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花满楼
时值初冬，放眼望去尽是雪白一片，茫茫然却不似人间。
夜挂着一轮弯月，弯月不明不暗，孤单的亮在空中。
夜色阑干，声萧几少，街市上也同白昼不同，人迹稀少。但见那风霜之中现出一人，走在这清冷之中，弯月虽清，冬夜虽冷，那人却仍是一脸嬉笑，缓步走着，不多时便停了脚步，正是那“雪没柳枝头，春来花满楼”，抬头一看却是花满楼。
却说这花满楼，乃是这镐京城中的名媛之地。又称烧金窟。平日里尽是乐音纷纷，舞态繁繁。众小厮穿梭不止，各姑娘忙碌不停。进出的是王公子弟，散尽的是真金白银。里外的是莺燕蜂蝶，上下的是山珍海味。夜色下灯火通明，通宵达旦，一片繁华。众人无不纷至沓来，络绎不绝。却是因为那花满楼的名角儿，夕颜姑娘。时人常谓“自古人间多□□，一颦一笑为夕颜”。传闻那夕颜却是一笑万古青，一啼万古愁的绝世妙人儿，更是使得这花满楼名誉天下。
待到那楼内，可见楼堂上处处繁花似锦，珠玉成双。筵席里人潮涌动，楼阁外摩肩擦踵。众人皆是嬉闹浅笑，一边谈笑于身边的女伴，一边却是齐齐看向那楼道的拐角处。只听得三声鼓响，众人眉目里却是满布希冀，翘首以盼。待到一绿裙少女走上前来，施了一礼后才慢慢道，“夕颜姑娘请上。”使得众人齐齐叫了声好，又是一阵屏息。
只见那珠帘后却先是闪出一双玉足，足踝上系着一圈银铃。只见那玉足腾挪移走之际，银铃发出悦耳铃声。众人噤声之余，格外动听。那女子碎步蛇行，煞是妖娆娴定，不时明眸翻动又是仪态万千。再看时却是那女子已然走入场中，只见那女子手持玉扇，腰若扶柳。浅袖藏素手，薄裙露玉足，俏眉多情眼，朱唇吐贝齿。娇喘微微，气息湍湍。嫣然一笑如空中飞虹，明眸顾盼又似风中流云。端的是位妙人儿。
那女子微微示意众人后，款款坐下，却是抚向案上古筝。古筝声起，铮铮若鸣，似凄似婉，若回若转。直听得众人又是一阵摇头晃脑，多言此为仙音。
蓦然间筝音却是停了，只见那女子又是浅浅一笑，微口轻启，却是浅浅道“时值腊月年关，蒙各位公子眷爱，夕颜不胜心中欢喜。奴家不才，愿献上一首曲儿，名为《空蝉脱锦》以报公子们的厚爱，愿此曲可博大家一场欢愉。”
众人恍惚之际，只见的那人儿清秀之气流于眉间，唇红齿白轻叩，连带着那声音也似追着人魂儿，片刻之下便让人心中惶惶，不觉又是一阵叫好声。
此时那夕颜却是轻抚古筝琴弦，一旁琵琶声起，曲儿却是已经奏起。
“斯有草兮名忘忧，发之岚山兮春华。”
“折花挂枝兮惟愿，思忘忧兮不能言。”
“路遥遥兮修而远，将心比君之愁唤。”
“夫人有情兮伤清秋，独我与春兮纷乱。”
“伏人生兮有时，岂道晨初而寒至。”
“绿凝凝兮草处，奈何春之将暮。”
“有蝉鸣兮渺渺，空山幽兮萧萧。”
“乘风兮高歌，日高兮清和。”
“花有倩兮绿有颜，飘兮渺兮之华年。”
“独不见春兮鸣岚山，念不忘兮寸心难断。”
“悲兮何戚戚，忧兮何冥冥。”
“但得脱锦兮之空蝉，虽身死而无憾。”
“苟余心兮之所惜，哀清远而离殇。”
一曲终断，一魂却是未归，灯笼罩下却是一人独倚阑珊，痴痴的兀自想着。
众人又是如痴如醉一般，叫好之际不免又是要求夕颜再来一曲。
“今日却是有所不便，夕颜姑娘昨日偶感风寒，身体不适，今日夕颜却是已经强忍苦痛，各位公子哥儿还是多加体量，众位姑娘，快给公子们宽慰。”说话的却是一旁的王妈妈，她说话之余又是脸上添笑，一边环顾于众人的不满，一边又是催促着身后姑娘们上前。
“夕颜不在，还有甚劳什子可值得观瞧。”
“就是，就是，夕颜姑娘不在，我们就走。”
“你这老鸨，好不知趣，夕颜若走，我们也是不留。”
…………
