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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疏影·一


花行回到自己的小茅屋。

        那梨木桌子上的白瓷瓶里,仍旧是新鲜的清水,还有一枝凝露的白山茶。

        萧掌事天天沉着张脸,虽是青年却浑身老成的样子,没想到人还挺细致的,花行不由得想到。

        还有毒龙夫人,花行一直以为她会很可怕,没想到也有这么慈祥的一面,不知她对自己的侄儿萧鸣是不是一样的亲切,也不知她是否有过自己的孩儿。

        花行疲惫了一天,在纱帐内沉沉睡去。

        晨光熹微,一缕春光透过纱帐,洒在花行的脸庞。

        花行悠悠醒来,看到那小桌上多了一张花笺。

        她连忙爬起来,用灵力给自己净面挽发,发髻上点缀着乳白的山茶和两支雕刻着桃花的芙蓉玉簪,换上一身米黄绣着桃枝碎花的衣裙。

        菱花镜中的少女在这娇嫩的色彩妆点下愈发灵动,她对着镜子给了自己一个笑容,而后走到桌边。

        那张花笺上是鹅黄与嫩绿渲染的一枝月季,花行想到漆雪发髻上的花,便知道这是漆雪送来的。

        花笺上写着请四位护法到藏书阁商议百花会事宜。

        花行望了望窗外晴朗的天,立即向藏书阁方向走去。

        花行走在路上,将要行至藏书阁时,忽闻几个门派男弟子的谈话。

        他们似是在谈论师父和这几个亲传弟子,花行便放慢了脚步,留神细听。

        “掌门破关成功了,昨夜还召见了四位护法,你们听说不曾?”

        “怎会不知?说来每年的百花会,估计这掌门的心里都不大好受吧。”

        “那是,濯剑和仙缘所有门派都赏脸,非有要事不推辞,唯独咱这的百花会,那么多门派只送了礼来,这不摆明了不把毒龙门的掌门放眼里?”

        这几位男弟子看起来应该都是青年,在门派中修仙有些年头。从穿着气质上看,应该在门派中的地位平平,灵力修为也只是中下之流。其中一个身形高瘦,走起路来摇晃轻浮,眉目虽也算清秀,却因着神态举止的猥琐,给人一种贼眉鼠目的感觉。

        这几个弟子中,属他的嗓门最大,也属他说话最肆无忌惮。

        果然,他一开口,四周的散修和他身边的弟子都觉“语不惊人死不休”,花行也不能例外地朝他望去。

        只听他“啪”的一声展开手中画扇,他斜眼环顾着周身子弟,摇着手中的画扇,一脸不屑地发表着自己的“高见”。

        “不是我说,你们活到现在有在仙门百家见过这样的女人吗?毒龙夫人用这样的方式上位,就这臭脾气性子,也难怪毒龙先生与她离心。世人都说这女子美丽方能动人心魄,要我说,这毒龙夫人和她手下这四个亲传弟子都算不得那真正的佳人。”

        其中有几个看热闹喜欢添把火的,忙问道。

        “那谢兄,你展开说说呗。”

        “毒龙夫人上了年纪也就罢了,这四位护法个个标致,惊才绝艳,怎地就不算真正的佳人了?”

        “那龙丹阳浑身的傲气,仗着自己投胎好享了几年福,谁都不放在眼里,竖起眼睛就知道骂人;宋漆雪人人都道她知书达理,温文尔雅,其实也和那龙丹阳似的,成日间端着那副贵族遗老的架势;冷月行嘛,成日里穿的就不像个女的,夫人让她管戒律堂也算合她那动不动就抽人打人的性子,日后恐怕和夫人一般,都是一丘之貉;至于那洛大小姐,二十的年纪了还成日在师门里装疯卖傻,自以为天真可爱。就这四位,哪里算得上是佳人?”

