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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6


  转眼两个月过去,婚礼的日期如约而来。

  商氏总裁的世纪婚礼,自然是富丽堂皇,贵宾云集,风光无限。商瑞墨包下整间天使酒店,婚宴筵开三百桌,受邀而来的宾客非富即贵,男士无不西装革履谈吐得体,女士也都身着一线设计师的高定礼服,雍容华贵。顶棚的纯水晶吊灯闪闪发亮,脚下是伊朗进口价值百万的手工编织地毯,服务生个个精挑细选衣着整洁地垂手而立,就连宴会桌上那小小刀叉都大有来头。婚礼殿堂的每一个细节,无不透着奢华与贵气。

  马上就要婚礼了,身着名贵婚纱的桥央白有些紧张地坐在新娘室,进来与她合影的贵妇名媛一波又一波。她们装得很是熟络热情,即便桥央白从未见过她们。

  她不是很习惯这种社交场所,一边生疏地客套着,一边悄悄拍打胸口,意图平复自己的情绪。

  从前天晚上开始,她和商瑞墨就没见过面。按照习俗,婚礼前一天夫妻两人不能见面。为免狗仔偷拍,从商家宅邸前往天使酒店的这一程,两人也是分乘不同的车。

  从来商瑞墨忙的时候,他们也常常几天甚至几周不见,可是这次,她莫名的不安。

  这不安,也与来酒店路上见到的那个人,有关。

  来往酒店的路上,她无故觉得闷热,便放下车窗透气。可是路对面站着的一个人,一瞬将她的目光全数抓住。

  那个人……那个人竟是……!

  “司机!停车。”

  司机被她吓了一跳,不知发生什么事,只得乖乖将车子在路边缓缓停住。

  桥央白开门就要下车。

  “央白姐,你要去哪儿?”陪坐在桥央白身边的小桃赶紧抓住她的手,因为堵车已经耽误了一些时间,再耽误下去就要赶不及婚礼了。

  “就五分钟,你们等我一下。”

  “央……央白姐!”

  桥央白拖着长长的裙摆下了车,精美绝伦的婚纱礼服配上她瑰丽无暇的容貌,过路人的目光马上齐刷刷地向她投来。亏了娱乐记者们没有跟到她的车,不然又不知要惹出什么乱子。

  不过这些她都不在意,她的眼睛一直盯着街对面的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拄着根细黑的拐杖,站在街对面,似笑非笑地看她。

  欧阳司。

  欧阳司。

  桥央白不知是该马上离开,还是该坦然面对。

  在洛杉矶那最后一面,还以为是诀别,没想到此刻他会再度出现在自己面前。

  “许久不见,都不认识我了?”失神的空隙,欧阳司竟已从马路那头穿了过来,拖着一只瘸腿,却也走得不慢。他容貌没怎么变化,目光有神,仍是那个走在街上回头率很高的英俊男人。只是身子比以前清减了不少,脸瘦得只剩一半,脸色也略苍白。

  见桥央白盯着他的拐杖,欧阳司又笑起来:“本以为再也站不起来了,却没想到左腿慢慢复原了。不过,肯定是不比从前了。”

  桥央白没说话。

  “你穿婚纱,真是好看。”

  他没用华丽的辞藻赞美她,只是简简单单地说,你真是好看。

  她自然是好看的,被爱情滋润的美人,怎会不好看。

  他顿了顿,又说:“我也曾想过,你穿婚纱站在我身边。”

  学生时代的桥央白,何尝没想过嫁给她,倘若初恋能白头偕老,是怎样的美好。只是时光流转,一切都已变了模样,没有人停滞不前。于是曾经再爱的男人,如今也无法再令她的心跳加速了。

  “对不起,我要走了,瑞墨还在等我。”她毫不顾忌地说出商瑞墨的名字,然后上车离去。她的心一直如此坚定,如今的欧阳司,再也不能像从前那般动摇她了。

  可她却忍不住在车里后头去看,欧阳司只是笑,看着载她远去的婚车,意味不明地笑。

  “央白姐,你没事吧?”

