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9章 如火如荼 1
苟文峰这两天感觉有些虚火过旺，连续吃了几天三黄片，屙出来的尿都金黄金黄的。他现在有些后悔，不该收马天宇那一万块钱。一桩小小的民事纠纷，现在却出现了很多意外。先是马力的病情突然加重，接着是马家聚众围堵学校大门。然而，最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原本以为弱不禁风的朱正益校长，在这件事情上却表现得非常强硬。
他抿着嘴唇，黑着脸，一言不发地仰靠在宽大的办公椅上。昨天上午发生的点点滴滴，放电影一般在他的脑海里一一闪过。
不得不承认，那个看起来随时都要嗝屁的马仁宣老人，一番话有理有节掷地有声，不愧是东陵马家祖宗级别的人物。可惜，他遇见了油盐不进的朱正益。
任谁说得天花乱坠，朱校长只坚持他的两个观点。第一，叶歌是孤儿，是个未成年人，有事请找监护人——言下之意，你马天宇只能找你自己；第二，叶歌是在校学生，受国家法律保护。即使他犯了错，自有相关的法律法规惩处。从现在起，任何人都不准来学校骚扰叶歌。
朱正益吐字清楚声音洪亮，把马家几个代表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差点儿自家祖坟冒青烟。但是这又能怎样呢？毕竟这里是学校，谁敢在这里面吆二喝三？
马仁宣是被他的几个晚辈搀扶着走出学校大门的，听说老先生一回到家就闭门谢客，看来是气得不轻。
就这些，还不足以把堂堂的苟所长气得虚火上升。昨天下午快下班时，娄副局长给他打了个电话。娄传勇措辞严厉，噼里啪啦，句句戳心。言外之意就是聋子也听得出来，你苟文峰要是敢把屁股歪一丁点半点，导致事态失控酿发群体性事件，立马撸了帽子回家奶孩子！最后，娄副局长还强调，今后大凡小事，一定要和慕指导员商量着来。再搞一言堂，绝对没好果子吃！
外面太阳贼大，苟文峰心里也火烧火燎的。越想越害怕，一万块虽然数目巨大，但要他因此丢了工作甚至锒铛入狱，可就一点都不划算了。然而就这样放弃，也不是他苟所长的风格。又思考了一阵，渐渐有了个主意：暂时按兵不动，先看看风头再说吧……。
正烦着呢，精精瘦瘦的慕白石就顶着烈日，拎着公文袋推开门走了进来。对于这个指导员，如果仅仅是从工作方面来讲，苟文峰还是比较满意的。只可惜，两个人秉性各异，怎么都扎不到一堆儿去。斯斯文文的慕白石，哪里像个威风凛凛的警察？脱掉那一身警服，怎么看都像是一个弱不禁风的教书先生。
慕白石有个优点，他只管自己份内的事情，在工作中从来都是不越位、不缺位、不错位。可是，你要觉得他软弱可欺，那就大错特错了。在派出所，只要是他慕指导员分管之内的事，别人真的是风吹不进去、水也泼不进去。
“苟所长，”慕白石走进来后并没有坐下，而是像一根标枪似的杵在他办公桌前，有些居高临下的味道。
苟文峰那黑黢黢的脸皮抽动了两下，然后就坐直了身子，眉毛跳了一下，道：“老慕，啥事？”这个时候，苟文峰突然才发现，自己为啥看他不顺眼了。
正经！这个慕白石太正经了！你看他，天气这么热，他的风纪扣仍然扣得严严实实；你听他说话，从头到尾都是工作，没一点人间烟火气；你看他的站姿，抬头挺胸收腹目不斜视……。我靠，一名基层派出所的小警察而已，用得着时时刻刻这样严谨吗？不晓得的一看，还以为是香港皇家飞虎队的阿sir呢！
难怪，只要一和他到堆，苟文峰就觉得自己浑身都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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苟文峰思绪纷飞，站得如一根标枪似的慕指导员却不管不顾，只管声音洪亮地说道：
“近日来，我收到不少群众来信，检举我所一级警员边晓军利用职务之便吃、拿、卡、要，在群众中影响极坏。接到来信，我立即展开了调查。喏，这是调查报告。苟所，你核实一下，没有意见就请你给签个字”说完，他从公文袋里掏出一份文件，双手递到了所长办公桌上。然后又说道：“你也可以不签，但我是一定要签的。”
“啊？！”苟文峰倒抽了一口冷气，他忽地一下站起来，黑着脸说道，“慕指导员，你也是一名老警察了，怎的尽相信这些捕风捉影的事情？”
苟文峰发火了，连日来的郁闷堆积在胸，此刻好像突然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口子，一下子就喷涌而出。马天宇的一万块，很可能会让他羊肉没吃着却惹来一身骚。他忍了，谁让自己贪心呢？娄副局长打电话来一通咆哮，几乎骂得他快睁不开眼睛了。他也忍了，谁叫别人是他的顶头上司呢？可是，你慕白石算老几？你难道不知道边晓军是老子的人吗？你这是什么意思？砍掉老子的左膀右臂，你这是要纂权夺位吗？老子终日打雁，难不成今天还要给雁啄去眼珠儿？
苟文峰语气一顿，立刻又是一通疾风骤雨：
“慕白石，管好你的手，莫要伸得太长。这东陵派出所，现在还没有轮到你来做主！你以为，凭几封来信就可以告边晓军的黒状吗？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慕指导员，看在你我同事一场的情分上，老哥奉劝你一句，放弃你的调查，我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苟文峰说完，气咻咻地看着他。慕白石站得更加地笔挺了。他的神色很平静，平静得好像没起一点波澜。苟文峰看着他，心里突然就感到了一丝凉意。
