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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飞花·四


自从带回几个女孩子后,花行就经常去街上为她们买各种吃食,日子悠悠荡荡地过去了。

        有一日她想向那画摊书生买画,书生没有收下她的钱,反而送了她那幅初见那天午后做的画。

        那个穿着新布衣裳的失声女孩,抱着一卷画,笑盈盈地跑到怡香楼递给她,又似小鸟般扑楞着跑去。

        花行展开那画卷,水墨之中唯有一个姑娘身着红衣,抱着满怀的白花,在烟雨江南的石桥上分外惹眼。只是这个红衣女孩,虽有几分像方才送画的小姑娘,却更像原主幼年的模样。

        花行将画卷与从门派带来的花篮放在一处后,听到后院传来热闹的童稚声,便下楼向后院走去。

        “哇!女孩子也能学打架吗?”

        湖边一块广阔的空地上,那个最胆大的女孩兴奋地说道。

        “这不是打架,这是武功,学了就可以保护好自己了!”

        那日帮着胆大女孩一起接过花行吃食的稳重姑娘说道。

        “不仅可以保护好自己,也能保护想保护的人了!”

        几个女孩子你一言,我一语,热烈地讨论着,两眼放着光。

        花行看见月行仍旧一身劲服站在孩子旁,心下便知她们聚在一起做什么,也跟着走了过去。

        月行仍旧面容冷然,望着孩子们的眼神中却多了一种复杂的心绪,她看到花行走过来开口说。

        “姐姐!你要教新来的孩子们武功啦?也教教我嘛!”

        “你多大了?也需要我来教啊?”

        月行拍了拍花行的肩打趣道,花行方才听孩子们谈话便知这是月行的主意,而且看起来她们都很迫不及待。

        花行望着月行开玩笑说。

        “我教她们弹月琴,姐姐教她们跳舞,这样以后晚上就不用我们几个人轮流来了,累都累死了。”

        月行闻言面色略有些沉,她说。

        “这些终究是取悦男子的把戏,学它作甚,”月行顿了顿,望向花行的双眼,眸色深沉,她说,“你不是一直很想知道师父在临安建怡香楼的缘故吗?”

        花行闻言来了兴致,二人从白帝城返临安时,她便问过一次,但仍旧心下有所疑惑,便点了点头示意月行说下去。

        “毒龙门的创始人行深禅师,本是佛门中人,虽不羁洒脱,超然戒律,却仍旧心系众生。然而欲渡芸芸众生,却只能深入红尘。”

        月行的目光穿过正在扎马步练着基础招式的女孩们,望向遥远的天边,声音也似檐铃般茫远。

        “数百年前,仙门中有个修佛仙子,菩萨心肠与金刚手段皆有,却为了度化陷入红尘泥泞那欲根深种的众生而来到凡尘,投身秦楼。凡公子王孙无不为之倾倒,可一与之交接,欲心顿散。仙子度化数十载后飘然归隐,只留下一具肉身空壳埋葬。”

        花行听着这个故事出了神,好奇道。

        “那后来有发生什么吗?”

        “曾有个高僧路过埋葬这具肉身的土丘,高僧让众人挖出方知埋的根本不是什么烟花女子,而是黄金锁骨。故后人称这位仙子为‘锁骨菩萨’。”

        花行思索着这个故事,似乎在曾经那个世界时也在话本中看过,她感慨这样一位本该纤尘不染却选择深入红尘的仙子,必是慈悲救世之心,而这样的心现下的浊世又会有怎样的人拥有。毒龙夫人看似冷厉,却选择深入红尘。

        只不过锁骨菩萨救的是沉沦众生,而夫人救的是世间女子。

        花行想到此处,走到那个胆大的小姑娘身边,拉起她的手亲切地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我其实是没有名字的。我家一共有五个女孩,我是第五个,所以叫我小五,后面爹娘实在养不起,就把我卖了……”

        花行摸了摸她身边那个分外懂事的女孩的头,柔声道。

        “你呢?”

        “我有名字,我叫喜儿。”

        月行跟着走了过来,对着其他孩子问道。

        “你们有自己的名字就都说出来吧。”

        “我叫喜奴。”

        “我叫招娣。”

        “我叫双儿。”

        ……

        这一圈孩子挨个报了自己的名字。

        要么就似小五般,按照出生的序数来叫,要么就是看似喜庆实则媚俗的名字,左右离不开“小”,“喜”,“奴”这样的字眼,要么就是为了生男儿取“招娣”这样的字眼。

        花行不由得想,古时候的女子是这样的可悲,一出生的名字就带着这样的色彩。其实自己曾经那个现代世界,也不少女孩叫这般名字。想到原主小时候虽出生城郊,父母还知道找个读书人取名,已是一件很大的幸事了。

        饶是如此,夫人也是因为不喜欢“花杏”这般的娇媚才改了后一个字吧。

        月行没有说话,静默地听完孩子们一一报上自己的名字后,冷冷问道。

        “那你们喜欢自己的名字吗?”

