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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道姑妙心


  

  长安郊外有座山,叫做终南山,终南山上有座道观,叫做玄明观。终南山很大,连绵起伏,林深草密,终年云雾缭绕。玄明观很小,是座仙姑观,只收女道士,连师父带徒弟,拢共仨人。

  师父是个老师父,三年前,羽化登仙。两个徒弟,大徒弟早在师父羽化前,就跟山下一个砍柴的跑了。现如今,观里只剩下二徒弟妙心一个人,孤伶伶地守着愈见破败的小观。

  阳光透过破旧的窗纸,班班驳驳地照进室内,照亮了室内的一切,陈旧的青砖地,陈旧的家俱,陈旧的睡榻,还有睡榻上,盖着破被,“蒙头大睡”的妙心。

  咕噜噜……

  一串饥肠之声,从被下传来,被子随即有了起伏,被下的突起物,似乎翻了个身。

  咕噜噜……

  不大会儿,又是一串饥肠之声,从被下传来。片刻之后,被子忽地一掀,妙心蓬头乱发地从榻上坐了起来。

  从昨晚到现在,她粒米未见,不是不饿,而是已经没米下锅了。唉,她叹了口气,围着被子盘腿坐在榻上,透过蓬乱的发丝,直勾勾地望着前方。

  活了十八年,活到这般田地,说她是皇室公主,谁能信呢?连她自己都不信。可她的的确确是个公主,一个没人疼,没人爱的公主,一个不祥的公主。

  五岁以前,她活在宫里,活得母妃不疼,父皇不爱。无它,只因她出生的时候,太白昼现,隔日,一向没病没灾的皇太后突然暴薨。她父皇觉得她是个不祥之人,没在当时掐死她,已是格外开恩,想得到她父皇的宠爱和重视,根本属于白日做梦。

  因为她的出生,她的母妃,连带着也受到了她父皇的冷落,所以,她母妃很不喜欢她。不但不喜欢她,还很恨她。记忆之中,她母妃时常地掐她,拧她,骂她。除了父皇和母妃,她的兄弟姐妹和宫里的其他人,也象避瘟疫般避着她。

  在宫里的那五年,从她有记忆起,她没一天是开心的。

  皇宫,留给她的记忆,只有无时无刻的压抑、无时无刻的惊恐,还有无时无刻的伤心。

  五岁生日一过完,她父皇就命人把她送进了玄明观。

  长安城,城里城外,大大小小的道观,大概能有七八座,之所以把她送到玄明观,一是玄明观离长安够远,眼不见心不烦;二是据说玄明观里的神君威力够大,别的道观,怕镇不住她这不祥人。

  所以,五岁那年,她不再是宫里的如莲公主,而是成了玄明观里叫做“妙心”的小道姑。

  咕噜噜……

  肚子又是一阵叫,妙心叹了一口气,推开被子,下了地。

  简单的洗漱过后,她从衣箱里翻出师父的大斗篷。青灰色的斗篷因为经年不用,上面有几道很清晰的折痕。

  两手各抻了斗篷的一角,她把斗篷向空一抡,将斗篷披在身上。斗篷很长,一直拖到她脚踝。

  系好颈下的丝带,妙心抬起手,抓起垂在后肩的兜帽,向前一兜,把兜帽罩在了头上。兜帽很大,罩上之后,她的整个头脸,差不多完全隐藏在了兜帽之下。

  妙心的脚边放着一只赭色的大肚坛,陶的,没花没纹,样式普通,坛口扎着深绿色的油纸,上面用黄泥严密地封了。

  一弯腰,妙心抱起坛子,搂在怀里。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又把这口气悠悠地呼出,妙心稳了稳突突乱跳的心,迈步走出了房门。

  她要下山。

  下山干吗?

  卖酒去——卖酒换钱,好买粮食。

  自打五岁那年上山,妙心再未下过山。这一次,为粮所逼,十三年后,妙心不得不下山了。迈出观门的那一刻,一股悲壮之情,从妙心饿得直突突的心里,油然而生。

  一手抱着酒坛子,一手抓着兜帽,妙心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深山老林里。林中微风阵阵,风中的花香鸟鸣,把她心中的恐惧和忐忑,带走了不少。

  还是山里好,她边看山景,边在心里下了结论。红尘俗世,对她而言,久远得恍如隔世。

  若不是实在饿得没法,她情愿在山上呆一辈子,也不下来。

  妙心不知道,再过几个时辰,她就会遇到敖英俊父子了。而敖英俊父子,将让她的人生走向,再次发生转变。她作梦也梦不出来的转变。

  终南山的半山腰上,有个小小的山坳。山坳里,有座篱笆围成的小院,小院里,有座空无一人的茅草屋。茅屋不大,连带着灶间在内,只有三间。

  灰黄的草顶,黄泥的墙面,一扇房门紧闭着,另一扇房门半开着。透过半开的房门,往房里一望,黑洞洞的,模模糊糊能看见一架陈旧的纺车,院子的一角,整整齐齐地码着几个大肚酒瓮。

