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 三
这样的日子过了很多年，我已经有些不记得，那天到底是我在玉虚观的第六十个年头，还是第八十个年头。
那天，师傅叫我与六师兄斗法。
我心惊胆战，六师兄只我玉虚观头一份的三好学生。他修为高我六百年，平日里便从来都用眼白看我的。我虽修行了这些年，乃纸上谈兵。差距太大的两个人，有必要比吗？这，这……六师兄站了起来，我看到的还是他的眼白。他是众师兄中最为好学的，除了我。我那是被逼无奈。和这样一个人斗法，我实在是不想……
而第一次，我看到了六师兄的整个眼珠。终于拿正眼看我了么！我心甚慰！他虽拿了正眼瞧我，心中还是很看不起我的。否则，那次他便不会输给了我。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我的修为，已经到了还过得去的地步了。而六师兄脸色铁青，他虽端端正正坐下，面无表情，我却看到他袖中的手紧紧握成了拳。
晚膳过后，我在偏房中沐浴。正待擦干身子穿衣服，只听六师兄在屋外大声喊我。
小十一，你在不在？
我，我在沐……不，我，我在洗澡。
咣当一声踹开了门。糟糕，今儿个师傅去了天庭会仙友，没人给我把门……爹爹虽将我变成了男身，我骨子里头真真是个黄花闺女来着。这，这副身子虽是男的，却也不能叫人平白了看了去。我手忙脚乱的擦干了身体，正要穿衣，六师兄已经走了进来。
我要与你再斗一回法！白天是我小瞧了你。
我忙不迭蹲下躲在浴桶之后，拉紧衣衫，一脸的警惕和慌乱。纵然我不拘小节，这样的情形，还是很叫我害羞的。
师兄……等，等等，等我穿上了衣服再与你说话。
六师兄毫不放慢脚步，越走越快。
你我同是男子，遮遮掩掩的干什么！
停，停住！六师兄，可我，我并没有那断袖之癖！
慌乱之中，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些什么。
六师兄哑然失笑，而当他真正看到缩在浴桶旁的我时，他却笑不出来了。他上下打量了我，指着我，呆立了许久，方颤抖着声线。
你，你，你是个女的？
你，你，你怎么知道？
脑子里轰的一声，我竟说出了这句话。我明明男儿身示人，他怎么就看出来了？
我那时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的一副情态。
六师兄后来与我说。我彼时全身都是半湿的，哆嗦着，一头黑发紧紧贴在面颊和背上，紧紧抓住胸口的衣衫。神情木然的望向他，一张脸红的能滴出血来，这分明不是男儿的风范。我衣裳还未来得及穿上，香肩半露。虽然胸口平平，明明是个男儿身，他却无端端看出了女儿家的形态来。当时他也是一时的错愕，也就这样一说。谁知道却被我证实了。
你当时那个样子，倘若用了女儿身做出来，其实是很符合一个词的，叫做娇艳欲滴。
恩，六师兄，是我听到第二个夸我好看的人。
六师兄这样跟我说。我实在憋不住，茶水喷了他一脸。我万分的鄙夷，认为六师兄审美有偏差。
六师兄你莫不是太久没见过女人，想疯了罢？母猪都能看作了西施。就我这姿色，你也能用那词来形容我。若是见着了真正的美人，你又该如何？
六师兄嘴角抽搐。
小十一，你家有多少个兄弟姐妹？莫不是男的个个都比师傅还要俊朗，女的个个都比琼华仙子还要俊美，而你是最丑的一个？
我嘴角抽搐。
我家没有兄弟姐妹，个个都很一般，很一般。我不知道那琼华仙子是如何如何的风华绝代，可你拿师傅来做比较，足可见你实在太没见过世面。师傅虽说比我爹爹要好看上三分，却也不过姿色中上，还娘娘腔了点，怎么就成了天界美男子的标杆了？如此看来……啧啧，天界的神仙们，长得真是不怎么样。
我这番高谈阔论，六师兄听得忘了擦去自己脸上的茶水。
师……师傅是姿色中上，师……师傅是娘娘腔？那，那你觉得我长得怎么样？
他似乎是头一次听到有人这样形容颜渊。
你么？
我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不拿白眼珠看人的六师兄，其实也是鬓若刀裁，眉目清秀的。可还是……
一般。
六师兄听闻，脸上黯然了一下，似乎对这个评价很不满意。
小十一，我真想去你从小长大的地方看一看，想必那里是世外桃源，男男女女顶了天的丰神俊朗。
六师兄一脸的向往之色。
不不不，都很一般，很一般。
我讪讪笑着。
我后来才知道，没见过世面的人是我，审美有偏差的是也是我。师傅确实是美男子的标杆，师傅一点也不娘娘腔。
我那时确实是年纪太小，沉不住气。倘若换了现在，必然口风咬紧，一口咬定我是男的。六师兄你想女人想疯了罢，六师兄你可别过来，我并没有那断袖之癖，我爱的是那美娇娘……
从此以后，六师兄再没拿眼白看过我。他时时与我在一处，生怕我被占了便宜去。他对我这天壤地别的转变，让众师兄们很是大跌眼镜。在讨论很久还是讨论不出个结论来之后，他们笃定的认为，我俩是断袖。同时感叹这些年来，竟没看出六师兄来，还是小十一将他本性逼了出来。每每看着我俩在一处，都啧啧称奇。称此乃我玉虚观头一份的断袖之情。
很多年后，我与众师兄都已飞升为仙，我曾问过六师兄这个问题。你究竟是不是个断袖？那些时日，是将我真正当成了男子了吧？
彼时，他已经是子苒真人。他打了个哈哈。
我并无断袖之癖……若有，哪里等着你，那么多师兄弟也够我下手的了。那时你年纪还小，就算我有什么心思，也动不到你身上。只觉你一个人不容易，想像兄长一样护着你，帮衬帮衬你。等你长大了，如果还有这个心，再与你来表明心迹。谁知，你从小十一变成了小师妹，你的心已经向着师傅……我，我便也只能把你当作妹妹来疼爱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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