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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明暗难知


  《周礼·秋官·小行人》云:“令诸侯春入贡,秋献功,王亲受之,各以籍礼之。”

  本朝开国之后,每年秋天,各地特产的采集由州郡长官和转运使负责。一般来说,转运使往往还会亲自押送特产上京。因而每年的秋天,大运河上的漕运船首尾相连,络绎不绝。相邻的船只上,船帆连城了一道看不见尽头的长龙。此情此景,无不彰显着帝国的强大与物资的丰饶。

  秋贡当日。高大雄伟的崇政殿内。

  百官朝服依品阶班立,各路进京的地方官员亦随同冠服位列,各执方物入献。

  此起彼伏的各地方言不绝于耳:“岭南道,外罗港群翅,德庆蜜柑,合浦大珠五颗,南海珊瑚十株,……”,“江南东道,苏绣《万里江山图》,端砚,泉州哥窑瓷器,鲥鱼,化州橘红,东阳木雕……”“剑南道,普洱,安靖绣品,象牙,大方漆器,玉屏箫笛,茯苓、党参,川贝母、玉京、附子、……”,“山南东道,江陵莲藕,酃酒,石盘米,天麻,……”“辽东道,野山参,雪蛤膏,熊胆,鹿茸,云芝,麝香,玳瑁甲,紫貂皮……”,“陇右道,冬虫夏草,和田玉,夜光杯,雪莲,枸杞……”,……

  一时间,琳琅满目,珍奇异宝充溢着整个大殿。

  除了帝国疆域内各地的入贡人员,还有大量的来自藩国的使节。

  《东京梦华录》记载了来自异国的风情:“契丹大使顶金冠,后檐尖长,如大莲叶,服紫窄袍,金蹀躞;副使展裹金带,如汉服。大使拜则立左足,跪右足,以两手着右肩为一拜。副使拜如汉仪。党项使副,皆金冠,短小样制服,绯窄袍,金蹀躞,吊敦背,叉手展拜。高丽与南番交州使人,并如汉仪。回纥皆长髯高鼻,以匹帛缠头,散披其服。于阗皆小金花毡笠、金丝战袍、束带,并妻男同来,乘骆驼,毡兜铜铎入贡。”

  朝廷对于外邦的贡品,不仅给予免税的优待,而且一般都要‘估价回答’,也就是将这些礼物,由市舶司作价,然后回赠一定数量的物品。而回赠的物品一般来说都要高于原物的价值。此外,一般还要对朝贡使节封官授爵。即所谓“厚其委积而不计其贡输,假之荣名而不责以烦缛;来则不拒,去则不追;边圉相接,时有侵轶,命将致讨,服则舍之,不黩以武。”在这种政策的鼓励下,各国贡使纷至沓来,“朝贡不绝”。庞大的贡使队伍中,不乏借朝贡之名来华贸易的商人,以期牟取巨大的商业利润,和朝廷优厚的赏赐。

  一些有识之士便开始撰文对此种铺张浪费的所谓“面子工程”予以抨击。去年秋贡,就有一名太学生上书《论秋贡》后,因“妄议朝纲”而获罪下狱。除此之外,有些地方官员接着征收贡品之机,大肆敛财。譬如朝廷的指标是五颗合浦大珠,而岭南道层层摊派下去之后,居然翻倍变成了十颗大珠。一级级的官员纷纷在贡品上累加,靠着秋贡而发财的人,比比皆是。

  当今天子,想必也对这些事情有所耳闻。至于他的考量,更多的是维持一个庞大帝国所必须的脸面吧!汉初的相国萧何说过:“且夫天子以四海为家,非壮丽无以重威,且无令后世有以加也。”劳民伤财的另一面,也是绝对权威的需要吧!