  山风吹过,房门吱吱嘎嘎地响着,篱笆上的野草闲花,左右乱摆,沙沙作响。

  路过这座小院时,妙心的心,难受了一下。

  这是她师姐妙悟的家。

  师姐是个弃婴。有一次,她师父下山给人作法事,作完了法事回观的时候,在一条通往终南山的小径上,发现了师姐。据她师父讲,师姐当时包在一个半新不旧的襁褓里,哭得奄奄一息,眼瞅着就要重入轮回了。

  师父念了声“罪过”,抱起她师姐,回了观,给她师姐起了个道号,叫“妙悟”,希望她能悟得大道真谛。

  妙悟师姐不负所望,十五年后,终于开悟:凡事不可强求,顺其自然,乃为大道之终极奥义。然后,她顺其自然地,跟茅草房的主人二牛哥,跑了。

  二牛哥住在山坳里,年纪很小的时候,死了爹娘,一个人自力更生,依靠打柴为生,打柴之余,兼带着上山帮玄明观挑挑水。一来二去地,就和她师姐妙悟好上了。

  师姐跑了,师父并不生气,只说师姐尘根未断。

  还了俗的师姐,有了一个俗家名字,叫“桂花”。桂花和二牛哥还是时常地来看她和师父,二牛哥也还和以前一样,帮观时挑水。

  三年前,师父羽化,早在师父羽化的前一年,她父皇就驾崩了。她父皇活着的时候,每年还会定期派人送些钱银过来。她父皇一驾崩,新君拿她当了空气,她再没从京城那所最壮丽的大院里,得到过一个铜板。

  师父活着,还能下山给人作作法事,念念经,赚点米钱,师父死了,她须得自谋嚼果了。

  当了十几年的道姑,她自然也是会念经的,可是师父宁可带师姐去,也不带她去。她问师父为什么不带她?

  师父说,她这长相太不安全。对于非人类的妖魔鬼怪,师父可以念念经,画画符;对于人间的登徒浪子,师父不是女侠,只有干瞪眼的份儿了。

  师父羽化后,为了存活,妙心打起了终南山的主意。终南山漫山都是宝,松子,栗子,核桃,各种蘑菇,野果,种类繁多的药材,都能换钱。

  最先,她把采来的山货、药材洗好,晒干,送到师姐家,让二牛哥去山下赶集时,帮她卖了,再买些粮食回来。后来,她还跟二牛哥学起了酿果子酒。野桑椹,山樱桃,山葡萄,山莓,都能酿酒。

  说来也怪,她像有这方面的天赋,酿出的果酒份外好喝,竟然青出于蓝,比二牛哥酿的还好喝。二牛哥和师姐在的时候,她托他们卖酒,如今,二牛哥和师姐举家迁往江南,她只好亲自出马了。

  这几年,天下一直不太平。有几回,长安城差点让外族攻破。二牛哥和桂花姐一合计,决定离开这里,迁往相对太平的江南。

  临行前,两口子一致诚恳地邀请妙心和他们一起走,妙心没走。她舍不得终南山,舍不得师父。

  再说,去了江南,她怎么办?还不还俗?不还俗,再找处道观倒是不难。问题是,她习惯了一个人独处。

  若是还俗,她要以何为生?依附师姐两口子,酿酒为生?酿酒能不能养活自己?自己又会不会成为人家的累赘?想来想去,她谢绝了师姐和二牛哥的好意,决定留在玄明观。

  临行前,师姐和二牛哥一起,把家里剩下的柴米油盐,全都搬运到了观里,送给了她。靠着师姐留下的米面油盐,她又坚持了小半年,终于在昨天晚上,彻底断顿,再不下山,就只有饿死观中一途了。

  抱着酒坛,千心万苦地走了一个半时辰,妙心来到了长安城的西市。

  长安城里共有两个集市,一个东市,一个西市,西市比东市大,货物的种类也比东市齐全,这是二牛哥告诉她的。

  穿行在西市喧挤的人群里,妙心一手抱着酒坛子,一手揪着兜帽,不住地东张西望,想给自己找块卖酒的地方。她光顾着张望,不知不觉地松开了抓着兜帽的手。

  一阵风吹过,吹落了兜帽,她的脸,完完全全地,冒露在光天化日下。

  她还不自觉,依旧东张西望。

  忽然,一具胸膛挡住了她的去路,她一惊抬头,就见面前站着一个瘦高个的男人。男人二十多岁,衣冠不整,一张大马脸,一对招风耳,一双鼠眼不怀好意地盯着她提溜乱转。

  大马脸身边,一左一右,各站着一个同类,长得也是奇形怪状。一个长了张极大的鲇鱼嘴,一个长了双鼓凸的哈蟆眼。这二人脸上,和大马脸一样,全都挂着不怀好意的笑。

  妙心的心“咯噔”一下,这就是师父说的登徒子吧。抱着酒坛子往旁横挪了一步,她打算绕过这三个人不象人,鬼不象鬼的家伙。哪成想,她挪了一步,那三人也跟着她,往同一方向挪了一步。

