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节
从地下城爬出来已是三天后的事了，外面像是下过一场大雪，虽是夜晚，依然可见白茫茫一片，看不到灯光也找不到路。
立夏把自己的外套裹到昏迷的顾修身上，费了半天劲找到几块烂木片，用鞋带捆成一个架子，把他拖上去。
她得尽快找到有人的地方，顾修已经出现脱水的迹象。
努力平复一下心绪，抬头寻找到北极星的方位，再认真回想一下爬上来时所在的地下城的方位，最终选定了一个方向，拽着烂木架蹒跚地往前拖，每走一步，她就数一下，每数一百下就停下来，检查顾修的呼吸，然后再重新确定一下方位。
只要顾修还有呼吸，她就不怕。
不知走了多久，大概是三万步左右，她终于找到了那间破旅店，还有他们的车，车被烧过，只剩下一个黑乎乎的骨架。
顾不得被碎玻璃扎到，立夏爬进车里乱翻一气，在座椅底下摸出一个被熏黑的铁盒子，这是顾修的医药箱，医药箱有隔热层，里面的药品应该还可以用。匆忙爬下车，把顾修拖到门口。
旅店也被烧过，大门只剩下乌黑的半截，脚一踹便开了。
屋里黑洞洞的，屋顶有一块没一块的，却比外面强，至少还有几道破墙可以挡风，立夏先拿着枪在屋里搜了一圈，没见到活口，这才把顾修拖进屋里。
因为找不到蜡烛，只好把没烧光的那半截门板点燃。
做完这些事，等她再回头查探顾修时，已经没了呼吸……她没做过急救，只是依稀记得在某家小诊所的墙上看过这种宣传画，依葫芦画瓢，双拳对握使劲捶他的胸，捶几下，再对着他的唇吹几口气，然后趴在他心口听听声音，没有，再继续，这个过程她一点都没有害怕或者流泪。
直到听见了他心口“咚——咚——”的心跳声，她突然咧嘴笑了，眼泪这才出来，不过这会儿还不是高兴的时候，无声的抹掉眼泪，打开一边的医药箱，她在百万胡家里治伤时，听医生讲过一些治疗受伤和脱水的方法，从医药箱里翻出几只小药袋和一根针头，就是没有输液管，四下张望一下，起身到收银台前，推开烧得焦黑的尸体，在收银台里乱翻一气，居然给她翻到了烧得只剩半截的橡胶管——拇指粗细，应该可以用。用酒精擦拭一遍后，绑到针头上，然后开始在他手上找血管，她没扎过针，连试了几次都没找对地方，弄得他的手背到处是针孔，不知道等他醒了，会不会跟她急。
一切终于都做完后，她瘫坐到地上，呆呆的看着输液管，好半天没醒过神。
活下来了，她活着，他也活着，在地底下埋了这么久，他们居然还能活下来，命真大，“下次我再也不去地下的房间了。”喃喃的对昏迷的顾修道，“你也别去。”笑，眼角弯成一个月牙。
*****
顾修睁开眼时，地上的破门板已经烧透，木头芯里微微泛着红，立夏正坐在他手边，头枕着墙，脚蹬着一节用来挡风的破床板，似乎睡得挺熟。
再看看自己，手上插着针，针上连着一根破橡胶管，橡胶管上是一个已经滴到一半的矿泉水瓶。
想不到她还有这本事，先前到真是小看她了。
花了点力气坐起身，回想一下当时在地下城的情形——他把她托出那个即将塌方的缝隙时，已经有些意识模糊，她是怎么把他拽上来的？还拖到了这里。
轻轻拿过她垂在地上的一只手，手掌上到处是伤口，扎的，勒的，还有磨的……他还从来没让一个女人这么救过，当然，他也没见过有这种本事的女人……
“你醒了……”立夏半眯着眼，惺忪的冲他勾勾唇。
顾修悄无声息地放开她的手，“力气不小，能把我拖到这来。”
立夏笑笑，微微调整一下坐姿，突然想到他的车，“车被烧了。”