        女孩们沉默了很久,有几个低下了头。

        被父母叫作小五的大胆姑娘跳了起来,摇了摇头说。

        “一点儿也不,就像我们村里的小猪崽一样。”

        花行冲着女孩们宽慰一笑,提议道。

        “这样,到了新地方,就是不一样的人生了,名字可是要叫一辈子的。每个人都换一个名字好不好?换一个喜欢的名字。”

        “好!”

        女孩们异口同声地答道。

        “那是两位姐姐为我们取名字吗?”

        那个懂事的女孩问道。

        “重获新生后,自己的名字就由自己取吧。”

        月行回答道,她拍了拍女孩的肩,接着说。

        “这半年内学会认字后,就把你们想好的名字告诉我。想好自己的名字,就可以认我为师学更多武艺了。你们想去我之前说的白帝城吗?”

        女孩们听到这句话刷的眼睛放光,小鸡啄米似地点了点头。

        “我要去城里买吃的,挑一个幸运小孩和我去!”

        胆大的小姑娘在花行话音落后,马上上前拉住花行的手。花行摇了摇她的小手对众人道。

        “走!我们去买肉肉!”

        花行拉着小五向大街小巷走去。

        晴朗的午后摊贩叫卖声不绝,阳光洒落空气中蒸腾起喜悦的微尘。花行看了看肉包铺和腌肉铺,都不甚满意,拉着小五向醉仙楼走去。

        醉仙楼现下是临安最大的酒楼,楼中珍馐数不胜数,座中食客皆是身着锦衣华服之人。

        小五猛地拽了拽花行的袖子,大声道。

        “花行姐姐,这可是醉仙楼啊!”

        “是啊,怎么了吗?”

        花行望着小小的姑娘跳得老高,疑惑道。

        “我以前在这里端过盘子。这里的客人都很凶,成日仗势欺人的,我们还是不要来这里了吧,省得他们说些难听的污了姐姐耳朵。”

        花行闻言越发拉紧了小五的手,坚定道。

        “有我在,他们一个都不能拿我们怎么着。今天我就要带醉仙楼的菜回去给大家吃。”

        虽然小五平日活泼胆大,穿着时兴的衣衫,可来到这样的地方还是不由得露出曾经有的神色。从花行买好酒菜,到走出醉仙楼,小五一直紧紧贴在花行身后,直到离开醉仙楼好几步才探出身子。

        花行留意着小五的一举一动,不由得心疼起来,揉了揉她的头。

        “乖,跟我去个地方。”

        “姐姐买好了酒菜还要买什么吗?菜凉了月行姐姐和她们吃了会闹肚子的。”

        花行伸出手掌,轻微运力,那食盒上闪过一瞬水红的灵光,捏了捏小五的脸蛋笑道。

        “小傻瓜,有我在你不用担心这些。”

        小五一头雾水,只得拉着花行的手走着。

        花行拉着小五走到熟悉的白岩书院,忍不住驻足欣赏了一番周身景致后,拉着她像樟木巷深处走去。

        红日渐渐西落,天边的云霞渐渐似酒醉的面颊染上酡红。

        花行问询着巷中孩童,于一扇旧木门前停步。她望着这扇陈旧的木门出了神,良久扣了扣门。

        门内无人应答。

        花行驻足片刻后正欲转身,一个长衫书生抱着装满画卷的竹篮信步而来。

        余晖洒落他的肩头,在石板上投落略显孑然的身影。

        书院前的湖水晃着夕阳的影,巷落的残照送来他的踪迹。

        书生望见花行和小五站在门口,行过一礼后为二人开了门。

        花行望了眼破旧简陋的院落,再看了一眼长衫洁净的书生,心下生出些许感慨。

        书生许是瞧出花行的心绪,宽慰似地一笑道。

        “陋室亦雅,书画满院,亦作满庭芳菲。”

        “你倒是达观。”

        花行笑了笑说道,拉着小五走近院落。

        书生进屋将书画纸笔收拾好后,请花行与小五在藤条春凳坐下。

        花行打量着四周家具,就唯有这架春凳是完整的,其余的桌子凳子不是角被磨损,就是腿高低不平。

        不过从屋中布置也能窥见其似书香士族出生般的雅致。

        花行将食盒打开,从中取出一碟烧鸭,一碟龙井虾仁和水晶脍,还有一壶青梅酒。

        “你送与我那么多东西,这是第一次来你宅中,不知送些什么好便请你吃些下酒菜,不妨闲聊片刻吧。”