  小桃的声音将她重新拉回现实,拉回新娘室来。

  见桥央白脸色有些差,小桃有些担心,她不确定央白姐的坏心情与来的路上见到的那个男人有没有关系,却又不好追问。

  “我没事。”桥央白勉强挤出一个笑。

  她并非对欧阳司余情未了,只是他的归来,仿佛预示着不好的事要发生。

  正想着,光宥和润石突然闯进来,神色慌张:“桥小姐,不好了。”

  “怎么了?”她强压一瞬间迸发的不安情绪,声音却跟着有些颤抖。

  能让见过大风大浪的光宥和润石紧张的事,绝不是什么好事。

  “老……老大……老大不见了!”

  这句话仿若一颗千斤重的圆球,重重掉落在桥央白的心脏上,压得她一瞬间没了心跳和呼吸。

  “我们已经确认过了,老大根本没从宅邸出发。按照原计划要接老大来婚礼现场的司机左等右等等不到人,才知道出了大事。我们发动所有人把宅邸翻了个底朝天,也找不到老大,只在他书房的书桌上找到这么一个牛皮纸袋,上面写着您的名字。我们没敢拆开,只得火急火燎地给您送来了。”

  她接过,纸袋在她手上颤抖着,那上面写着“央白”,确是商瑞墨的笔迹。

  打开纸袋的那一瞬,是她生命中最难熬的一瞬。人生可以有无数一瞬,可是这一秒,仿若垂死的她跪在死神面前,等待生死判决。

  离婚协议书。

  她看到这五个字的时候,以为自己就要晕过去,但人对生命的渴望,竟是那样顽强。她没有晕过去,只是浑身都在抖,嘴唇在抖,手在抖,甚至牙齿都在打颤。

  几张薄薄的纸,末尾已签了商瑞墨的名字,给桥央白判了死刑。

  润石见桥央白脸色如死人般灰白,终于耐不住性子,开口问:“桥小姐,到底怎么样了?我们老大留了什么?他到底去哪儿了?”

  离婚协议从桥央白手中飘落,她站起来,她讶异自己竟还有力气站起来。她一步步走下新娘合影台的台阶,镶钻的高跟鞋踩在名贵地毯,却像踩在棉花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跌下去。

  润石他们捡了那几页纸去看,也在看到内容的那一瞬间,噤了声。

  豪华世纪婚礼,筵开三百桌,满屋的宾客都在等着他们,新郎却在此时留下离婚协议书,飘飘然离去。

  是否是天大的笑话?

  “他不会来了。”

  开口才发现,嗓子已在重压下哑了。她是了解商瑞墨的,如今他留下离婚协议,不管是否有难言之隐,他此时也是断断是不会来了。

  “那怎么办?已经到了婚宴开始的时间了啊。”小桃急得团团转,在商家大宅做了这么多年的仆人,什么样的怪事没见过,可这婚前临阵脱逃,小桃替桥央白怨死了商瑞墨。

  “我自己去吧。”

  桥央白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很难看,知道自己连路都走不稳,却还是这么说。

  我自己去吧。

  高朋满座,又怎能丢了商家的脸?

  桥央白走到了宴会厅门口,那扇通往幸福的富丽堂皇的大门,本该是她挽着商瑞墨的手臂一同见证的。

  门打开。

  几千双眼睛齐刷刷地注视过来。

  一场没有新郎的婚礼。

  桥央白迈开步子,剩下的最后一口气提在胸前,她徐徐地往前走,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是美的,精致挽起的乌发,莹白如玉的肌肤,窈窕婀娜的身姿,水晶灯的光芒斜映她双颊,华丽典雅的婚纱更衬得她美艳不可方物。

  她在窃窃私语中站上礼台,拿起话筒,浑身不觉嘴唇已被自己咬到出血。

  “非常抱歉,各位贵宾。”她竭力平衡着自己的音调,生怕被人听出她伤心欲绝的破绽,“由于突发情况,今天的婚礼不得不取消。给大家带来的不便,我深深、深深地抱歉。”

  这一句,用尽了她最后一口气。

  宾客渐渐嘈杂,她有些恍惚。

  恍惚到她记得与商瑞墨重归于好时,他对自己说:“我会把商氏财团和御商帮慢慢交给可靠的人去做,我们就带着小石一起,去找一个安静的地方生活好吗?”

