪里的好手。

  “开船了!”一个衙役不耐烦的冲着他们嚷嚷道,“再不走,误了时间,我们可担当不起!”

  “我走了!李二伯,家里的事情,就全都拜托您了!”李华梅对着李二伯和大妹妹招了招手,便头也不回的走上了浮桥。

  次日,合浦县白龙尾至西村约六十里的海域。

  大大小小的各类船舶停泊在海面上,宛如繁星点缀着天空。

  从秦汉时期开始,合浦的珍珠便天下闻名。汉代时,合浦的采珠业就已经相当发达。万震《南州异物志》记载:“郡不出谷实,而海出珠宝,与交趾比境,常通商贩,贸易来粮食。”合浦民,善游采珠,几年十余岁便教入水。官禁民采珠,巧盗者,蹲水底,刮蚌得好珠,吞而出。

  到了唐代,合浦珍珠便成为了贡品。唐刘恂著《岭表录异·池珠》:廉州边海中有洲岛,岛上有大池,谓之珠池。每年刺史修贡,自监珠户入池采以充贡。

  合浦南珠又被称为“走盘珠”,即放在盘中稍动,就能滚动自如,合浦南珠圆度好,粒粒放光,颗颗走盘。

  只是这珍珠虽好,采珠却是一件非常危险的工作。

  因为缺乏基本的保护装备,疍民采珠的时候,只是以一根长绳系在腰上。然后,他们便携带这装满石块的竹篮,还有换气用的猪尿泡,一起潜入海底。到了海底之后,若是遇到小蚌,则拾到竹篮内,摇动长绳,船上的人便将长绳提上去。若是遇到巨蚌,他们便将上臂甚至上身探进去采珠。

  采珠人若是在水下停留的时间太短了,则采不到珠贝。但若是时间过长,采珠人则常常会因为窒息或寒栗而死。而更加不幸的,则是被巨蚌夹到,或是遇到鲨鱼和其他凶猛的海洋动物,采珠人往往性命不保。

  因而到了最后,船上的人若是看到的是一缕缕浮上水面的鲜血,则可以推断,水下的人已经葬身鱼腹之中了。这样的情况下,采珠人的尸骨都往往很难收回来。

  《采珠行》云:“哀哀呼天天不闻,十万壮丁半生死,死者常葬鱼腹间。”合浦珠民为采珍珠死于珠池者不可胜计,世人评之为“以人易珠”。然而珠民的性命,却又怎及得上世间蠹虫的炫耀和贪婪。

  李华梅一行人到达合浦珠池的时候,恰好看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一个采珠人被官府的衙役在脚上绑上了几块大石头之后,便被扔到了海中。

  “这……”李华梅脱口而出,“这简直是在杀人!”

  “不这样做,怎么能逼迫那些贱民好好干活呢?”站在她身边的是同她一起来合浦的、隶属于广州市舶司的一个官员。“这些贱民,天生的贱骨头,就喜欢偷懒……”

  李华梅的眉头紧缩,如此草菅人命的行为,如何让她看的下去!

  “住手!”李华梅大声呵斥道,“快把人拉上来!”

  她挥了挥手,身边两个水性好的壮丁便一起跳入了水中。

  接着,她对着对面的衙役大声说道,“本官乃是广州水军统制李华梅,受命前来监督采珠。现在,本官宣布,全权接管此地采珠有关的各项事宜!”

  “李将军,你还准备完成黄大人的任务吗?”旁边那个官员哼了哼,“得了!您厉害,行,我们也就不打扰您了!走!”说着,他便叫上了对面船上刚刚把疍民扔下水的那几个衙役,“李将军英明神武,咱们就一边呆着去吧!”

  一行人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大小姐,这样恐怕不是很好……”跟着李华梅一起来的一个水手结结巴巴的说道,“他们毕竟比较有经验,您这样……”

  “阿武,别担心。还有十天时间,我们不用太着急。至于……”她对着对面那个刚刚才被捞起来的疍民抬了抬下巴,“草菅人命这种事,我看不下去。”

  “阿武,阿俊,我们一起过去找疍民问问,采珠到底要如何做?如果可以的话,你们俩先下去试试,行吗?”

  “是!大小姐!”

  说罢,三人招呼了几个旁边渔船上的疍民到他们的船上,仔细询问起了采珠的具体操作流程。

  时间过去了三天,李华梅这边却毫无所获。她也不禁有些着急了。

  “王伯,你看,今天你能不能带着阿武他们几个下水看看呢?”李华梅客气的问道。王伯正是前日被衙役往脚上绑石头的那个疍民。自从李华梅救下了他以后,他便主动带着几个儿子一起轮流下水,说是一定要采到珍珠报答李华梅的救命之恩。

  “李将军,我看今天海上风浪太大,怕是不适合下水。阿武他们不是本地人,对这下面的珠池不熟悉,恐怕危险会很大……”

  “王伯,没事的!”阿武拍了拍胸膛,“我们几个都是广州出了名的水性好,你放心,只要您能指给我们路,我们肯定会找到珍珠的!”

