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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七章


灵山渡因玉清山得名,已是附近最大的渡口了。这些年灵山渡得以发展,也是因着各地的道友都到玉清山交流,他们不缺吃穿,出手阔绰,银子掉到水里都不心疼,这么着在穷乡僻壤堆出一个像样儿的渡口来。在抚水畔长起来的小县城依赖这个渡口,大多数镇上的人都靠着行船运货、开客栈茶馆儿糊口。

        阿诚阿游二人就近寻了个茶馆,要了两碗茶,一碟花生米、瓜子,在此休息。

        这里的茶不如青山茶馆里的清香甘甜,却要比阿沛姐的茶馆热闹多了。每个角落里都聚集了一群人,带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有的看起来像是庄稼汉,有的应是商人,货物已经搬上了船,只等着船开。

        刚刚艄公让他们找人凑一船再往文修县去,他们却不知道要到哪里去找这么一船人。阿诚见身后坐在一起的五六个人中有一位老者,看起来慈祥,便走过去施了一礼道:“老人家,我们要往文修县去,不知何时有船?”

        那老汉穿着粗布衣裳,头发潦草地一扎,应是个庄稼汉。老汉道:“你们要去文修县做什么?”

        阿诚刚要解释说他们是玉清山的道士下山游历,转念想到艄公叮嘱他们“逢人只说三分话”,便道:“我和我朋友有事去临江城,须得经过文修县周转。”

        老汉身边围了五个青年,也是一身庄稼人打扮,满腹狐疑地盯着他们。那老汉道:“这儿的人大多是往文修县去的,你们可以问问其他人。”

        阿诚正疑惑,既然大家都是往文修县去,为什么他们要自己去问其他人呢?正想着,边上有人朝他喊道:“二位公子,他们同你们不是一条船上的人。”

        喊话的人是一名中年男子,浑身上下穿得齐整,身上披一件交茎莲暗纹的橙红色罩衣,脚上蹬一双干净的黑靴子,身旁放着一柄剑。他身边跟着两个人,都打扮得精干清爽,不苟言笑。那中年男子微微有些发福,看着十分和善,冲他们招招手道:“二位公子若不嫌弃,同我们一船吧!”

        阿诚还有些犹豫,那男子便道:“他们是庄稼人,公子衣着富贵,他们怕与公子同船遭打劫了。”阿诚听他言语,的确有道理,怪自己没有想到这一层,便再冲着他施一礼,道:“多谢先生提点。如此,我们同船也好。不知船几时开?”

        男子道:“等到傍晚时分开,公子可与我们一起等一等。”

        阿诚便和阿游一同坐了过去。那中年男子很是热心,先做了自我介绍。他姓蒋,名前,是往来收兽皮茶叶运往文修县和临江城贩卖的商人,此番带了两个护卫仆从,收了货物正等着回文修县加工售卖。言罢,这位蒋前问道:“二位是玉清山的道长吧?”

        阿诚二人本来想隐瞒身份以免吃亏,见他如此问,不免一愣:“蒋兄如何知晓?”

        蒋前呵呵一笑,道:“这附近只有云深镇这一个镇子,里面也没有大富大贵之人,其余不是猎户就是农民。我看二位道长相貌不凡,谈吐不俗,没有丝毫烟火气,定然是玉清山的道长下山游历吧?”

        他们本来为了不惹人注目,特意换下道袍,不想眨眼间就叫人看穿了。想到刚刚的老艄公看见他们,也是张口便叫“道长”,不禁暗自感叹,这江湖上果真人人都是火眼金睛。天下做生意谋生之人,恐怕都要练就了这样的功夫才能糊口,他们以往在玉清山上实在是不知人间疾苦。阿诚只得实话相告:“蒋兄所言不虚,我们二人确是在玉清山修道。”

        蒋前闻听此言,登时激动了起来,叫道:“那玉清山可是又名的仙山啊!不瞒两位道长说,蒋某虽然是个做生意的俗人,可是一心向道,平生最敬仰修仙之人,今日竟遇见在名山修炼的道长,实在是蒋某天大的福分呐!”

        阿诚被他卖力地一通夸赞,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也没有想到,玉清山的名号在外面竟然这么响,别人一听说他们是玉清山出来的,就仿佛见了真神仙一样双目放光。阿游这个游手好闲的所谓“道长”更是觉得好笑,用胳膊肘碰了碰阿诚,耳语道:“我们这么有名,干脆在临江城摆摊儿收徒,建立个小玉清山,三年后赚个盆满钵满再回去。”

        阿诚正色道:“胡说什么呢?”蒋前却一拍大腿,道:“道长说得有理啊!不瞒两位道长说,蒋某常年混迹于抚水两岸,也结交了不少有心修道之人,到时介绍给两位道长,正合适!”阿诚正要婉言拒绝,蒋姓商人却不待他插话,接着道:“但不知两位道长平时修习什么?是专研经文还是也练仙法剑术?”