  他还说过:“我会护得你一世周全。就站在我背后就好了,别的,你什么都不用去想。”

  瑞墨,你曾说,你一言九鼎,说到做到。

  可为何这次,你甩手离去,负了所有诺言……

  顶在心脏那颗铁球终是压塌了桥央白的胸腔,扯带着她体内的血肉缓缓下坠,黑暗如蚂蚁闻到血腥味似的蜂拥而上,吮吸啃咬着她的理智与知觉。她只觉眼前慢慢黑下去,自己如一团棉花般轻轻跌在礼台,周围的嘈杂声渐渐停止,渐渐停止。

  此时,一艘银白色的豪华私人游艇正飘在铜锣湾避风塘附近的海湾,一个身着白色休闲装的颀长身影,用帽子盖住了脸,正躺在游艇甲板上,享受阳光。

  “大少。”

  阿毅走上甲板,半蹲下在躺着的男人耳边耳语一番。

  “有这事?”帽子被从脸上拿开,露出皇甫沅那张俊美的脸,带着惊讶的神色,“什么时候的事?”

  “是,确有其事。是昨天出的事,商太太似乎受了刺激,倒在了宴会上,现下正住院观察呢。这事暂时被商氏压了下来,所以并没有什么主流媒体报道。现在商氏对员工们宣称商瑞墨得了急病,需要在家休养一段时日,不过此事实在蹊跷,到底是不是只是生病还未可知。”

  皇甫沅过滤了一干没用的信息,只把桥央白生病住院的事听进了耳里,马上问:“她住哪家医院?”

  “湾仔的宝和病院,是商氏控股的。”

  “御商帮的人倒是警惕,把她安排到自家控股的私人病院,的确更容易保护多了。”皇甫沅站起身,把帽子戴上,“叫他们马上把船靠岸,码头准备好车,我要去宝和病院一趟。”

  “大少……”阿毅欲言又止。

  “你不会又是想说桥央白动不得那些废话吧。”皇甫沅瞥了他一眼,“出了这么大的事,作为一个普通朋友,总有探望的权力吧。”

  “在这个节骨眼上,各家避嫌还来不及,您怎么偏偏往枪口上撞呢?”

  “如果我哪天不撞枪口了,记得帮我改姓,不叫皇甫了。”皇甫沅嬉笑着走远,把阿毅丢在甲板上,自己回船舱去了。

  若有若无的消毒水气温钻至鼻腔,几缕暗暗的光,和柔软的床。

  如今不知是陷在了怎样的幽暗梦境,桥央白觉得神经如蛛丝在空中摇摇欲坠,怕是一阵风就要扯断。

  “不行,还是找不到,我已经带人把全香港都翻了个遍,一点老大的踪影也没有。出境记录也查了,什么消息都没有,老大的那几本护照都整整齐齐地锁在保险柜里,不像是离开了香港的样子。”

  有人在刻意压低了声音说话,语气却是万分焦急。

  “御商帮有我们几个组长暂时运作无常,只是商氏那边如今人心惶惶,谣言四起。我已遣了人过去和文秘书商量,只说是老大突发急病需要静养。但这谎话只瞒得住一时,迟早还是要露馅的。”

  “是,只能先这样了。”答者焦虑地来回踱着步,“老大来这一出,特意留了离婚协议书给桥小姐,看着不像是被绑架。可是怎么忍心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走了,把桥小姐一人丢在婚宴上。不行,我要先回御商帮总部,再与沈康和阿武仔细商议商议,再看接下来怎么办。”

  说罢传来开关门的声。

  沈康和阿武?哦,是去年瑞墨提拔起来的两位御商帮组长,据说很能干,如今和润石还有光宥平起平坐了。

  桥央白模模糊糊地想着,愈发头痛欲裂,似几条小游蛇在太阳穴附近的血管游来钻去,折磨得她痛不欲生。

  她呜咽了一声,引得光宥慌忙来到她床前,惊喜地呼唤:“桥小姐,你醒了?”