“反正也该换了。”顾修挪一下身子，与她一道倚在墙上，“有吃的没？”他必须尽快补充体力，想办法离开这。
立夏转身从小凳子上拿来一罐糖水罐头，“这里都被烧得差不多了，只有这个还能吃。”她翻了大半天才找到这么一罐。
顾修打开罐头盖，直接上手，嚼了几口后，见她看着自己，遂递一块黄桃到她嘴边。
立夏摇头，他在地下城一直没怎么吃过东西，还是先紧着他吧，再说他身上的伤不轻，需要尽快补充能量，伤才会好的快。
“嫌弃？”顾修示意一下自己手上的血污。
“……”当然不是，立夏低头咬住黄桃。
两人对视半秒后，都勾起唇角。
经此一事后，他们也算得上是生死之交了，今后大家有饭一起吃，有酒一起喝。
“接下来怎么办？”立夏嚼着黄桃，含糊不清地问他。
“回南沙。”
立夏有点好奇，“你不是一直在躲那个小胡子么？”那小胡子也许还在南沙，现在回去不是自投罗网？
“不躲了。”躲了这么多年依旧没躲开，干脆不躲。
“那咱们走着回南沙？”她的靴子坏了，赤脚不知道能不能走那么远。
“有办法找到车。”这里是荒滩，佣兵的地方，他有办法搞到车，等针管一拔下来，他就去。
“能不能顺便帮我找双鞋子？”示意一下自己的靴子，已经漏脚趾了。
看一眼她的靴子，禁不住问出心中的疑惑，“你是怎么把我拽上来的？”他记得把她托上去时，那个小洞口也塌了。
“我让你攥住我的脚，你真的攥的很紧。”这个人的求生意志真不是一般的强，都没意识了，手还能攥那么紧，她是硬生生拖着他从那个小洞里爬出来的。
“那种情况，你应该把我踹开。”否则说不准两人会一起掉下去。
“下次的，下次一定把你踹下去。”哼哼笑两下，“你那么重。”差点真的没爬上来，也是一念之差，她坚持住了，否则两人现在早已入土为安了。
“做的很好。”他微微抬手。
立夏看一眼他抬起来的手掌，迟疑一下后，伸手，轻轻跟他击了个掌，“现在算是朋友了？”
“是。”顾修笑笑，头枕着墙，与她一道仰头看向夜空。
屋顶上，北风渐起，卷着瓦砾间的碎雪四散而下，给夜镶了一层薄薄的纱幕，连带一切看起来都不那么真实了。
终于是过去了，这可怕的地下三天。
*****
在地下城和旅店都用不上银行卡，在佣兵那儿倒是可以用，所以顾修很容易就搞到了一辆军用皮卡。
因为顾修身上有伤，所以这次由立夏做司机，她的技术没那么精熟，几乎用了一天时间才开到南沙。一到南沙便联系了杨素，医生和药品的事都是他去办，而他们仍住到了如蓝会馆的顶层套房，顾修说他喜欢这间房。
令立夏惊喜的是小猫在如蓝会馆，它不但没有被烧死，居然还自己回到了南沙。失而复得的喜悦让她兴奋了好久，甚至连饭都顾不上吃。
也就是到如蓝会馆的当天下午，杨素找来医生给顾修做了个简单的小手术，从他身上取出两颗弹头，事情也就算暂告一个段落。
杨素得知他们这次出事的原因居然是因为赌钱后，瞬间对顾修更加钦佩，修哥当真是性情中人，能活得如此洒脱的，除了他，怕再也找不到谁了！吆五喝六的一顿大言不惭后，又有点失落，想到自己窝在这小城里一事无成，连赌钱都是小打小闹，哪像修哥，在地下城那种地方都数得上名号，真是万事不如人啊，做人做成他这样也着实没太多意思，好在他还认识修哥这样的人物，总算不是一文不名，想着想着，就又释怀了不少。
顾修养伤这几天，杨素天天泡在如蓝会馆，缠着让顾修交他几招赌术，指望以此来横扫南沙的赌场。
顾修懒得理他的软磨硬泡，又耐不住他整天苍蝇一样跟前跟后，便让他去打听车的事——他要买辆新车，从佣兵那儿买来的皮卡只能代步，根本跑不了长途。
