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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八章 近乎一样的开始


  傅红雪走出门的时候,门外不知何时已多了两盏灯。

  两个白衣人手里提着灯笼,笔直地站在街心。

  傅红雪带上门,慢慢地走下石级,走过来,才发现这两个提着灯笼的人身后,还有第三个人。

  灯笼在风中摇荡,这三个人却石像般站在那里,动也不动。

  灯光照在他们身上,他们的头发衣褶间,已积满了黄沙,在深夜中看来,更令人觉得说不出的诡秘可怖。

  傅红雪根本没有看他们。

  他走路的时候,目光总像是在遥望着远方。

  是不是因为远方有个他刻骨铭心、梦魂萦绕的人在等着他?

  可是他的眼睛为什么又如此冷漠,纵然有情感流露,也绝不是温情,而是痛苦、仇恨、悲怆!

  他慢慢地穿过街心,那石像般站在灯笼后的人,突然迎上来,道:“阁下请留步。”

  傅红雪就站住。

  别人要他站住,他就站住,既不问这人是谁,也不问理由。

  这人的态度很有礼,但弯下腰去的时候,眼睛却一直盯在他手中的刀上,身上的衣服也突然绷紧,显然全身都已充满了警戒之意。

  傅红雪没有动,手里的刀也没有动,甚至连目光都还是在遥视着远方。

  远方一片黑暗。

  过了很久,这白衣人神情才松弛了些,微笑着,问道:“恕在下冒昧请教,不知阁下是不是今天才到这里的?”

  傅红雪道:“是。”

  他的回答虽只是一个字,但还是考虑了很久之后才说出。

  白衣人道:“阁下从哪里来?”

  傅红雪垂下眼,看着手里的刀。

  白衣人等了很久,才勉强一笑,道:“阁下是否很快就要走呢?”

  “也许。”

  “也许不走了?”

  “也许。”

  白衣人道:“阁下暂时若不走,三老板就想请阁下明夜移驾过去一叙。”

  “三老板?”

  白衣人笑了:“在下说的,当然就是‘万马堂’的三老板。”

  这次他真的笑了。

  居然有人连三老板是谁都不知道,在他看来,这的确是件很可笑的事。

  但在傅红雪眼中看来,好像天下根本就没有一件可笑的事。

  白衣人似也笑不出了,干咳两声:“三老板吩咐在下,务必要请阁下赏光,否则……”

  “否则怎样?”

  白衣人勉强笑道:“否则在下回去也无法交待,就只有站在这里不走了。”

  “就站在这里?”

  “嗯。”

  “站到几时?”

  “站到阁下肯答应为止。”

  “很好……”

  白衣人正在等着他说下去的时候,谁知他竟已转身走了。

  他左脚先迈出一步,然后右腿才慢慢地从地上跟着拖过去。

  他这条右腿似已完全僵硬麻木。

  白衣人脸色变了,全身的衣服又已绷紧,但直到傅红雪的身子已没入黑暗中,他还是站在那里,动也没有动。

  一阵风沙迎面卷来,他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眨。

  提灯笼的人忍不住悄声问道:“就这样放他走?”

  白衣人紧闭着嘴,没有说话,却有一丝鲜血,慢慢地自嘴角沁出,转瞬间又被风吹干了。

  傅红雪没有回头。

  他只要一开始往前走,就永不回头。

  他走的时候是这样,来的时候也是这样,只是走的时候已是晚上,可来的时候却又是上午。

  昨天的晚上,和今天的上午。

  风已住。

  太阳照在街上,黄沙闪着金光。

  街上已经有人了,傅红雪第一眼看见的,还是那白衣人。

  他还站在昨夜同样的地方,甚至连姿势都没有改变过。

  雪白的衣服上已积满沙土,头发也已被染黄,可是他的脸,却是苍白的,苍白得全无一丝血色。

  他在忍受。

  到处都有好奇的眼光在偷偷地看着他,这种眼光甚至比秋日的骄阳更灼人,更无法忍受。

  忍受虽是种痛苦,但有时也是种艺术。

  他很懂得这种艺术。

  懂得这种艺术的人,通常都能得到他们希望的收获。

  傅红雪正向他走过来,但目光却还是在凝视远方。

  远方忽然扬起了漫天黄沙。

  密鼓般的蹄声,七匹快马首尾相连,箭一般冲入了长街。

  马上的骑士骑术精绝,驰到他面前时,突然自鞍上长身而起,斜扯顺风旗,反手抽刀,整个人挂在马鞍上,向他扬刀行礼。

  这是骑士们最尊敬的礼节。

  从他们这种礼节中,已可看出这白衣人身份绝不低。

  他本不必忍受这种事的,但却宁可忍受。

  无论谁如此委屈自己,都必定有目的。

  他的目的是什么?