  人活在世,总归是要面对的。

  灯光很暗,似乎是夜晚。缓缓张开眼,光宥关切的脸映入眼帘,桥央白蠕动了下嘴唇,声音嘶哑地问:“找到了吗?”

  她明知结果,却还是问了。

  光宥为难地摇摇头:“御商帮已经尽力在找了,只是现在还没有消息……”

  “一切都拜托你们了。”桥央白的语气近似乞求,听得光宥也心痛不已。

  桥央白不明白,她是真的不明白。

  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声不响地离开。

  如果只是不想结婚,他大可以说出来。桥央白自认不是会纠缠的人,若是商瑞墨不愿结婚,她不会勉强。

  如果是出了意外,他现在到底在哪儿?连御商帮掘地三尺都找不到,他如今的境遇一定极度凶险。

  又或者……

  桥央白不敢再想下去了。

  不一会儿护士进来,见桥央白醒了,便叫了医生过来,医生细心检查了一番,对桥央白说:“商太太,您别担心,只是一时受刺激昏倒,卧床静养几日就能出院了。”

  听见桥央白没事,光宥舒了一口气,又问医生:“她现在可以见人吗?有一些急事……”

  “可以倒是可以,不过谈话请不要超过半个小时,病人太劳累的话,会拖长病程的。”

  得了医生的允许,光宥转过头用询问的语气和桥央白商量着:“文秘书和赵律师已经在外面等了好几个小时了,说是公司那边有些急事一定要和您亲自商量。如果您觉得不舒服,我就告诉他们暂且先回去,等明天再来。”

  “我撑得住,叫他们进来吧。”桥央白勉强撑一点身子,脸色难看得快和雪白的床单一个颜色了。

  光宥退了出去,不知和外面的人说了些什么。不一会儿,桥央白见病房外影影绰绰的,文秘书和赵律师开门走了进来。

  桥央白和这个赵律师有过几面之缘,他是商瑞墨私人法律顾问,商瑞墨个人的法律事务,基本都是他在处理。

  赵律师戴着金丝边的眼镜,相貌平平,声音也是平平淡淡的:“商太太,光宥先生嘱咐过我了,您现在需要静养,那我就长话短说了。”

  “有什么事您尽管说。”

  “很早之前商总就留有委托书,委托书声明,若他出现任何意外,都全权委托您接手他的一切事宜。”赵律师推了推眼镜,继续说道,“现在商总失踪已超过二十四小时,按照委托书,您有权代替他接管商氏总裁一职。当然,如果您不愿意的话,也是不会勉强您的。”

  文秘书哪儿受得了赵律师这么慢条斯理地讲话,焦急地插嘴:“现在董事们已经闹翻了,他们说如果商总还不回来,就必须选一个代理总裁出来。尤其是汤董,极力要求现在就开董事会,看样子是想保汤副总坐上代理总裁的位置。”

  瑞墨才失踪一天,他们竟已按捺不住了。

  文秘书强调:“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您同意做这个代理总裁。毕竟有商总的委托书在,怎么说也能让那群董事消停一阵子。”

  桥央白此时十分虚弱,好半天才有力气说:“你是说,我如果现在不接手,总裁的位置八成就要落到汤副总手里。而以后再想把总裁的位置要回来,几乎是不可能了,是吗?”

  “是,就是这个意思。”文秘书点头如捣蒜。

  以往都是商瑞墨将她护在身后,再大的风浪他都尽数挡住。若他不在的这段时日她连公司都保不住,哪日他回来了,她还怎么有脸见他?

  “那你现在就回公司,想尽所有办法拖住汤董不要让他今天召开董事会,而是把董事会挪到明天。”似乎说得太急,桥央白轻轻地咳嗽,“委托书的事,一点也别透露出去。”

  说完又嘱咐赵律师:“明天的董事会,请您务必和我一起去。”

  文秘书明白她的意思,立刻出门去办了。

  赵律师还坐在原位,似乎有话没说完。

  桥央白心知肚明:“您是不是想和我谈那封离婚协议书的事?”