        “劳姑娘破费,日后来找小生闲叙,不用带什么的。”

        书生望了一眼桌上的酒菜,便知皆非凡品,定是上等酒楼的佳肴,却也不好得再说些什么,道谢后请花行和小五坐下后便落座。

        此时,院中跑来失声的小姑娘,她怀中抱着一枝白山茶,满面笑意地递与书生。

        书生望着小女孩手中带露的白山茶,眼眸中闪过一种心事,白净的面颊微微泛着霞红。

        花行的视线也被那一枝带露的山茶吸引,那一点白,曾萦着她幼时的千万柔梦。

        书生拿过那一枝白山茶递与花行,摸了摸女孩的头说。

        “阿梨乖,来一起吃东西,把这枝花送给这个姐姐好不好?”

        阿梨望了望花行,水汪汪的眼睛里满是清澈的善意。她将那枝白山茶转身递给花行,花行静默了片刻,郑重地接过这枝山茶。

        阿梨与小五一般大,两人相视一笑后便开始吃起来。

        书生望着花行的神色,轻声问。

        “姑娘喜爱山茶?”

        花行点了点头,凝视着手中的山茶,片刻后,她抬起眼直视书生的面庞。

        书生面容白净,眉清目秀,正好似他笔下的山水般,是一种不染纤尘的纯。书生被她看得不好意思,垂下头抿了一口酒,耳尖略有些泛红。

        花行看着他的模样满饮了杯中酒,愈发觉得他就是当年白岩书院的小书生。

        书生微微扬起眼,发现花行仍是直勾勾地望着他,有些不好意思道。

        “姑娘何故一直望着小生?”

        “你是哪里人,自哪里来?”

        花行手托着酡红的腮,其实她酒量真的很烂,只是借着几分酒劲直接脱口问出。

        “小生祖上姑苏,幼年因家中亲眷在旧都朝中,便在临安待了很长一段时间。”

        “你在白岩书院读过书对不对?你当时经常去南郊和同窗一起玩,是不是这样?”

        书生说道此处不由得抬起头望着花行,略微一愣,说。

        “是,小生曾在白岩书院读过几年书,只不过很少和同窗接触,有两个相交的伙伴也不知流落何处了。”

        花行听到此处心中七八成肯定眼前之人就是何清池,出尘的斯文却有着尘世的温度,言语中满是文气却更坦诚。

        尤其是他的脸,在喝过一盏酒后是这样的红,曾几何时,无数个夕阳西下的湖光般,荡漾在她的心头。

        他忽然扬起低垂地头,盯着花行的双眼,眼眸中是火焰般的炽烈,像被擦亮的火石之光。

        他的语气似老树下尘封数年的佳酿,带着醉人而茫远的气息。

        “姑娘是不是曾在儿时认识我?”

        花行把玩着酒杯的手突然停滞了下来,她脑海里是儿时最沉痛的那一年。家亡人散,还有两个最好的友人,都纷纷离去,音信全无。

        她故作轻松地拉扯出一个笑,答道。

        “或许识得,”她顿了顿,颇有玩味地看着清池,道“你是何家公子,你的族人曾是白岩书院的先生,你叫清池,对吗?”

        “现在没有这些前缀,我叫清池,我认识你,”他笃定地望着花行的眼睛,他的语气认真又郑重,身旁的两个女孩感受到气氛的变动,吃饭的动作都放缓了。清池继而道,“花杏,我这几年一直都在找你,我……我以为你已……”

        清池没有说下去,只是斟满了酒一饮而尽,花行心下莫名的沉痛,她以为重逢后是喜悦的,没想到是心酸和沉重的痛。她不想让孩子们难过,也不想让眼前这个盼了很久的人失落,她笑着开玩笑道。

        “哈哈,我现在叫花行,你可真行的行。人没嫁成,我进怡香楼了!”

        “对不起,花行。没想到几年不见,你……”

        花行打断了他想说的话,调皮地眨了眨眼睛笑了笑说。

        “你怎么知道进了怡香楼就是沦落?”

