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7章 抽丝剥茧 3
那一年，柯得平刚入不惑之年。他膝下一儿一女，大女儿已经读高中，小儿子正在读初中。两个孩子都比较听话，成绩也都优秀。
个子不高，微微有些发福的柯得平烧得一手好菜。哪怕是再普通不过的食材，只要到他手里，都能化腐朽为神奇，令人叹为观止。因此，他和妻子米小凤经营的这家小旅馆，生意还蛮不错的。一家人的日子，倒也过得惬意舒适。
此刻，柯老板趴在柜台上，几颗花生米，就一口小酒，正美美地享受着生活。
看见马天宇手里拎着的那只野鸡，柯得平的眼睛立时就亮了起来。这么一只鲜活肥大的野鸡，他还是头一遭看见。（野鸡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常常都是精瘦精瘦的。也不知道这只野鸡是不是患了肥胖症，简直就是一副野鸡中的地主形象。）如果拔毛开膛，在井水里紧皮去腥之后，丢入锅中烧至水沸，再用文火焯一至两分钟，捞出晾干，佐以干辣椒、鲜姜、大蒜、花椒、豆瓣、酱油、白糖少许等，于猛油里爆炒至肉皮呈金黄色，加适量的高汤焖上个把小时。嗯，简直是人间美味啊！
一念至此，柯得平就觉得自己的嘴里寡淡得很了。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到自己面前，柯得平情不自禁地咽了一下口水。
马天宇把野鸡递给他，笑道：“柯大哥，这是小弟在东陵青牛岭下套捕捉的。小弟头一遭来柳池做些小买卖，住宿贵旅馆，看来和柯大哥颇有缘分的。又听闻大哥乃烹饪高手，小弟厚颜，但请大哥一展身手，你我兄弟二人，今夜共买一醉如何？”
柯得平已经笑得满面桃花，不等他说完，一把接过了这只野鸡，佯怒道：“兄弟，你客气个啥？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老哥一看你就是个耿直之人，很对哥哥的胃口。哈哈哈，你等着，老哥去去就来！”说完，拎了野鸡从柜台里面出来，火烧屁股似的跑向后厨去了。
马天宇自顾倒了一杯茶，在吧台旁边的一张木桌前坐下了。不知不觉，半个小时就过去了。马天宇正要起身添水时，柯得平就油光满面地出来了，见状立刻殷勤地为他服了务。他的身上，带有一股浓重的油烟味儿。马天宇恍若未嗅，笑道：“给老哥添麻烦了，抱歉抱歉！”
“兄弟，说的啥子话？”柯得平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挨在他旁边一屁股坐了下来，亲热地说道：“鸡已经下了锅，我那婆娘在烧火。我都仔细交代好了，放心吧兄弟，一个多小时后，你就能尝到老哥的手艺了。”语气一顿，又期期艾艾地说道，“大兄弟啊，你大侄女在县城读书没回来。家里就我，我们仨……嗯，这鸡又这么……肥大，嘿嘿，很少见的。”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这下，轮到我们马大官人生气了。只见他眉头一皱，不悦儿说道：“大哥，你这话就见外了不是？难道贵地还有这个规矩，待客时只准男人上桌吃饭，女人和小孩就只能躲在厨房里吃？”
柯得平一听，连忙把一颗脑袋郑重其事的摆了一下，表示本地绝无此等不近人情的陈规陋习。
“这不就对了？”马天宇笑道，“一家人一起吃饭才热闹嘛，嗯，帮我打一斤二曲，再来两个下酒菜。今晚咱哥俩，一定要喝个痛快。”
柯得平一听，俩眼珠子都闪闪发光了。见过大方的，没见过这么大方的！这兄弟，嗯……没得说，杠杠的！
当一盆热气腾腾香味扑鼻的野鸡肉端上桌来时，两人已经喝得醉醺醺的了。柯得平那唤作虎儿的小子，一双筷子几乎就没有停止过。而且是筷筷见肉，弄得米小凤甚为尴尬，在一旁不住地轻声喝斥。
马天宇把大手一挥，说道：“大嫂，现在谁家缺吃少穿啊？娃娃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不敢在饮食上亏了。”那碎娃娃一听，得意洋洋地看了他妈一眼，一双筷子翻飞得更加厉害了。
柯得平看在眼里，感慨在心里。于是，对这个初次见面的大兄弟，越发地有了好感。然后，嗯，然后就毫无悬念，两个人都喝高了，勾肩搭背亲亲热热，活像一对失散了多年的骨肉兄弟。如今久别重逢，场面热烈温馨，感动得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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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醒来时，头疼得厉害。吃过早饭，到后院拉出了板板车，又拎了一只野兔几只斑鸠，到柜台上交给同样醉眼朦胧的柯得平，笑道：“老哥，我得赶集去了。中午怕是不能回来吃饭了，麻烦老哥把这两样野味拾掇拾掇，今晚回来咱哥俩继续喝。”
昨夜一醉，今犹未醒。本来没有精神的柯得平听他这一说，立马就活过来了。他一边手忙脚乱地接东西，一边阳光灿烂地笑道：“好说好说，哥哥只是出在手上，倒是又让老弟破费了呀。”
马天宇冲他憨厚地笑笑，表示自己并不在意。挥手告别，自顾转身出门了。柯得平看着他那宽厚的背影，忍不住这样想道：大兄弟的房钱饭钱，我是不是该打个折呢？……
话说马天宇拉了一车货——不，严格来说只有半车。因为当初装那些野物时就用了两个竹笼子，占据了半个车架的地方。好在，他这次来柳池，做生意并不是他最主要的目的。