  “我实在不愿在这个时候和您提起这件事,但事态紧急,该办的事要是要办的。”这个赵律师虽没什么人情味,但眼下见桥央白如此孱弱,也的确有些于心不忍,“这份离婚协议,商总已经签了字,您若是也同意签字的话,离婚协议会立即生效。加之你们没有做婚前财产公证,离婚后商总的一半财产会归至您的名下。”

  “我不会签字的。”

  桥央白突然心生厌烦,她厌烦的是自己,现下商瑞墨生死未卜,她竟听一个律师谈起离婚协议条款起来了。

  “我累了,需要休息一下。”

  赵律师知趣地站起来:“好的,明天的董事会,我会按时到场的。”

  赵律师刚出去没一会儿,门外把守的御商帮小弟就进来通报,说是皇龙会老大皇甫沅来探病。

  桥央白不想见任何人,更何况是三番两次骚扰她的皇甫沅:“你帮我传话,说我现在身体虚弱,不方便见客,请他回吧。”

  话音还没落,病房门就已被一个高大的男人打开,男人身后飘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商太太真是太不给面子了,怎么能将专程来探病的客人拒之门外呢?”

  说着,捧着鲜花的皇甫沅已大步跨进了病房。

  几个看守桥央白病房的御商帮小弟早前已得了光宥的叮嘱,太太需要绝对静养,闲杂人等一律不许靠近。此时见有人硬闯,他们马上围了过来,一副要动手的架势。

  此时的桥央白真是禁不起他们再折腾,只得摆摆手:“我没事,你们都出去吧。”

  皇甫沅见她没有硬赶自己,十分开心,把在路上亲自选的鲜花插在花瓶中,自顾自地在床前的椅子上坐下,笑眯眯地看着桥央白问:“身体怎么样了?”

  “如你所见一切都好。”

  “我看你一点都不好。”皇甫沅是善于观察的人,又怎么会忽略桥央白那一张毫无血色的脸,“不过你也不必对我刻意隐瞒,我知道商瑞墨是无故失踪,并非突发疾病。”

  桥央白没有做声,屋内沉默了一会儿。

  皇甫沅自知戳了桥央白的痛处,不禁有些自责。婚礼上新郎失踪是极大的打击,他巴巴地赶过来探望,本意并非如此的。

  “你不要误会……”

  桥央白仿佛没听到她的话,客气地说:“还没来得及谢谢你上次的衣服,只是我一直没找到机会把它还回去,还请皇甫大少不要见怪。”

  你若是有心找我,何愁找不到呢?皇甫沅本想这么说,却没有出口。见桥央白的手机搁在床头,起身过去拿在手里,把自己的号码存了进去,然后说:“商瑞墨不在,商氏和御商帮必然事多,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尽管打给我。”

  皇甫沅殷勤,桥央白却不肯领情,只淡淡说:“我累了,皇甫大少事忙,还是尽快回去为好。”

  下完逐客令,桥央白把将被子拉起来,侧过身去,像是真的要睡了。

  她当真是累了,才从昏迷中苏醒就已见了这么多人,说了这么多话,此刻疲乏至极。

  门啪嗒一声,她以为是皇甫沅出去了,放心下来,渐渐进入了梦乡。

  皇甫沅是开了门,可是他没有出去,只是又合上了门。

  他从前只是觉得桥央白美,总是不由自主地想亲近她。今天见了她不施粉黛的病容,见了她心如死灰般的眼神,心底竟生出一分疼惜与怜悯来。

  他走过去,桥央白已经睡着了。幽暗的光线下,她的发丝略微凌乱地簇拥在消瘦的脸颊旁,睫毛轻轻颤抖着,呼吸微弱得几乎令人无法察觉。

  皇甫沅俯下身。

  四片唇瓣相遇,和他所有吻过的火热的、丰润的、艳红的唇不同,她那没有血色的唇瓣很凉,凉得一丝生气也没有。皇甫沅感到从未有过的低温从嘴唇穿过,一路凉到了他的胸腔。

  如果她失去了全世界,他便要造一个新的,将这新世界亲手捧到她面前。

  与宝和病院里的沉静肃穆比,位于半山的汤家别墅此时歌舞升平、热闹非凡。汤穆邀请众多老友到来共进晚餐,整个别墅灯火通明,欢声笑语不断。

  汤穆的夫人早亡,他是个长情的人,一直没有再娶,如今膝下只有原配留下的一儿一女。儿子汤邵东,哈佛高材生,一表人才,前途无量。女儿汤采采,伶俐漂亮,刚从美国攻读硕士学位归来。