        阿诚不得不答道:“我们主修的是经文禅理,辅以仙法剑术,身体力行,加深体会,因此不算精通。”蒋前闻言喜道:“啊呀,那再好不过。我们也只是想学学念经,拳脚功夫是学不来的。”说着呵呵地兀自笑开了。

        正聊着天,边上那老汉领着几个庄稼汉站起身朝外走,许是他们的船要开了。那老汉离开之前,转头又看了阿诚一眼,眼神透着些古怪,阿诚正待要问,那老汉便转身走出了茶馆。

        他们两个同蒋前聊了一下午,吃了点饭,天色眼见着变红了,蒋前便让身边的随从出去看一看。那随从出去望了一眼,回来道:“老爷,艄公已经到了,不时就开船。”蒋前点点头,招呼阿诚阿游:“两位道长,我们先上船吧。”他们二人答应一声,便跟着一同往船坞去了。

        那商人租的船比他们来时坐的小舟大上许多,船上搭了一间船屋,门上挂了一盏灯。两名艄公一前一后站在船上等着他们。阿诚阿游跟着蒋前上了船,要跟着他进船屋,却被船头那个艄公一把拦住,道:“先给钱。”这个艄公约莫三十岁,肤色黝黑,左边的眉眼之间有一道疤,使他的神色看起来有些狠戾。阿诚伸手去钱袋里拿银子,蒋前却坐在棚里道:“这两位道长的钱我给了,先让他们上船吧。”说着掏出一串铜钱递了出来。

        阿诚急忙道:“这怎么好意思?我们自己付钱便好。”

        艄公却并不理他,伸手接过蒋前递过来的铜钱,侧身让开,叫他们进船屋去。阿诚只得坐到了蒋前的对面,道:“怎么劳蒋兄破费。”蒋前却摇了摇头,道:“能与道长结伴同行,乃是我蒋前的福分。蒋某买卖不大,这点儿路费还出得起。道长仙风道骨,怎么能叫这铜臭味儿脏了气度?”阿诚还要推辞,阿游却道:“既然蒋兄这么说了,再推辞倒是我们小气了。”蒋前连声道:“是呀,是呀!”阿诚只得叹了口气道:“却之不恭,受之有愧了。”

        这会儿红日偏西,晚霞便如入水的颜料,一下子在天地间铺陈开来。阿诚从身后的小窗往外望去,隐隐约约还可见到远处的玉清山,与天幕融成一片。艄公解开绳子,船橹轻拜,船儿便离了岸,往东漂去。

        船舱中地方不大,脚下隔板之间和船舱后头都堆这大包小包的货物,蒋前带的两名仆从靠在货物上闷声不吭。阿诚阿游坐在船舱左侧,蒋前一个人坐在右侧,中间有一方小桌。穿过船舱,船尾处堆着绳索船锚,还有些锅碗瓢盆,向来是艄公生活之用。那一前一后两个艄公长得人高马大,也不说话,只是奋力摇着橹。

        船舱的窗户小,没有什么景色可看,阿诚便掏出一本经书来看。船行了一会儿,天色渐渐暗了,只能借着门前的灯笼勉强看清字,阿诚便问:“船舱里不点灯吗?”

        蒋前道:“船上不兴点火的。船在江心,没依没靠的,万一一摇晃,着了火,就全完了,跑都无处跑。”阿诚点点头,道:“原来如此。”只好收起了书。

        他们走了一路,又骑马又坐船,着实是乏了,眼皮打起架来。阿诚正要睡着,蒋前又把他叫醒,道:“晚上江风凉,睡觉得盖着点儿。”阿诚睁开眼,见他已经展开了铺盖,舒舒服服躺倒在船舱的角落里,便推醒了阿游,两人各从包袱里拿出斗篷裹住自己。

        蒋前道:“从这里到文修县要六七天,也不是次次都能在岸上过夜。逢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时候,就得在船上睡觉了。”他将被子又裹紧了些,道:“出门在外最怕痢疾,不知多少英雄好汉着了凉,染了痢疾,就这么死了。二位道长初次出门,可得注意些。”阿诚谢了他的好意提醒,听着外面潺潺的水声,跟着微微摇晃的船身,终于闭上眼睛,坠入梦乡。

        睡了一会儿,阿诚忽然感到一阵冷风从脖颈处灌进来,惊得他打了个寒战。睁开眼睛,冷不防看到船首艄公被一道长疤分割开的眼睛就在面前,接着感到一个又冷又硬的东西抵在了自己脖子上,耳边响起低声的威胁:“要钱还是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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