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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若梦·一


正当丁涵玉疯笑了一阵子累了后,望着那簇经久不灭的烈焰发怔时,只听外面有了动静。她顿时警觉起来,将霞绮变作细链带在腕间便瞬时没了踪影。那熊熊火光也随之她的离去瞬间寂灭。

        不一会儿,秘境中的那两位长清堂的弟子还有那位相思门的弟子便走至此处。

        只见身已捉成枯骨而面容依旧从容的丹阳半跪着,她的手中紧握着剑柄。她臂膀上因打斗和被火焚烧而破碎的袖子随着冷风微微动着,像鏖战中至死不倒的旌旗。

        丹阳的一旁是那被盗失了心的少年,狼狈地趴在地面上。

        三个名门弟子看到这一幕不由得呆住了,伫立了很久才回过神,三人的神情皆是一样的凝重。

        他们心中都不约而同地思忖着仙门恐将迎来一场大变了。

        他们对着丹阳敬畏地行了一礼后,便小心地查验二人的尸身,越验他们的神情越沉重。

        这显然非妖兽劫数所致,而是人祸。

        而潜入秘境的罪魁凶手早已逃之夭夭。

        这三名弟子走出秘境后纷纷到长清堂主那里禀明所见所闻,这一次是试炼便以震惊仙门的消息做了结尾。

        长清堂主和少主将试炼前来的仙门弟子护送离开青阳城后,便派了重要弟子前往姜氏一门和白帝城将姜公子与丹阳身陨之事告知各自掌门并致去悼信。

        姜氏一门离青阳较近,那位姜宗主得知自己最得意的直系弟子在秘境身陨后愤怒不已。他虽心中对长清堂多有怨言,却碍于实力相差悬殊,只得派了重要属下前往毒龙门助力,意在与毒龙门同仇敌忾,借助毒龙门的力量为自己报仇雪恨。

        寒霄殿。

        月明星稀,一条盘桓的紫鳞龙一飞冲天,继而鹤鸣九皋,响震寰宇,整个毒龙门都为之一惊。

        毒龙门的弟子无不敬佩又惊异地围绕着寒霄殿,恭恭敬敬地行礼等候。

        花行、月行还有萧鸣则站在弟子们的最前方,期待着毒龙夫人走出寒霄殿。

        花行从毒龙门众人口中得知,这应该是毒龙夫人此生最后一次破关,这一次破关后便可说是仙门第一了。

        三大门派中,相思门的掌门解情嗔尚为年轻,修为功力自然得对毒龙夫人望其项背,长清堂主海朔成刀法一绝,剑术亦是仙门佼佼者,可论修为与此时的毒龙夫人想比也逊色一筹。至于其他门派的掌门宗主在毒龙夫人面前大抵就不值一提了。

        月光照在每个毒龙弟子脸上,尤其是女弟子们的脸上都盈满了自豪与崇敬之情。谁也没想到仙门第一会是一个女子,这个女子曾斩断情丝,坐上了三大仙门之一的掌门之位,将灵力修为立炼至登峰造极的境界。

        忽然间,寒霄殿的门缓缓开启,毒龙夫人神色肃穆,手握毒龙杖从殿内迤逦而出。她每走过一步,就盛开一朵幽紫的牡丹。

        那一朵朵绽放风华继而又归于寂灭的紫牡丹,在夜色中像血泪染透的彤霞露痕,人人都对路过的毒龙夫人顶礼膜拜,只有花行远望着她眼角的晶莹内心唏嘘不已。

        “你们都回去吧。”没想到破关而出的毒龙夫人竟似常日般,淡淡地对众弟子说道。

        众人闻言有些诧异,又有些失落,只得纷纷离去。

        花行,月行和萧鸣听出毒龙夫人是想让除她们外的其他人离开,便走到毒龙夫人眼前静候吩咐。

        毒龙夫人远望众弟子散去后,幽幽看向三人,正待说话时,只见一个属下神色惊惶地向她走来,险些踉跄摔倒。

        花行想起前几日自己的观梦石又现异象,她本就心有疑虑,现在心中的疑虑更明了了。花行想到此处不由得蹙紧眉头。

        毒龙夫人神色平静,只是眼眸中藏着深沉心绪,如月中江雾般茫远。她音色沉远道:“何事如此惊惶?将殿外之人带进来回话。”

        “……是。”那位下属定了定神,须臾间便带了一个其他门派的属下过来。

        修为至顶之人,往往可以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精骛八极,心游万仞。所以即使那个旁门下属在外静候,毒龙夫人仍很早便感知他的到来,甚至是他的来意。