  秋贡朝会之后,便是盛大的宴会。来自五湖四海的珍馐令人应接不暇。外邦的使节们一个接一个走到皇帝面前,表达着对帝国的仰慕和忠心。

  皇帝陛下和群臣们其乐融融的观赏着各式的舞蹈:剑舞,水袖舞、长绸舞、琵琶舞、胡旋舞、柘枝舞、狮子舞、马舞、乞寒舞……

  来自西域的舞女们一个个高鼻深目,她们跳起了动作轻盈、急速旋转、节奏鲜明的胡旋舞。此舞的得名,正是因为跳舞时须快速不停地旋转。舞女们身着宽摆长裙,头戴五彩的饰品,长袖摆,旋舞起来时,身如飘雪飞如,

  有诗为证:

  胡旋女,胡旋女心应弦,手应鼓。弦鼓—声双袖举,回雪飘摇转蓬舞。左旋右转不知疲,千匝万周无已时。人间物类无可比,奔车轮缓旋风迟。曲终再拜谢天子,天子为之微启齿。胡旋女,出康居,徒劳东来万里余。……

  更有英武豪迈的汉家男儿,手持短剑,在《剑器曲破》和《霜天晓角》的配乐下,动作连绵不断,如长虹游龙,舞姿矫健轻捷,如同群仙驾龙飞翔一般;首尾相继,又如行云流水。台上剑光闪闪,如日落大地。当真是“燿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王近思在崇政殿内看着歌舞,脑子里却还想着自己编写的科学书。一直端坐在她身边的谢昀虽然看起来目光直视大殿中央,面色平静,王近思却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于是,她便推脱说自己落水后身体尚未复原,恭敬的向皇帝辞别之后,匆匆带着谢昀离开了崇政殿。

  “表哥,你这几天怎么了?怎么感觉你成天失魂落魄的?自从那天你把我从金明池抱回来,就一直这样,你到底是怎么了?我忍了好几天,没好意思问你,今天真是忍不了了,你说说吧?”两个刚进德英殿,王近思便支走了身边的宫女太监们,拽着谢昀的袖子,两人并排坐到了软榻上。

  “真的没什么,”谢昀笑着摇了摇头,“就是那日见你落水,我有点后怕……”

  “骗人!”王近思翻了个白眼,“我有不是傻子,你那日在金明池见了你的朋友,这才是关键的原因吧!”她又扯了扯谢昀的袖口,“你说吧,只要有我能帮得上的忙,我一定帮你!再说,我没有告诉其他人,你当日去见了一个朋友。父皇那日问我,我落水的时候,你为何不在我身边,我说我们俩被人群挤散了。你说,我都这么够意思了,你却遮遮掩掩的,什么都不告诉我,你还当不当我是你的亲人啊!我都有点生气了……”她嘟着嘴,一脸的不快。

  “近思妹妹,谢谢你了!”谢昀勉强的笑了笑,“我的事情,不是你能够帮的。你知道的越少,就越安全。你快快乐乐的就好了,别的事情,你不用操心……”

  这不是越说越撩起了自己的兴趣吗?王近思把头瞥向一侧,鼓着腮帮子,脑子里越想越觉得蹊跷。

  两人沉默了许久。

  “近思妹妹,你知道谷家的事情吗?”谢昀率先打破了平静,“谷其濬私底下来找过我,他想请你帮忙求求皇上,他希望皇上能够下令取消他姐姐和燕王世子的婚约。这件事情,怕是有些难办。”他蹙起了眉,“皇上目前对燕王家的人非常客气,我看请他出面,怕是不太可能的……”

  “那由我出面呢?”王近思反问道,“谷其轩姐姐是我的师傅,我才跟着她学了几个月的武术,身体就强健了许多。你看,这次我落水,一点事都没有,连感冒都没有。明显就是练习武术起到了强身健体的功效嘛!你说,我去跟父皇说,他会不会同意?”

  “嗯,应该可以试试。”谢昀点了点头。

  “表哥,你能不能稍微出去一下?”王近思忽然皱着眉,伸手虚推了谢昀一下。

  谢昀疑惑的点了点头,接着便转身出门。正当他将要踏过门槛的时候,他有点不放心的转过头看了一眼:王近思正抱着一个大枕头,全身缩成了一团,还把脸埋在了枕头里。

  “近思,你怎么了?”谢昀察觉到了王近思的异样,连忙大步跑到了软榻边上。

  谢昀想要拿走王近思手中的枕头,她却拼命的拽着枕头的另外一端。他用力的扯开王近思手中死死抓住的枕头,这才看到了王近思惨白的脸。王近思的眉毛缩在一起。她用力的咬着下唇。嘴唇都快要渗出血来了。

  “你到底怎么了?你等等,我去叫太医!”谢昀转身便要出门。却不料王近思拉住了他的手,虚弱的说道,“别,别惊动别人……”

  “这怎么行!你别逞强!”谢昀一脸的担忧。他一把将自己的手腕伸到了王近思的嘴边,“别咬自己了,要咬就咬我吧!”