出了门，右拐，直行五百米左右继续右拐，再走了七、八百米，就来到了丁字街。这条街很宽阔，也很繁华。柳池望族潘富贵潘老爷家，就坐落在丁字街的南段。
马天宇找了一处地方，把板板车停在一边，拿出一块塑料膜往地上一摊。然后，他就像一个准备垂钓的渔夫，把车上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拿出来，仔仔细细地摆放在塑料膜上。
钓鱼，需要运气和耐性。马天宇很有耐心，可是，他有这个运气吗？
这次他贩卖的东西，全和女人有关。牛角梳子、小圆镜、香水香粉、口红……，样式齐全，外观精美。虽说这次摆摊只是一场戏，可是，生性谨慎的他，任何事情要么不做，做就做好。这些小零碎玩意儿，是他在县里才开张没多久的批发市场，淘了一整天才搞定的。马氏出品，必属精品。
很快，就有一些顾客迎了上来。年纪有老有少，无一例外都要叽叽喳喳讨价还价一番。马天宇表现得有些木纳，任你说得天花乱坠，他咬定的价格概不松口。所以，看起来他这摊位面前热闹无比，可成交量很少。都半天了，才卖出去一把梳子、两个蝴蝶结。照他这样做生意，迟早得去喝西北风。
旁边的一位地摊摊主，看了看自己旁边这个刚出道的雏儿，忍不住一声嗤笑，就从鼻孔里面喷了出来：呆头呆脑的样子，也敢穿街走巷做生意？早点收拾起摊位，回家奶孩子得了，莫要在外面丢人现眼的。
做生意，哪里是这个做法？成本一元的东西，如果你打算卖两元，至少得把价格喊到四元以上。这高出的两、三元，本来就是留给客人讲价的。人家一番讨价还价，费劲心神把你喊的价格砍了一大半下来，该是怎样一件了不起的壮举？欢喜之余，自然肯掏腰包来买了。嗯，这事情自己晓得就行了，同行是冤家，可不敢把这后生教聪明了。不是说，教会徒弟，饿死师父吗？
这个摊主一想到这里，立即警觉起来，连忙把自己的摊位挪了挪，努力离开他远一些。马天宇看他那一副神叨叨的样子，不觉有些纳闷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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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怎么卖？”马天宇正在思索刚才那个人的怪异举动，冷不防耳边传来一阵银铃之声。这声音，可真好听！他下意识地抬起头来一看，嗯，人长得……的确……普通！
一个脸大、手大、脚……嗯，还没看脚哩——的女子，手里拿了一个精致的象牙梳子，（当然不是真正的象牙啦，称呼而已！）在头发上试着梳了几下，脸上立时露出欣喜之色，又追问了一句：“老板，怎么卖？”
“我，我不卖！”正主儿终于来了，马天宇立即收敛了心神，做出一脸茫然、憨厚老实的后生模样来。
“你不卖？”那女子一声惊呼，然后用一种看神经病人的眼光看着他，难以置信地说道，“你跋山涉水，辛辛苦苦跑到街上来摆地摊，不卖东西卖啥子？我看你这个人，不像是有病的样子嘛！”一边说，一边把手里的梳子在他眼前晃动了几下，神色之中很是惋惜的样子。
“哦，原来你是说这把梳子？”马天宇眼睛睁得大大的，一脸无辜的样子，“梳子当然要卖了，我还以为你说……”
这个玩笑开得并不高明，怎奈人家马天宇是帅锅不说，还是一个很优秀的演员。按照现在流行的说法，典型的偶像派加实力派。所以，一脸儿萌萌呆的马天宇话音刚落，这女子就非常配合的笑了。尽管不能用“花枝乱颤”这个词语来形容她，可是人家的笑声，还是蛮……好听的啦。
马天宇更加发呆了，两眼不眨地看着人家姑娘。有些儿，嗯，……短暂失神的样子。这女子一见他这模样，心里就有些作恼了。她知道自己的容貌，从记事起，她就一直活在别人惊诧的目光里。若非她性格开朗，怕是早就寻了短见。此刻一见马天宇也是这副模样，正要发火时，惊鸿一瞥，嗯，不对，这帅哥的眼神，分明就是很……爱慕的啦！
她的脸儿一红，一颗芳心立时就“噗通噗通”地乱跳个不停。在人世间活了二十一年的她，何曾遇到过这样的异性的眼神？更何况，他，他……真的好帅好帅啦！
难怪今天早上一起来，院子里那棵老树上的喜鹊就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自己生命中的真命天子，真的驾着板板车、脚踏地摊上的塑料膜、一脸萌萌呆的来了吗？
一念至此，她心里欢欣不已。女孩子特有的矜持，一下子就像鬼魂附了体。向来敢笑敢骂的她，此刻俨然一大家闺秀，低下头急急踩着碎步，一溜烟儿的去了。都走出半条街了，才猛然记起，自己手里的梳子，好像还没有给钱呢！
呆子！像你这样做生意，木头木脑的，早晚得亏掉大裤衩！嗯，要是有我帮衬，就不会这样了吧？这女子一边走着一边想，失魂落魄的样子，简直让过往的路人纷纷侧目……
直到那女子走远了，马天宇才收回目光，揉了揉有些干涩发痒的眼睛，轻轻地吐出一口浊气来。那把梳子没给钱，他当然知道。要钓鱼，没有饵料怎么行？都学姜太公那样装逼，即使你坐成了一块石头，也钓不起来哪怕只是一条鱼孙孙。
我们的马大帅锅不装逼，为了这一次庄严而又神圣的“钓鱼行动”，他准备了很多饵料。
三元钱一把的象牙梳子，不过是其中一枚小小的鱼饵而已。
马天宇再次吁气，无比青葱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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