  “这……”王伯有些犹豫。他皱着眉头,似乎很难抉择。

  “爹,你别下去了,让我去吧!”王伯的三子王海大声说道,“你们放心!我去年就采到过大珠。妈祖保佑,这次也肯定还能采到的!”

  看到王海略显稚嫩的脸庞,李华梅也不禁有些犹豫了。一个才十四五岁的孩子,跟成人一样潜入几十米深的海中,她有些不忍。其实,她也忘记了一件事情——她自己也不过是个刚满十五岁的少女。

  “大小姐!我看行!”阿武拍了拍王海的肩膀,“王海小兄弟是个老手,我们跟着他就好!你就放心吧!”

  李华梅艰难的点了点头。

  看着他们将长绳绑在腰上,提着装满石块的竹篮正要跳入海水中,李华梅忽然心中一阵莫名的紧张,“等等!”

  她又叫人多绑了一条长绳在他们的腰间。接着,她取下了自己随身携带的一把小刀,递给了王海,“孩子,拿着它!如果遇到了恶鱼,记得保命要紧!”她转向阿武他们,“你们也是!珍珠采不到没有关系,一定要安全上来!”

  “好勒!”阿武露出了一口洁白的牙齿,随机便“噗通”一声,第一个跳入了海中。

  接着,剩下的几个人也跟在他身后,依次跳了下去。

  “王伯,一般来说,他们最长会在下面呆多久?”李华梅一直坐在船沿上,焦急的注视着水面的动静。大约过了半柱香的功夫,她终于忍不住问道。

  “采珠不是一般的水下憋气。越是往下,海上越冷。时间长短,因人而异。若是真的遇到了巨蚌,想要撬开也是很耗时的。剩下的,就完全是靠运气了。”王伯也蹙着眉,一动不动的盯着水面。

  “王伯,他们怎么还没有拉动绳子?”李华梅心中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

  “再等等。”王伯毕竟还是经验老道,一边估计着下水的时间,喃喃地说道。

  话音刚落,缆绳猛地抖动了一下,船上众人急忙收回绳索。

  王海等人疲惫地爬上船,一张张脸庞因为长时间憋气而涨成了紫红色,而绳索尽头的竹篮里,却只有三五只干瘪的珠蚌。

  王伯箭步上前,抄起一枚珠蚌,右手薄薄的刀片□□蚌壳中间,轻轻一划便撬开了蚌壳。李华梅扶着阿武等人躺在甲板上后,便探头来看。

  鲜嫩的蚌肉中,只有几颗米粒般大小的珠子。

  “呸,”王海吐了口吐沫,喘着粗气说,“今年真是邪门,这附近的蚌都采光了,还是不见几颗好珠。我们在水下转了一大圈,也只找到这几个。等一会我再下去……”

  “不急不急,再多休息一会。”李华梅无力地安慰着,但原本就愁云密布的眉头,又更加紧锁了。

  接下来的几天,众人陆续下水采珠,就连李华梅自己也下去了几次。

  那种压迫窒息的感觉,让她经常深夜在噩梦中惊醒。拖着沉重的竹篮在水底幽暗中摸索前行,让她不由得想起了父亲殉殁后,自己辛苦拉扯一大家人的情形。

  连续几天的一无所获,李华梅虽嘴上不说,却是早已心如火燎。

  阿武和阿俊看在眼里,暗自心急,私下里抱着王伯苦苦哀求,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王伯一家,恳求他们能指个采珠的明路。

  第六天一早,李华梅又要下海,却被王伯拦住了。“李将军,这附近方圆几十里我们都找过了,实在是没有啊。”

  李华梅身子一僵,眼眶不由得红了。

  王伯接着絮叨着:“我看,这些珠池是不行了,不如换一个地方碰碰运气。”

  “还请老丈多多指教。”

  “根据我们渔家的传言,珍珠是蚌在月圆之时,浮于海面,吸取月华夜露而成。我年轻时跟着老爹他们一起出海采珠的时候,有一次遇到了旋风,误入了海棠暗沙。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晚上,海底突然光华浮动,很可能是有巨蚌在吸华饮露。”

  “海棠暗沙?”李华梅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

  “是啊。李将军,你别看这个名字挺好听。”王伯哑着嗓子道:“那水下暗礁密布,漩涡众多,还有凶猛的海鱼,平时谁到那地方去。只听说几个人不小心被风吹了进去,都没有出来。我们渔家人暗地里又叫龙王眼,进去的人,都被海龙王请去做客了。我年轻的时候不小心闯了进去,三艘船只剩一艘,我爹爹也被鲨鱼咬废了右腿……我看这几天正好是满月涨大潮时候,不容易碰到暗礁。不如我们就趁这个机会,去那附近碰碰运气。”

  听到这些,李华梅消沉的精神为之一振,连忙一揖到地:“多谢老丈救我,如此大德,华梅永世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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