众人又是一阵不满，却见那王妈妈声音未到笑先到。“瞧哎，这位公子，您可着放宽心，夕颜姑娘今天不适，明日还不适吗？这不给您留着的吗？您今天且放着性子玩，青儿还不快陪公子。”
不待青儿走向前，王妈妈却是又走向一人。“这位大爷，夕颜不在，我这花满楼还有燕瘦环肥，还不解您的口味吗？再说您今天到这里却是来寻开心的，恼了您自己，我便是再如何也不解您的气儿不是？韵儿可是来自岭南，也算是花枝一朵，今天就先让她陪您。韵儿还不快来。”
待到王妈妈照顾完众人，却是一脸严苛的看着身边的小厮，“夕颜可已回房？”
“夕颜姑娘已经回房了。”小厮于一旁恭敬答道。
“那人可是也去了？”王妈妈继续问道。
“那人随后也去了。”小厮回道。
“罢了，今天就随她吧，还不赶紧上菜去。”王妈妈擦了擦脸上的汗，又是呵斥身边的小厮。
“这般冷的天气，也就只有我们花满楼才如此温热，公子，老身再来给您倒一杯。”王妈妈又是脸上堆笑，拿起了旁边桌子上的酒壶。
…………
“你来了？”却是夕颜坐在梳妆台看向眼前镜子里的身影。
“我来了。”那身影淡淡答道。
“呵呵，你看我今天如何？”夕颜又是笑出银铃般的笑声，声音依旧很是动听。
“很美。”那身影依旧淡淡道。
“你又喝酒了？”夕颜回头问道。
喝酒了吗？不，应该是喝醉了吗。他想不起来为什么要喝酒了，比起不喝酒，喝酒了反而更为清醒。就像那轮弯月，也只有夜色下才显轮廓。而他只有喝酒后才知道自己在想着什么。那身影痴痴的想道。末了才回道，“喝了。”
“我不反对你喝酒，只是不希望你喝酒。”夕颜却是走上前男子身前喃喃道。
“是吗？”男子却是诘问道，他眉梢微起，看起来却更为俊俏。
“是的，你不应该喝酒，或者整日喝酒了。”夕颜认真的看着男子，男子却是侧脸看向一旁。
“为什么？”男子转向夕颜，静静的看着她。
“因为你叫齐鸿。”夕颜认真的答道。
男子终是眼中浮现认真之色，末了又是一笑。他又看向了窗外的弯月，淡淡的回道。“不可能。”
“为什么？”却是夕颜问向男子。
“因为我叫齐鸿。”男子又是看向夕颜，只是目光凸显痛苦。
齐鸿看着眼前的夕颜，不免心中又是一痛。
记忆当中年幼的他也是这般问道父亲，父亲却是说“为父虽身居高位，但还是出身岭南降将，终日事事谨慎，处处小心，只怕朝中有人猜忌，为祸不远矣。齐家有你兄长齐泰便足了，你便做一个逍遥公子罢。”父亲说完脸上还有些许愧疚，只是眼中那份坚定却沉重异常。
可他不知道，自己读书时想的却是场外的兄长，武场那个拐角不只一旁观看兄长练功的父亲，还有偷偷摸摸的自己。
当书中读到“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时，他止不住胸中翻滚，脸色涨红的燃起了心中那个藏起的火星。
可是再如何，再努力，都比不得兄长那一刀一枪的夸赞，有一刻看看兄长对着自己笑，心里涌现的却是深深的嫉妒。
齐鸿很想再继续回味下去，却是夕颜抱住了他，“你不会孤单，因为有我在。”是那个甜甜的声音。
齐鸿看着夕颜，脸上终是笑了起来。末了才道，“对，有你在。”说完才重重呼了口气。
“会有一天，你也终会空蝉脱锦。”夕颜趴在齐鸿背上喃喃道。
“会的，我会的。”齐鸿却是轻轻道。
“而你的名字叫鸿。”夕阳又是说道，说完更是紧紧了抱住了齐鸿。
“对，我是齐鸿。”齐鸿淡淡道，声音里却像是多了份力气。
齐鸿看向窗外，笑了笑，夜色下，弯月显得更加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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