        清池闻言一愣,他来到临安这些日子大致听说了这几年临安的变故,大到临安成为旧都后不复往日繁华阜盛,小到一些富家子弟买画时都说到临安现下只有一处秦楼这样的话。他对烟花柳巷向来不感兴趣,也从不涉足,只是听到花行说自己在怡香楼,便开始对这个地方产生了强烈的好奇。

        桌上的菜基本被阿梨和小五一扫而光,花行和清池也将那一壶酒喝得一滴不剩。天色又黯淡了几分,花行拍了拍小五起身,对着清池道。

        “先回去了,楼里的人都等着我投食呢!下次再来看你。”

        清池与阿梨闻言没有说话,默默地送二人离开。

        花行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拿着白山茶,她和小五的声影渐渐消失在深巷斜阳中。清池望着她的背影出了身,如墨眼眸中是往事风云涌动。

        他的眼眶渐渐有些湿润,伫立在门外一动不动,直到阿梨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小姑娘水亮的大眼睛笑盈盈地望着她,递给清池一枝不知从何处而来,却亦如回忆般清丽的山茶。

        狂风携着流沙吹鼓漆雪的广袖,那熟悉的呼唤声在此刻令漆雪感觉尤为亲切。

        她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摸索着前进。

        她踩到一片零散乱石,险些绊倒在泥里。

        正待伸出手抓住乱石后的枯树枝,一只绵软温热的手有力地抓住了她的雪腕。

        “妹妹,我抓着你,放心吧。”

        此时风息,漆雪闻声心下不再如方才般欣喜,而生出一股警惕。她脑海里是花朝前夕岩洞中浑身是血的女子,绝望眼眸中如狼般的光。她不自然地抽出自己的手。

        “你来邙山作甚?”

        “妹妹,多亏了你,若不是上回你救我一命,我怎能在邙山寻药?”

        漆雪下意识防备地退后半步,她盯着女子的双眼冷声道。

        “寻什么药,邙山如此荒凉又怎会有药?”

        “灵药自然是生长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啊,”她顿了顿,温然道,“自上次妹妹为姐姐捡回一条命,姐姐遇到一位仙师,他说我的根骨仍有受损,须得邙山之药方能痊愈。”

        丁涵玉从容地望着漆雪冷然的神色,漆雪眸中的迟疑像狂风中的微焰般跳动不定。风吹乱丁涵玉细碎的额前刘海,她脸上仍是温和亲切的笑。

        “妹妹放心,自从你我相识,姐姐可曾为难过妹妹?自从我离开毒龙门后,这两次相遇果真缘分。邙山路艰,你我同途,我绝不求你什么,若你遇险姐姐必以命相护。”

        漆雪闻言面上的戒备之色渐渐缓和,丁涵玉话音刚落,她心头又浮现出依稀往事,心头略有些对方才的冷漠感到后悔。一种复杂矛盾的情绪交织在心间。

        她语气稍缓道。

        “既然如此,那你我便同行此程吧。我可以帮你找药,但我要做什么,你已非门中人便无权干涉,更无须你相救。”

        “妹妹说的自然,可妹妹若是遇险,姐姐怎好袖手旁观呢?”

        说到此处,丁涵玉再次伸出绵软有力的手掌抓住了漆雪纤长素手,漆雪眉头微蹙,任由她拉着自己向枯木深处走去。

        二人攀行片刻,又有一阵狂风携迷沙而来,漆雪下意识抬起胳膊想用袖子遮住脸。突然,丁涵玉掐诀一念抛出符纸,符纸上繁复的咒文闪出一道晶绿的光,继而在风中化作磷粉般的光火,风沙顿时止住。

        仙门之中符纸仍需灵力注入方能生效,若无灵力加持则效果低微,只能给凡间百姓防低级邪祟而用。漆雪看着这一幕心下狐疑,她暗自运力,指端秋香色的灵光仍旧分外浅淡,并且一闪即逝。

        漆雪抬头瞟了一眼丁涵玉,微启朱唇旋即合上,一言不发。

        丁涵玉将方才漆雪的细微动作尽收眼底,嘴角勾勒出深深笑意。

        她开慰似地柔声道:“邙山地形奇绝,灵脉浮动,若无防身之备骤然入内定会丧失灵力,待走出邙山便一切如旧。”

        漆雪听她说完便问:“那你是如何防身的?我一路而来并未打听到什么进入邙山的防身之法。”

        丁涵玉轻轻一笑道:“若不是姐姐,旁人怎会有心相护呢?”

        漆雪闻言心中一沉,问:“你知道我此番要来邙山?”

        丁涵玉点了点头,道;“不错,我在去往邙山的途中偶然看到了妹妹,我素知邙山险象环生,便随妹妹身后。”

        她顿了顿,眸色一深道:“此身何足念,灵药于我而言只是次要,妹妹的安危才是我一直悬心的事情啊。”

        夜色渐至,二人渐渐趋于高处。

        漆雪与丁涵玉靠在一块山石后,两相无话。

        感受到灵力恢复几成的漆雪正合眸打坐调息,蓦地,一抹猩红的光洒落她的面门。

        漆雪感到自己被人用力一推,继而挡在身后。

        “妹妹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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