果然，慕白石开口了，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不带半分人间的烟火：“检查民警执行政策和遵纪守法情况，及时纠正不良倾向，教育民警自觉维护公安机关荣誉和公安干警的高大形象——苟所，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这是基层派出所指导员的份内之职吧？既然是我的份内之事，何来手伸得太长一说？我接到群众的检举信，当然要依法调查。我只是说把调查报告给你带来了，还没说调查结果，你的反应，怎么比被调查人还要激动？难道说，群众反映的事情，其实你心里早就有数了？”
“啊？哦——嗯！”苟文峰也不是全无心机，适才不过是在气头上。现在冷静下来，也觉得自己刚才的反应有些过头，遂哼哈几句含糊带过。他咬着腮帮子，但觉丝丝冷气直往上冒。这个慕白石太阴险了，不知不觉就着了他的套。自己也是太大意了，这三年来在所里说一不二，已经完全忘记了，还有一个如蛇般蛰伏在阴暗角落里的慕指导员。
“老慕啊，”醒悟过来的苟文峰，立刻就变得和蔼可亲语重心长了，“我们一个主持全面工作，一个抓思想道德建设。东陵幅员广阔人口众多，咱们派出所的事务繁重啊！可是你看看，咱们所里有多少人手？加上七个协警，满打满算才十三个人。大家都不容易，出些小篓子也是正常的嘛。有错就改，同事一场还是要珍惜缘分吧，何必弄得这样生分？老边这个人我还是了解的，业务能力强，工作态度又积极。当然，他也有些小毛病。回头我把他叫来臭骂一顿，好好触及一下他的灵魂，怎么样？我是他同学，这个恶人就让我来当好了。”
“所长，你批评他是因为人情，我调查他是因为国法。人情不可废，但是国法，更不容徇私！”慕白石淡淡地说完，然后转身，淡淡地走出了所长办公室。
“砰”地一声巨响，可怜苟所长捧了三年的那个大号搪瓷茶杯，在他饱含愤怒的一掷之下，立马就和光滑的水泥地面来了个亲密的接触……嗯，瘪得不能再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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苟文峰焦躁地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恨不得立时把边晓军叫来海扁一顿。派出所就这十几号人，随便哪个耍花枪，他心里都有数得很。边晓军管着户籍，免不了要干一些龌龊事，捞一些外快。这个杀千刀的边晓军，老子明里暗里都提醒他好几次了，难道这个不成器的东西阳奉阴违，果真干下了天怒人怨的坏事来？
苟文峰揉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慢慢地走到办公桌前，刚要抓起电话把那个“祸事包”给叫来，内勤民警范小东就拿着一个档案袋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啥子事？你跑这么快，害怕遭人打劫呀？”苟文峰放下电话，玩了个冷幽默。他现在一定要沉住气，不能因为慕白石一席话就乱了方寸。姓慕的究竟是单纯地在履行他的职责，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一系列的问题，都要摸清楚。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殆。更何况，现在鹿死谁手，还两说呢！
“苟所长，刚接到局里送来的文件。”范小东有些局促地笑了一下，十分恭谨地把文件袋放在他的办公桌上。然后起身敬礼，转身出门。苟文峰眯着眼睛，一时间竟然有些恍惚。
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拿过文件袋打开一看，原来是龚得志的《尸检报告》。按理来说，这份报告是不会发给东陵派出所的。可能是县局考虑到死者生前是东陵镇长，有立档存志的意思吧。
苟文峰瞟了瞟，一看后面那结论：自然死亡。他一下子就提不起兴趣来了，他现在已经焦头难额的了，既然龚镇长属于自然死亡，就不关他的鸟事了。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把边晓军喊来，听他把情况具体说说，他才好决定怎样去替他这个警校同学“擦屁股”。
于是，我们的苟所长再一次地抓起了电话。突然，苟文峰的动作一下子就僵在了空气里，像是被人凌空点了穴道一样。
不对！绝对不对！这份《鉴定报告》上面写得清清楚楚，经过尸检，龚得志鼻中隔弯曲、扁桃体肥大、下颌后缩畸形，患有阻塞性睡眠呼吸暂停低通气综合症，医学上简称。由于呼吸暂停引起反复发作的夜间低氧和高碳酸学症，导致高血压、冠心病和脑血管等并发症，猝死。
一个猝死的人，神态会那样安详吗？苟文峰终于明白，自己那天为什么会始终觉得不对头了。他点燃一支烟，慢慢地陷入了沉思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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