  “你、你们想干什么?”妙心回忆了一下师姐的模样,下意识地挺了挺胸脯,想让自己看上去,不好惹些。师姐是个假小子,举手投足间,很有气派。

  糟糕的是,她师姐挺胸是股好汉的风采;她挺胸,非但没有好汉风采,不能吓却登徒浪子,反倒让自己在男人眼中,更具诱惑而已。果然,三个人鬼莫辨的家伙,一见妙心的动作,顿时发出一阵唧唧咕咕的怪笑,边笑,边互相地挤眉弄眼。

  他们一笑,妙心心里更毛了,“让、让开。”她面上强作镇定,却止不住打起了结巴。

  大马脸看透了妙心的胆怯,眼冒淫光地色笑着,伸出狗爪,来摸妙心的脸蛋,“不让,你又能如何?”

  妙心往后退了一步,躲开大马脸的狗爪,“你干什么?”

  大马脸向前一步,夸张地一舔肥厚的腊肠嘴,“不干什么,就是想请仙姑帮个忙。”

  妙心穿着道服,梳着道髻,正是个标标准准的道姑打扮。

  “帮什么忙?”妙心又往后退了一步,大马脸口中喷出的浓重臭气,直冲脑仁,熏得她直反胃。

  大马脸右边的鲇鱼嘴,咧开大嘴,露出一口不逊大马脸的黄板牙,“小忙。就是想请仙姑跟哥儿几个回去,”鲇鱼嘴嘿嘿一笑,“乐呵乐呵。”

  妙心再单纯,再不谙世事,也听明白了鲇鱼嘴话中的含义。这几个山精野怪想占她便宜。

  妙心往左右看了看,猛地把怀中的酒坛朝大马脸的面门一掷,一转身,朝着来路,拔足狂奔。

  大马脸不提防妙心还有这手,眼见着酒坛子砸过来,被动地抬胳膊一挡——酒坛子撞到胳膊上落了地,碎成了几块,深紫色的酒水洒了一地。

  很快,葡萄的甜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他妈的!追!”大马脸一甩撞得生疼的胳膊,呲着长牙,恨声一呼,一马当先地追了出去。鲇鱼嘴、哈蟆眼应了一声,紧随着大马牙,也追了上去。

  妙心一边跑,一边回头看。

  眼瞅着大马脸狂呼乱叫着,越追越近。本来已饿得直打晃的她,这会儿不知怎么,竟生出了无穷的力气。不能落到他们手里,千万不能落到他们手里,她边跑,边提醒自己。

  又一次扭头目测了下自己和追兵的距离,妙心扭回头,想要继续跑路,结果“咚”的一声,撞在了一堵肉墙上。这一下撞得可结实,当场把她撞得晕头转向,两眼窜星。

  “莲妹?!”

  下一刻,一声饱含了惊喜的呼声,从头顶传来。紧接着,她的双臂被人紧紧攥住,一张白里透红的脸,闯进了她的视线。

  “莲妹?是你吗?真的是你!”白里透红的脸,因为兴奋和激动,越来越红,紧盯着自己的黑亮双眼,射出欢天喜地的光。

  “爹——”很快,一个软软糯糯的童音切了进来。

  妙心往下一斜眼,就见白里透红身边,还站着一个圆圆胖胖的小白里透红。

  小白里透红扯着大白里透红的衣角,仰着眉目如画的小胖脸,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另一只手里,攥着根吃掉了几粒的糖葫芦。

  大白里透红低头看了下小白里透红,语出惊人,“大宝儿,这就是——就是你娘!大宝儿,快叫娘!”

  疯了,全疯了!

  不等小白里透红的“娘”字出口,妙心一运气,一把推开大白里透红,挣了命地向前逃去。

  再也不下山了。她边逃边想,这次要是能平平安安地逃回去,说什么也不下山了。就算饿死,也不下山了。山下的人太可怕了,不是登徒浪子,就是脑子有毛病。

  眼见着妙心落荒而逃,短暂的愣怔后,大白里透红一弯腰,抱起地上的小白里透红,追了出去,“莲妹!莲妹——宝儿他娘,你别跑啊!宝儿他娘,等等我和孩子!他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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