        花行听到这门派子弟如此猖狂,点名道姓地侮辱掌门和同门师姐,心中怒火腾升。她驻足静听,寻思着等这败类把话都说完,就直接把他送戒律堂,好好换一顿戒鞭,尝尝那胡乱说话的滋味。

        又见那被众男弟子称作“谢兄”的人,悠然地摇着手中折扇,回味着什么似的说道。

        “唉,不过咱门派也曾出过个佳人,只是被那老豺狼撵了出去……”

        这一句话一出,周围所有人都知道他将要说那位被逐出师门的大师姐。

        周围的人虽都知道这是门派大忌,此时却都被那好奇心压过了心底的畏惧,竖起耳朵细细听着。

        “灵渊兄,你是门里的老人儿了,你知道的最多,快说快说。”

        “谢兄你只管说,兄弟们绝对不对外传,你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

        这谢灵渊见吊足了众人胃口,便欣欣然摇头晃脑道。

        “依谢某所见,那多年之前被撵出去的大师姐,才是仙门中真正的佳人。大师姐可谓是人如其名,端得也是那如玉般的涵养,温柔似水的性格儿,那才是真正的妙人呢。”

        “诶,不是说那丁涵玉长得实在平平,没什么姿色的么?”

        “是啊是啊,据说功力也不是一等一的好呢。”

        谢灵渊闻言不屑地看了看这几个师兄弟,摇了摇竖起来的手指。

        “要不是我说你们对女人没见识呢。这丁师姐人虽然样貌不出挑,可俗话说‘女儿是水做的骨肉’,这温柔和顺才是第一要义。你们来得晚,不知道这丁师姐待人是何等的可亲。丁师姐那呵气如兰,肤如凝脂,柔声细语,我看门派中的学透了跋扈嚣张的女弟子们没一个比得过她。”

        几个男弟子拥缠着谢灵渊,催他多说一些关于这位被逐师门的师姐的事。谢灵渊摇头晃脑,说的同时沉浸其中,如痴如醉,周围的弟子散修们也都听得津津有味。

        说到这谢灵渊,他原名本非灵渊,而是临渊。这其中的典故,他也是逢人必说。此时,有几位新来的散修弟子也凑上前,谢灵渊便也乐得再说道说道自己的“光辉岁月”。

        谢临渊是青阳人,九华山下小镇里一个老秀才的独子。他原本是长清堂山下的布衣百姓,也无心学问功名,一心只想修仙。他本有三个姐姐,然屡屡不第的老秀才重男轻女,把最好的都给独子。故其从小就轻视女人,认为什么好给他都是理所应当,身为女子就应以男子为重,满口的男尊女卑理论便也张口即来。

        花行听他说着他的出身环境,再想想他那些理论,不由得感慨无论是修真界还是现代,原生家庭的影响都是深入骨髓的。

        这谢灵渊说完自己的成长环境,又接着说他的求仙之路。

        少年之时,谢临渊只身一人到九华山,一心想做那长清堂的弟子。他到长清堂时正值一年一度的濯剑武会,长清堂有一处场地专门供无门派的散修进行比试,除了令仙界众人都能参与武会,也有从中选拔优质人才收入门中的意愿。他比武时落败,便贿赂那身为考官的长清堂海家嫡系弟子,谁知那弟子两袖清风,不愿通融,许是既看不上他的能力,也看不上他的为人,最后将他逐出山下。

        那长清堂弟子赶他走时说了一句“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否则你一生也只能临渊罢了”。

        此后谢临渊对长清堂怀恨在心,一提起这仙首望族之一的长清堂便说“这长清堂名过其实”“其实根本不是这样的,据我所知……”“我当初看不上长清堂便选了毒龙门,没想到天下的乌鸦一般黑”诸如此类的话。

        几年后,谢临渊投身毒龙门,因着那油嘴滑舌的看家本事,那几年内渐渐讨得了毒龙先生的欢心。他跟毒龙先生不停数落那长清堂,说那弟子嘲笑自己的名字是永远不能成大器的意思。毒龙先生摆了摆手,挥就狼毫,便给他改了个名。

        临渊灵渊,一字之差。

        毒龙先生说,“到了毒龙门,便是灵渊蛟龙,又何须临渊”,这也是谢灵渊在门派中最得意的事情。

        可但凡世间君子,有谁能容得下小人猖狂?