  王近思抬头看了一眼,便伸手环住了他的腰。“让我忍忍,一会就好了!”她有气无力的说道。

  “好好好,你抱着我吧!想抱多久都可以!”谢昀的眼中,已经快要溢出泪水了。

  王近思的上身被谢昀的双臂环绕着。两人就这样一直的抱着,德英殿里一片寂静。

  不知道什么时候,王近思的剧烈头痛慢慢散去。不知不觉之间,她慢慢睡着了。

  谢昀就这样一直盯着王近思头上的发簪,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的手臂被王近思压得有些发麻。不过一想到自己会惊动好不容易才睡着的王近思,他便忍住了自己更换姿势的念头。

  傍晚时分,皇帝悄悄打开德英殿大门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

  窗外的光线有些暗了。两人的身影看得不那么清楚。只是那紧紧抱着的姿势,让皇帝有些心动。他不动声色的合上了门,转身离开了。

  又过了许久,王近思隐约感觉到了窗外灯笼的光线,这才迷迷糊糊的醒了。

  “唔,表哥,不好意思啊,我睡着了!”王近思吐了吐舌头,“是不是把你压得发麻了?”她注意到谢昀稍稍甩了甩手臂,便连忙帮他揉了起来。

  “表哥,我待会让御膳房的多做几样好吃的犒劳你吧!”王近思笑呵呵的说道,“得给你补一下,免得哪天我真的着急了咬你。你还是多长点肉,免得我咬得……”

  “近思,你刚刚到底怎么了?”谢昀一脸严肃。

  “那个,哈哈,其实嘛……”王近思的脑袋飞速旋转着,随即她便下定决心,“只是普通的头疼,没什么大问题……”

  “脸色发白成那样了,你还说没有问题?”谢昀用力的捏住了她的双肩,“什么时候开始的?我怎么一无所知!”

  “那个,其实早就有了嘛……前世的时候,我就有偏头痛,都痛了十几年了,早习惯了,忍忍就过去了……”王近思结结巴巴的说道,“这边是上个月开始的。次数也不多,这才第二次嘛!再说,……”

  “近思,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那个……”我以为是来大姨妈造成的,这话我也不好意思说吧?王近思的心里嘀咕着,嘴上说的却是,“可能有一晚修改书稿忘了睡觉,所以……”

  “什么!你竟然彻夜未眠,第二天还照常去上课?”谢昀的音量越来越高。

  “一个通宵而已嘛……”王近思就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垂着头不敢正视谢昀,“好了,表哥,下次我不这样了。你别告诉别人好不好?好不好嘛?”

  “近思,你为何不让别人知道?让太医来看看你不好吗?”

  “因为……”

  因为偏头痛这种病根本没法治疗好不好!现代医学都对此没有办法,我实在没法说嘛!用脑过度导致头痛,似乎也很正常。再说了,又不是没有见过那几个堂哥,想想都知道自己地位不怎么稳。要是又被冠上了一个什么“体弱多病”的头衔,那就真不用去跟人掐架了。主动一点,直接把储君的位置让给别人,还能落个好名声吧!

  “表哥,我不能让别人知道我有疾病,你能明白吗?”王近思将谢昀箍在她肩头的手指一根根的掰开,“齐王世子和燕王世子,这几天我都见过了。跟他们相比,除了是父皇的孩子,在其他方面,我毫无任何优势可言,对吗?”

  谢昀缓缓点了点头。

  “所以,就让这个事情成为我们俩之间的小秘密好不好?”王近思撒娇道,“表哥最好了的!表哥最好!”

  “好吧!下次再头痛,告诉我好吗?”谢昀抬手理了理王近思的鬓发,“我们去用晚膳吧!”

  “好的!”王近思一下子跳下了软榻,拉起了谢昀的手腕蹦蹦跳跳的出了德英殿。

  殿门外,天空已经全黑了。没有污染的古代天空中,一条璀璨的银河如同玉带一般铺在繁星之中。

  前方的道路,是黑暗,还是光明,似乎很难说清。即使光明微弱得如同这头顶的星光,也能够照亮人们心中那一条崎岖而艰难的道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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