  刀光闪过他全无表情的脸,七匹快马转瞬间已冲到长街尽头。

  突然间,最后的一匹马长嘶人立,马上人缰绳一带,马已回头,又箭一般冲了回来。

  人已站在马鞍上,手里高举着一杆裹着白绫的黑铁长枪。

  快马冲过,长枪脱手飞出,笔直插入白衣人身旁的地上。

  枪上白绫立刻迎风展开,竟是一面三角大旗。

  旗上赫然有五个鲜红的大字:“关东万马堂”。

  大旗迎风招展,恰巧替白衣人挡住了耀眼的阳光。

  再看那匹马,已转回头,追上了他的同伴,绝尘而去。

  一人一马,倏忽来去,只留下满街黄沙和一面大旗。

  旭日正照在大旗上!

  街上几十双眼睛都已看得发直,连喝彩都忘了。

  突听一个人放声长笑:“关东万马堂!好一个关东万马堂!”

  窄门上的灯笼已熄灭。

  一个人站在灯笼下,仰面而笑,笑声震得灯笼上的积沙,雪一般纷飞落下,落在他脸上。

  他不在乎。

  无论对什么事,叶开都不在乎。

  所以身上穿的还是昨夜那套又脏又破又臭的衣服——无论他走到哪里,哪里立刻就会充满一种仿佛混合着腐草、皮革和死尸般的臭气。

  可是他站在那里,却好像认为每个人都应该很欣赏他身上这种臭气。

  他衣襟上的破洞中,还插着朵花,但已不是昨夜的残菊,而是朵珠花。

  也不知是从哪个女人发鬓上摘下来的珠花。

  他从不摘枝上的鲜花,只摘少女发上的珠花。

  傅红雪的目光忽然从远方收回来,凝视着他。

  他却已走到街心,走到那白衣人面前,脚步踉跄,似已醉得仿佛要在水中捉月的太白诗仙,但一双眼睛张开时,却仍清醒得如同正弯弓射雕的成吉思汗。

  所以他眯着眼,看着这白衣人,道:“昨天晚上,你好像已在这里。”

  白衣人道:“是。”

  叶开道:“今天你还在。”

  白衣人道:“是。”

  叶开道:“你在等什么?”

  白衣人道:“等阁下。”

  叶开笑了:“等我?我又不是绝色佳人,你为什么要等我?”

  白衣人道:“在三老板眼中,世上所有的绝色佳人,也比不上一个阁下这样的英雄。”

  叶开大笑:“我今天才知道我原来是个英雄,但三老板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白衣人道:“一个识英雄,重英雄的人。”

  叶开道:“好,我喜欢这种人,他在哪里?我可以让他请我喝杯酒。”

  他要别人请他喝酒,却好像是已给了别人很大的面子。

  白衣人道:“在下正是奉了三老板之命,前来请阁下今夜过去小酌的。”

  叶开道:“小酌我不去,要大喝才行。”

  白衣人道:“万马堂藏酒三千石,阁下尽可放怀痛饮。”

  叶开拊掌大笑道:“既然如此,你想不要我去也不行。”

  白衣人道:“多谢。”

  叶开道:“你既已请到了我,为什么还不走?”

  白衣人道:“在下奉命来请的,一共有六位,现在只请到五位。”

  叶开道:“所以你还不能走?”

  白衣人道:“是。”

  叶开道:“你请不到的是谁?”

  他不等白衣人回答,突又大笑,道:“我知道是谁了,看来他非但不愿请别人喝酒,也不愿别人请他喝酒。”

  白衣人只有苦笑。

  叶开道:“你就算在这里站三天三夜,我保证你还是打不动他的心,这世上能令他动心的事,也许根本连一样也没有。”

  白衣人只有叹气。

  叶开道:“要打动他这种人,只有一种法子。”

  白衣人道:“请教。”

  叶开道:“你无论想要他到什么地方去,请是一定请不动的,激他也没用,但你只要有法子打动他,就算不请他他也一样会去,而且非去不可。”

  白衣人苦笑道:“只可惜在下实在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打动他。”

  叶开道:“你看我的。”

  他忽然转身,大步向傅红雪走了过去。

  傅红雪好像本就在那里等着。

  叶开走到他面前,走到很近,好像很神秘的样子,低声道:“你知不知道我究竟是什么人?跟你有什么关系?”

  傅红雪道:“你是什么人?怎么会跟我有关系?”

  他苍白的脸上还是全无表情,但握着刀的一只手青筋却已凸起。

  叶开笑了笑,道:“你若想知道,今天晚上到万马堂去,我告诉你。”

  他绝不让傅红雪再说一个字,掉头就走,走得很快,就好像生怕傅红雪会追上来似的。

  傅红雪却动也没有动,只是垂下眼,看着手里的刀,瞳孔似已渐渐收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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