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百密一疏
“不知太子殿下还有何吩咐？”
听见高梓恒的声音，夜巡的队伍随即停了下来，秦如斯埋着头，整张脸已经怨念得扭作一团，如今的她除了在心底默默祈祷一切顺利之外，再没其他办法可行。
“没事，只是看看大家的士气如何。”
高梓恒信步走到队首，锐利的眼神一一从每个士兵的身上掠过，突然问道：“身为我魏国将士，你们的军魂是什么？”
“英勇无双，忠义两全——！”
一时间，震耳欲聋的喊声响彻天际，每个将士皆是中气十足，把正处于忧惧之中的秦如斯吓得整个人都为之一振。
“很好。”
高梓恒眉梢一挑，眼神聚焦之处，嘴角已经扬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他迈开步子，缓缓朝队尾走去，每一步都如同一道催命符般，在秦如斯的心头狠狠敲击着。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下唇已被咬得生疼，脚像是被灌了铅似的提不起力来，当高梓恒毫无意外地在她面前站定时，她只觉整个世界都灰暗了。
“这位小兄弟可是新来的？刚才大家都在喊的时候，你为何无动于衷？”
“我…我嗓子疼。”秦如斯装出沙哑的嗓音，自己内心都对这个毫无说服力的理由嗤之以鼻。
“哦，原来是嗓子疼啊……”高梓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复又问道，“那何故一直低着头呢？难道头也疼？”
秦如斯听出了高梓恒话里的玩弄之意，深知他多半已经拆穿了自己的身份，此番是有意为难。想到自己一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好不容易有了逃出升天的机会，如今可谓是前功尽弃，她忽然间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猛一抬头，瞪着面前这个饶有兴致的男人：“太子殿下你有空去为难下属，怎么没空去改改自己这讨人厌的个性？”
“大胆，竟然敢对太子殿下出言不逊！”
高梓恒拦下领头的将士，莞尔道：“果然也只有如斯公主你，才会说出这些非同凡响的话。”
“什么？如斯公主？”
高梓恒此话引得周围诸人一片唏嘘，毕竟谁也没有料到原本被禁锢在营帐内的人质，竟会乔装改扮，悄无声息地混进人群之中。
“没事了，大家去巡夜吧。”高梓恒摆摆手遣走了其他将士，秦如斯见“大势已去”，杵在原地一脸的垂头丧气，心里则早已把高梓恒画圈诅咒了数百遍。
“嗯…这身戎装穿在你身上倒是英气逼人，大有巾帼不让须眉的风姿。”高梓恒细细地打量着秦如斯，“不过小公主，你知道是什么暴露了你吗？”
“别小公主小公主地叫我，我有名字。”秦如斯白了他一眼，“还用解释吗？就是你的多管闲事暴露了我。”
高梓恒失笑道：“哈哈哈，这么看来倒是我的不对了。”
“你知道就好。”
“当今天下战事不断，凡是行军打仗之人总是常年在外饱经风霜，日晒雨淋，还要拿着尖锐的兵器与敌人搏斗，所以他们的皮肤早已不再白皙滑嫩。”高梓恒眼中闪过一丝犀利之色，突然握住了秦如斯的手腕，“也就更不可能会有一双毫无伤痕，肤如凝脂的纤纤玉手。”
“是...是那个时候！”秦如斯脑海中霎时闪过之前在营帐中拿匕首袭击高梓恒的画面，再回过神来看向她的十指，心中顿时为自己的思虑不周而懊恼不已。
“亏我还信誓旦旦地答应采苓会回来救她的，结果竟然不战而败。”秦如斯顿时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身子一软直接坐到了地上，重重地叹了口气。
高梓恒见状也在她的身边坐了下来：“一开始我还以为你是迫于压力才和亲远嫁，如今看来，你是自愿的。”