  “老汤,我真是羡慕你啊,一双儿女都这么优秀,你晚年是高枕无忧啦。”一老友奉承,“也不知道你的运气怎么就这么好,这回商氏群龙无首,没了那商瑞墨,商氏简直是你的囊中之物啦。”

  汤穆被众人捧着,自然非常得意,端着酒杯大声说笑:“哈哈哈,是啊,真是天助我也。那秘书到底只能做个秘书,目光短浅,就算把董事会拖后一天又什么用,到头来代理总裁的位置,不还是我们邵东的。”

  说罢招呼汤邵东给众人敬酒。

  敬酒之际,有人接话道:“汤董说的是啊,不过商瑞墨前几个月才登记结婚,商太太不会阻挠汤副总接管商氏吧?”

  “她那么个风一吹就倒的弱女子能有什么办法?做了一阵子总裁特助而已,我看只是个虚名。据说婚礼上昏倒了,说不定这会儿还没醒过来呢。”

  在汤穆眼里,桥央白自然是不足为惧的。

  汤采采今晚精心打扮了一番,趁着父亲高兴便引荐了欧阳司,汤穆正在兴头上,又听女儿说欧阳司是好几间酒吧的老板,虽然对他的瘸腿有些许不满,但还是默许了两人的恋情。

  此时欧阳司也在座,听见他们谈论桥央白,目光冷了冷。想起昨日桥央白身着婚纱站在他面前的场景,那时候他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的。

  “司,你怎么了?”汤采采见欧阳司脸色不好,出言关心。

  “我和商太太是旧识。”欧阳司顿了顿,“读过一所学校。”

  汤采采有些惊讶。

  他与汤采采结识的确是偶然,知道她是商氏财团董事汤穆的女儿,也是他们交往之后的事。他此次回香港,本想找机会与商瑞墨堂堂正正地了断,却不料商氏突遭变故。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个陌生的号码,但欧阳司心里有数。

  欧阳司欠身离座,走到花园小径接起电话。

  电话接通,对方却迟迟没有说话,欧阳司心想她还是老样子,便出言点破:“小央,我知道是你。”

  他听见一声轻轻的叹息,随后传来桥央白有些嘶哑的嗓音:“这件事……是你吗?”

  欧阳司知道她指的是商瑞墨的事。

  他和商瑞墨向来势不两立,他近期回港,商瑞墨失踪前他与桥央白还见过面,桥央白怀疑他也是理所当然。

  “不是,我没必要做,也没那么大的本事。”说罢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瘸腿,有些自嘲地说,“你知道,我已经不是从前的萨兰了。”

  “那么你,又为何要与汤家搅在一起呢?”

  欧阳司的目光一滞,随即想起了回港后一直被人跟踪的那种感觉。

  原来是御商帮。

  电话那头桥央白的声音很轻,声带脆弱得似乎一根线就能勒断:“我已经被你骗过一次,你还想再骗我第二次吗?我以为,我们在洛杉矶的债,也已经在洛杉矶厘清了。”

  “不论你是否相信,但我和采采的事,的确是偶然。事到如今,我能做的只有给你忠告,那就是,汤家不是始作俑者,但汤家绝对是趁虚而入的好手。”欧阳司说,“但这是公平的,商场上的争斗向来只讲成王败寇。商瑞墨若是败了,汤邵东借机上位,也不算多么不光彩。”

  桥央白笑了笑:“成王败寇,多精确的词,你既知道成王败寇,就不该再回来。”