杨素认真起来到也算是个能办事的人，没两天便打听来一辆车，据说曾是某个贵族大人的座驾，装备好的不得了，那人买到手没几天人就嗝屁了，车也就扔在库里，直到拉进南沙被拍卖。
顾修跟去看过，价钱不低，不过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动力、性能各方面都很合他的心意，就是颜色和内饰太过招摇，需要改装。
男人对改装车有时比对女人更有兴趣，于是车买回来后，就见两个大男人天天往修车行跑。
他们忙着改装车，立夏自然就只能被丢在如蓝会馆。
大红本来并不想跟立夏太过熟络，可她总归是修哥的女人，天天丢在那儿不管，面子上似乎说不过去，只好隔三差五地邀她一起去打个牌，逛个街啥的。
立夏居然都没拒绝！
“刷男人的卡，干吗还记账？”大红对立夏的行为很好奇。
“不是我的钱。”当然要记账，她跟顾修确实是朋友，但朋友之间的钱财之物还是要分开来算的，她现在身上没钱，只能暂借他的来用，将来赚到还是要还的。
“啧，继续装。”大红对着镜子试她的皮草外套，“到时他不愿给你刷时，看你还装的下去。”觉得身上这件不好看，脱下来丢给售货小姐，再换来一件，“我年轻那会儿也像你这么装，到头来还不是什么都没落着？”太太没当成，钱也没落到，就留了条破链子，虽说也值几个钱，可看看她现在的境遇，真是后悔当初假清高，什么都不要，“这件怎么样？”问立夏。
立夏审视一番，“你打算什么场合穿？”
“当然出门穿，在绿洲哪里穿得到这么厚？”
“那件灰色的不错。”指一下售货小姐手上的。
大红看去一眼，“……”那么薄，看起来怪小家子气的，不过这女人眼光不算差，“两件都包起来。”
售货小姐笑容满面的去包衣服。
立夏则趴在衣架上盯着大红看。
大红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怎么？哪儿不对？”
立夏摇摇头。
“神经兮兮的。”大红瞥个白眼给她。
立夏笑了出来，“我觉得以前可能认识你。”几天相处下来，大红总让她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搞不好咱俩是同行。”大红知道她不记得以前的事。
“要真是该多好。”至少她在这世上还有个熟人。
“……”大红嫌恶的看看她，“要真是我非掐死你。”作势要掐立夏，却也没真掐上去，“凭什么你能洗白了，找上修哥这种主，我就得将就杨素那个小白脸子？”
“……”立夏实在不想再解释她跟顾修的关系，反正他们也不信，“今天还有东西要买么？”她已经陪她逛了一整天。
“还有鞋子。”买了这么多衣服，当然要配几双鞋，不然怎么出门？
立夏算是见识了，这女人说血拼当真就是血拼，难怪听说她们要去逛街，杨素会溜那么快，估计也是怕了她了。
两人大包小包的从精品店里走出来，刚向街对面的出租马车招手，一辆高级到在南沙城都少见的加长轿车就停到了她们跟前。
司机快步下来恭敬的为她们打开后车门。
两个女人对视一眼——你认识？我不认识。两人同时摇头。
直到郑晋从后车窗的一角微微向立夏颔首。
好吧，立夏承认她认识。
知道这人没安什么好心，立夏不打算让大红上车，不过对方不愿意，这么漂亮的车，让她死在上面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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