“自愿又如何？不自愿又如何？在你们眼中，我只是个政治牺牲品不是吗？”秦如斯低着头，让人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
“你自己也这么觉得吗？”
“我......”秦如斯默然半晌，脑中浮现出临别前与秦颢所说的话。
“这是我的选择，无关他人。”
然而，自己真的可以摒弃世俗所有的偏见与眼色，孤身一人踏上这条的征途吗？她本就不是冷傲疏离之人，更多时候，她也想有一个人能在她失意受挫时聊以慰籍，悲伤无助时给予依靠，做他的引路人，懂她欢喜，知她心事，提着灯展，替她照亮前方荆棘密布的道路。
而这样一个人，自秦颢之后，或许再也不会有了。
“我只知道，我在做一件正确的事。”秦如斯缓缓将头抬起，“不需要别人的赞同，也不需要他人的怜悯，毕竟在这个世界上，能懂你的人太少了。”
“你难道，不是为了你的兄长吗？”
高梓恒出其不意的一句话，却让秦如斯浑身一震：“你…你别以为你很了解我。”
“可是他既然舍得让你远嫁他国，也就证明，你在她眼中的政治意义多于亲情。”
“不是，不是你说的那样。”秦如斯急忙辩解，想要再说下去，突然意识到很多话不能言明，只能一一咽回肚中，垂眉道，“他是有苦衷的。”
“曾经有个人与我情同手足，却害死了我娘，他也说他有苦衷，你觉得…我该原谅他吗？”
高梓恒的语气很平淡，就像是在诉说别人的故事一般，然而却仍掩盖不住他眼眸深处被强力压抑的伤痛，以及混杂在伤痛中的仇恨和自责。
“原来…你还有这样的身世。”秦如斯侧眼看着他，抿了抿嘴接口道，“可是...就算我说应该原谅，你也不会原谅不是吗？或许也正因为情同手足，所以才更加不可原谅。”
高梓恒笑着点了点头，似是赞同，又似有自嘲之意，眼中氤氲弥漫：“看看你眼前这个世界，弱肉强食，尔虞我诈，任何感情都只是利益和权位的牺牲品，所有初心都会因为贪婪和欲望而付之一炬，所以与其说原谅与否，不如说，是我看开了。”
高梓恒嘴上虽然不以为意，然而秦如斯还是能感觉到他话语间带夹杂着一丝难以释怀的执念。她开始觉得眼前这个男人，与之前所面对的那个玩世不恭的太子相比，有些不太一样。
“凡事总有例外，任何，所有，这些字眼都太过武断，我不喜欢。”秦如斯叹了口气，目光微凝，“没有人愿意活得像一具唯利是图的行尸走肉，也没有人不愿意被爱，真正的王者，不会因为贪恋权位去争夺天下，而会为了拯救天下苍生去浴血奋战，这才是民心所向，才是大爱。”
“我原本以为你养尊处优不懂世间纷扰，没想到你年纪轻轻，说出的话倒是很发人深省。”高梓恒邪魅一笑，“我还真有点舍不得放你走了。”
“那我真是受宠若惊。”秦如斯故作夸张地挤出一个笑颜，轻哼一声将头扭向了一边。
“小公主，我拦下你也是为你好。”高梓恒抬手将地上的干柴丢进火堆中，“这里四面环山，地势险要，临近半夜还会有大型野兽出没，你一个弱女子孤身一人，恐怕还没熬到天亮就已经沦为那些野兽的盘中之餐了。”
“你…你吓唬谁啊？”秦如斯下意识地抱紧了双臂，显然对高梓恒刚才所言感到一阵后怕。
高梓恒好笑地看着已被吓得面色僵硬的秦如斯，转色道：“放心吧，两国既有交好之意，就不会盲目动用武力，夺天下若是能够不以战争取胜，也没人喜欢终日厮杀流血。”
“你还真是个怪人，说的话和做的事怎么看都是自相矛盾。”秦如斯瞟了他一眼，沉吟片刻，不禁心生感慨，“我知道战争很难停息，我也没有什么救济天下苍生的大爱，我只想过与世无争的日子，守护燕国，和那些我认为重要的人和事。”
“可惜你已经成为天下这盘谋局中的一颗棋子，不争，就只有牺牲。”高梓恒语气平和，透着一股洞察世事的深沉，他微侧过面庞注视着满目伤怀的秦如斯，默然良久，抬眼望向了头顶的星空。
而秦如斯听着他的话只是淡淡一笑，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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