  电话被桥央白挂断。欧阳司握着手机在原地苦笑,他知道自己早就失去桥央白的心,她的人生从洛杉矶的那晚开始就与他再无关系。

  他本可以隔岸观火,此刻却还是心痛。

  商氏财团会议室里,董事们正吵得不可开交。

  “推我进去吧。”

  此时桥央白正坐在轮椅上,腿上盖着一条毯子。医生原本是不建议她出院的,但她已经拿了主意,医生只好放行。

  为了保住商瑞墨的心血,她什么都可以做。

  门被打开,原本应该躺在病床上的桥央白突然出现在大家面前,董事们一个个都很惊讶,会议室也霎时鸦雀无声。

  最惊讶的,当属汤穆了。

  赵律师推着桥央白来到长长的会议桌前,停在了平时商瑞墨坐的位置旁边。桥央白礼貌地颔首一番,浅浅地笑着说:“听说大家急着决定代理总裁的人选,我便来凑热闹了。没打招呼就来了,还请各位董事们不要见怪。”

  汤穆立即收敛了惊讶的目光,转而呵呵一笑:“商太太是贵客,我们当然不介意。正好,有几位董事推举了犬子邵东担任代理总裁,今天商太太在这里做个见证也好,免得别人说我不公不正。不知商太太意下如何?”

  竟然如此露骨,桥央白一阵恶心。

  “汤董,您要夺走属于我先生的公司,竟还叫我来做见证,您这做法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

  桥央白突然咄咄逼人起来,惊得汤穆一身冷汗,这小丫头片子,不知什么时候竟学了几分商瑞墨的语气来。

  “我先生突然身体不适,已经前往欧洲疗养了,临走前留下了委托书,委托我全权接管他手头的工作。”桥央白转头看向赵律师,“赵律师,麻烦你把委托书给各位读一下吧。”

  赵律师清清嗓,一字一句地读了,会议室里一阵沉默。

  煮熟的鸭子眼看要飞走,汤穆立刻坐不住了,起身指责:“商氏又不是他商瑞墨一个人的,他说委托给谁就委托给谁?你毫无管理经验,这么大的一个公司,你说接手就接手?”

  汤穆从不曾将桥央白放入眼里,一个只会躲在商瑞墨身后的普通女人而已,又会对他产生什么威胁呢?所以当见到桥央白如此硬气,汤穆才恼羞成怒,自己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怎能容忍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年轻女人当众羞辱自己?

  “怎么会是我一个人呢?我先生只是疗养,若是公司有什么大事,我还是会和他商量的。更何况王副总与岳副总已答应尽力协助我,我对这个职位可是相当有信心的。”

  几句话不咸不淡,噎得汤穆一愣一愣的。

  “至于汤董您提到的汤副总,我查过人事档案了。汤副总是近几月才提拔上来的副总,资历尚浅。就算我不接手,代理总裁的位置,也是轮不到汤副总的。”

  此时另一位吴董事也说话了:“倘若商总真的只是疗养一段时日,那这个职位由总裁夫人担任是再合适不过,王副总与岳副总也在商氏多年了,他们在大方向上不会出差错的。不过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商总尽快休养回来的基础上的,若是商总久病不愈,此时恐怕真的要另行研究了。”

  吴董事资历最深,他一发言,引得其他董事也纷纷点头。

  汤穆眼看失势,气得踹了椅子,忿忿不平地走了。

  这一场董事会,总算是有惊无险地结束,董事们渐渐散去,最终只剩下桥央白和赵律师了。

  “我之前还疑惑您为何要与忠心于商总的王副总与岳副总通气,原来是这个目的。”赵律师当真佩服桥央白,语气也平添一分敬意,“没想到您这么有魄力,在这么多公司元老面前说话,气也不颤一下。”

  “只是面具用得好罢了。”桥央白收敛了嘴角的笑意,放开了毯子下还在颤抖的拳头。她怎么会不怕,每当抖得说不出话的时候,她就提醒自己用微笑来掩盖,这样别人就不容易看出她的破绽。

  所以她全程笑得风轻云淡,笑得毫无畏惧,骗过了所有人,也几乎骗过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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