        花行有些惊讶地望向毒龙夫人,她心中的感叹多于赞叹。

        若活着心中充满伤痛遗憾和迷惘,即使聪明绝顶,武功盖世,睥睨天下,又有什么滋味呢。

        她获得了至名至位,却失去了心中的爱,心中的温暖,孤独求败的同时,大概也是剜心刻骨的痛吧。

        那位姜氏下属被引进寒霄殿外,向毒龙夫人恭敬致礼后便将姜公子和丹阳身陨长清堂试炼秘境一事说明,并提出愿倾力相助毒龙门寻仇之意。

        花行想着观梦石的异象和丹阳的音容,以及儿时快要倒在大雪纷飞的日子里抱住自己的红色身影,心中不免怅然痛楚。萧鸣与月行听完此事后的神色沉痛凝重,紧紧握住佩剑剑柄。

        毒龙夫人神色冷峻,手中握着的毒龙杖却一瞬间紫气勃发,双龙口中的宝珠紫光四溢,那位姜氏下属望之不由骇然。

        “还请萧掌门示下。”姜氏属下恭敬请命道。

        仙门中男子居多的门派多称之毒龙夫人,女子居多的门派或是真心钦佩理解毒龙夫人的人方称之一声萧掌门。而毒龙门内也是两种称呼并存,毒龙夫人都欣然接纳。

        只不过门中之人若称之为夫人,更多是心疼她作为女子的心伤,看到了她的柔软。

        花行知道,这位姜氏弟子此时称她为掌门,更多是出于寻求友军而非敬佩。

        仙门之中也非无欲无求,这些方面和凡人的世界竟无甚差别,花行心中感慨道。

        “姜宗主有心了,我毒龙门自会派人与贵派同行,势必报此深仇。”毒龙夫人道。

        “既然如此,望萧掌门能早日派人,我派必生死相随,望龙护法与姜公子能够瞑目九天。”姜氏下属与毒龙夫人达成协议后便立即回门派人,而不一会儿长清堂的弟子也到了。

        萧鸣看出毒龙夫人的沉痛与疲惫后恭声道:“由下属与长清堂弟子交涉吧,掌门当下以身子要紧。”

        “长清堂的人怠慢不得,还是我来见他们吧。”毒龙夫人虽语气平淡,可毕竟最欣赏的弟子却身陨长清堂,她心中很难不怨。此时,她的神色中蕴藏了一丝冷意。

        长清堂的两个下属小心翼翼地走到殿内与毒龙夫人致悼信。

        他们到姜氏一门中报信时都没如此忐忑,来到毒龙门中心却七上八下。

        说到底还是因着姜氏一门是小门小派,而毒龙门的实力却与长清堂不相上下,毒龙夫人行事狠辣的名声又远扬仙门。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便是大名鼎鼎的龙护法,蝉联多年试炼第一的惊才绝艳,却被人在秘境暗算身死。

        毒龙夫人因着姜氏之人早已来过并提出诉求,所以心中也有了准备,她脸上的冷峻肃杀比方才淡了几分,但手中毒龙杖的喷薄紫气仍是只浓不减,将整个寒霄殿都蒸腾得紫气氤氲。

        萧鸣与月行虽神情冷静,可紧握剑柄的手却似利箭于弦上一般蓄势待发。

        花行偷偷观察着毒龙夫人的神色,却能隐隐窥见她眉目中哀莫大于心死的意味,不知是因为两个亲传弟子接连受害,还是因为修为已登峰造极而感人间无趣万念俱灰。

        那两位长清堂弟子说完话后,毒龙夫人便请月行与萧鸣送二人同姜氏属下住下。

        人都散去时,花行却似被牵绊住脚步一样,一步一回头,心伤地望着毒龙夫人,心中的担忧越来越深。

        花行想说些什么,走至门前却生生咽了回去,在最后一眼深深回眸时却怔住了。

        毒龙夫人一头还似盛年般的青丝却瞬间变作白发,白发垂身三千丈,一笑人间万事。她握着毒龙杖的手似早已无力般,却仍紧握不放。

        她垂着眼眸望着水墨江山般的地面,衣袂上的紫牡丹似血点铜花般开在伤痕累累的回忆上。

        “花行,”只听她的声音里满是疲惫,好像这柔软又脆弱的一面,只有花行能够看到一样,花行立即向她走去。她缓缓抬起眼,那双澄明的眼此时却笼住了江雾般的迷惘。她伸手轻轻抚摸着花行的脸颊,柔声道,“师父累了……”

        “师父,花行知道,”花行轻声说道,伸手握住毒龙夫人握着毒龙杖的手,眼中满是心疼道,“师父心里一直是都那么孤独,但师父,您还有花行在,还有月行姐姐和萧鸣在呢。”

        毒龙夫人疲惫地笑着,她默默垂下了眼可花行却在那一瞬间捕捉到她无尽的心伤和长恨。她的声音微微颤着道:“是啊,师父还有你,还有月行和萧鸣。我的身后还有一整个毒龙门呢。只是毒龙门的以后会是什么样呢……”