        故门中有头有脸的弟子大都对谢灵渊嗤之以鼻。

        谢灵渊算这辈弟子中偏年长的,故曾与那大师姐丁涵玉有很多交集。

        当时毒龙夫人的亲传弟子只有丁涵玉和宋漆雪,得力之臣是侄子萧鸣,这几人中,漆雪对谢灵渊一直疏离相待,萧鸣的性子自然更不会愿意和他交往,唯有那丁师姐对他百般问候,体贴备至。

        谢灵渊跟一众子弟们说着自己在毒龙门遭的白眼和嘲讽,还有那丁师姐的款款柔情。金台之上,弟子们切磋比武,到自己时台下一片嘲讽,只有丁师姐鼓励叫好;受斥责时,只有丁师姐来给他安慰。

        “谢某活到现在遇到的女子里,也就这大师姐,算得上佳人。”

        谢灵渊如数家珍般的说完自己的经历,还有和那大师姐的往事,周身的散修脸上表情各异,也各怀想法。

        花行从谢灵渊嘴里了解到一些毒龙门的过往,也更觉得眼前这男子的气质猥琐非常。

        她刚想站出来训斥这一干碎嘴子弟时,一声高昂的声音响遏行云,似仙鹤冲破云霄直上九天。

        “放肆!毒龙门中怎容尔等猖狂!”

        花行猛地回头,那一抹鲜红靓影映入眼帘。

        丹阳那双凌厉的单凤眼睥睨地巡睃着一干弟子,这群方才还谈笑有味的人马上恭恭敬敬地行礼,冷汗直冒。花行也走上前向丹阳见了一礼。

        “身为护法怎地现下方到?明日的百花会不干你的事?”

        “丹阳师姐说的是,花行知错。”

        丹阳冷冷地瞥了一眼花行,继而盯着那拱手垂颈的谢灵渊。

        谢灵渊看似平静,甚至嘴角隐隐勾起一抹轻蔑的嘲讽,但眼神中还是掩不住的畏惧。

        “你在这毒龙门待了几年了?”

        丹阳俯视着谢灵渊,冷冷问道。

        “弟子资历不够,也就在门派中苟且了十四年罢了。”

        谢灵渊虽躬身保持行礼的姿态,言语中却有一种挑衅,丹阳立即捕捉到谢灵渊的不屑,继而说。

        “十四年?那可真是老人儿了。我在毒龙门待了十年,却也知道盛会在即,不得在其他仙门子弟面前丢了面儿。你这门中老人怎地规矩如此之差?你还有半分名门弟子的仪态吗?”

        丹阳语气凌冽,似尖刀般直接一刀刀剜着谢灵渊的自尊,丝毫不留情面。

        谢灵渊周身的弟子纷纷把头缩着,一个个地倒像那遇到危险的池中乌龟。

        “你们几个,通通去戒律堂思过。”

        丹阳素手一指,周身几个弟子虽领了罚,却都如逢大赦般地退下。她望了望散去的弟子,冷冷地打量着谢灵渊。谢灵渊依旧保持着行礼的姿态,嘴角却仍有一抹讥讽的味道。

        “弟子这便去戒律堂思过。”

        丹阳闻言,狠声道。

        “谁说你只用思过?既是老人,就得做个表率,今日出言不逊,便去领戒鞭十下,以示惩戒。”

        丹阳掐诀一念,一朵榴花印便落在谢灵渊脸颊上。

        门中弟子领罚,脸上都会留下施罚者的印记,只有受过罚,方能消去。但凡不遵,那令痕便会化作惩罚两倍的疼痛加之受罚人身上,故门派受罚者多能自觉行至戒律堂。

        谢灵渊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只能应下走向那戒律堂,眼神中满是愤恨。

        花行望着这一幕,心中大快。

        她想要是自己出来训斥,那些弟子会听她的,这仗着自己得前任掌门宠爱的门中老人恐怕也不会乖乖就范,幸好有个这样的人能制得住他。

        丹阳看了一眼花行,接着说道。

        “还不去藏书阁?又想去哪里疯玩?我当初把你抱回来可不是让你像以前村丫头般混日子的。”

        “丹阳师姐教训的是,花行这就同师姐去藏书阁。”

        花行跟在丹阳身后,向藏书阁走去。

        她联想到观梦石中最后的景象,原来那雪地中一抹艳红便是丹阳。

        她又回想着方才谢灵渊那些话,看来这毒龙门真是不寻常。

        毒龙门中亲传弟子以年岁而非入门顺序排辈,故丹阳虽和自己一年入门仍是排行最大的,漆雪入门早,却因小丹阳一岁仍得叫她一声师姐。别的门派都有嫡系外来之说,生怕掌门宗主之位落到外人手中,而这毒龙门历届的掌门却都是选贤而任。

        看来能成仙门三首之一的毒龙门,的确有其过人气度。

        花行正思索着,不一会儿便同丹阳走到了藏书阁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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