        花行这几日思虑的第四味药竟在一瞬间有了灵感。彤霞露痕凝结着毒龙夫人心中的甜蜜温馨;医女执杏是毒龙夫人放过时的坦然无畏;丹城枫叶是毒龙夫人心底的长恨遗憾。

        那还有一份当疏导的情,便应该是毒龙夫人对女子保持至顶,获得尊重的执着与恒心。

        她知道毒龙夫人此时不仅仅是为过往,为爱徒身死的伤心,更多是为门派的以后,仙门乃至天下女子地位的远虑。

        仙门以侠骨为尊,许多仙门之人对毒龙夫人多有持疑与否定,除却对女子的偏见外便是觉得毒龙夫人并无侠骨。而花行认为侠骨并非表面的为国为民,热血勇往,还应该有对世象的深切理解,敢于对大多数人认定却是错误的现状的颠覆。

        想到此处,花行郑重地向毒龙夫人行了一礼,毒龙夫人欣慰地望着花行会心一笑,两下无言,但彼此皆懂得对方心之所想。

        夜色已深,花行离开寒霄殿后便径直向离花苑飞去。

        与此同时,她轻点一只空白纸鹤,那纸鹤似通人心意般立即向冷松斋而去。

        花行行至那片紫牡丹圃,坐与花丛间,任由寒露沾湿她的衣襟却浑然不觉。

        她取出胸口的琉璃瓶,思索着毒龙夫人的一言一行,及她对毒龙门的忧虑,对第四味药的取材与配置越来越笃定。

        她运作灵力,指尖瞬时泛着水红灵光,似乎还能看见一朵山茶在她指尖绽放。

        花行想着她寻找月行与萧鸣前,毒龙夫人曾运力于她体内,她现在的灵力中有毒龙夫人的一部分,不由得会心一笑。

        紫牡丹的灵气注入琉璃瓶中,液体也渐渐变作紫红,流转着点点银光,似诉说着过往的种种悲欢。

        正当花行细细端详这瓶药时,一道修长的身影渐渐遮住她眼前的月光。

        “夜深露重,仔细沾了寒意。”清池蹲下身,将一件披风轻轻笼住花行,用手抚落她发髻上的露珠,柔声说道。

        花行看到眼前的清池,疲倦的脸上也绽开了笑意,她声音清脆道:“我将第四味药找到了,现在只差药引了,你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呀?”

        清池听到花行这么说心中一喜,渐渐地陷入沉思中,喃喃道:“海上仙方以鲛人之泪为引,以至寒克化至寂,却不想服用者虽功力日渐增高,心力却越发交瘁。你所配的药当以至柔至暖为原理,才能包裹毒龙夫人心中的柔软,抚慰她的旧日心伤。”

        花行盯着清池的一双杏眸水光点点,似将星辰皆融入其中般,她点了点头惊喜道:“的确如你所说才能与鲛人之泪完全相反相克。只是鲛人之泪是极珍贵的药材,我们所需要的药引是否也要是极珍贵的才能与之抗衡?”

        清池听花行这么说着,清秀眉眼中却氤氲着薄薄的暖意,似手中捧着一盏香茗般,在滑开茶盖时迷蒙住了眼。花行望着清池的神色有些迷惑,清池转而对上花行的眼眸,花行一瞬间心跳不已。

        “儿时的你总问我为什么不同那些大家公子来往,却常常与你一起玩耍。那时候的我说不出所以然来,只是觉得与你一起才能心安,才能发自内心的喜悦。而现在的我却明白了,这也是回答你这个问题最好的答案吧。”清池说完此番话后,白净面容上荡开清浅的笑意,这样的笑却似一粒石子投入花行的心湖般漾开层层涟漪。

        花行想起观梦石中儿时的种种,那时的她也总不解为何阿娘阿爹说的大家子弟自然是和大家子弟来往,农家孩儿自然是和农家孩儿玩闹在清池身上并不应验。

        现在她却瞬间明白了,原来世俗意义上的珍贵,并非每个人内心所认为的珍贵。

        毒龙夫人新婚之时,仙门中人人议论是她想高攀毒龙门,而只有她知道自己因为心之所向;毒龙夫人设立怡香楼,广收凡间女子为徒,人人议论毒龙夫人手段狠辣,只有她知道自己为了天下女子能自立于世间。

        这便是毒龙夫人心中所认为弥足珍贵的事物,也是她寻找药材的灵感起点。

        清池看着花行了悟的模样笑意渐深,垂下了眼眸睫毛不住轻颤,花行也在这一瞬羞红了脸。

        那他心中所认为弥足珍贵的,又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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