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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第二十三章 蝉鸣


  

  远处的天边荡着几片云儿,朵朵孤零零着开在半空中,不时吹来劲风,云缝间映下了万道金光。

  齐鸿倚在暗影里,又是这么一个黄昏。他沉沉呼吸着这片生机盎然的平静,时间停在他那浅浅的眉峰处,刻出了深海一般的落寞。

  夜色下花满楼仍是热闹非凡,楼上楼下尽是一片叫好声,却是夕颜不在身旁,她就像一只漂亮的蝴蝶,飞到哪里,哪里就是春天。

  “夕颜,再来一个曲儿!”

  “不要走呀,夕颜!”

  “夕颜不走,小爷今夜也不走了。”

  台下又是一阵吵闹,只听得那案上尽是拍的山响,却是夕颜已停了手上的琴声,嫣然一笑,又惹得众人噤声。

  齐鸿没有作声,他又是饮了一杯,静静的等着那个声音,果然随后就听到了,“公子们盛情一片,怎奈小女子身子困乏,可怜这天儿闷热,公子们又怎忍心?”

  果然后面再多也只是痛惜之声,齐鸿望着台上那个浅浅的倩影,心里无端稍稍轻松了些。男儿有泪不轻弹,伤悲之余,酒便是最好的解药。而他还有夕颜,齐鸿又是心里暗道。

  “两百两银子。”一男子高声喊道,随后传来一声痛吟,却是一手抓向了夕颜,一时场面沉静了片刻,台下竟是呆住了。

  “放开她。”齐鸿看着那双眼睛,努力不让自己愤怒起来。可握紧的双手还是背叛了他。

  “三百两银子。”男子又是说道,对视之下,却是朱旦。

  “我说,放开她。”齐鸿又是念道,那张脸还在笑,朱旦的那张脸。

  “五百两银子,一个女子,可不少喽。”朱旦笑着说完,一双手抓的却是更紧了,虽然夕颜脸上很是努力的坚持着,可齐鸿还是看见了那双眼中的痛。

  “哎呦,这不是朱公子们,您想听曲儿,也把夕颜放了先,不是吗?”王妈妈一双眼挤满了笑,躬身之际,却是把手拉在夕颜身上。

  “滚开,臭婆娘。这人儿,今晚我要了。”朱旦又是扬起那张脸,笑的更加放荡。“齐鸿,怎么?你也想和我争?就像在朝堂上?”

  “你找死!”齐鸿说完,竟是再忍不住,一只手已是伸向腰间佩剑。

  “齐公子,齐公子,万万不可。刀剑无眼,伤着碰着可是大大的不好,再说,误伤了夕颜,您也痛心不是?”王妈妈急忙又是走到两人中间,一张脸又是苦又是笑,八月的天儿,汗水更是流个不停。

  “太白剑!你配吗?”朱旦将手探向夕颜,身边佳人又是急急避开,看着那鸟儿似的惶恐,他却是更乐了。

  “我不配,杀你也足了。”齐鸿拔了出来,剑光一时放寒,凉在朱旦眼里,冷不禁的打了个哆嗦,连着那笑也噎在了脸上。

  “你敢杀我?”朱旦像是听到了笑话,说完竟是又把自己逗乐了。“你别忘了,我是朱家长子,朱家的金钱虽然很多,但我这条命只有一次。”

  “朱家每年向朝廷供奉多少,你可知道?你倒是用你那大才的脑袋想想,朝廷是需要你,还是需要我?”他那自负的眸子,嵌着淡淡的蔑视,这一切都让齐鸿很受伤。

  “朝廷,便是有了像你们朱家这种世家,才越来越江河日下。少了朱家,怕是朝廷更是乐见其成。”齐鸿吼着说道,显然没他看见了朱丹眼中的心虚。

  朱家,他当然知道朱家。老师程严不只一次说道,朱家的黄金可以堆满整个乾和殿。与司马陈勋,司徒韩仪不同的是,老师程严并不是世家出身,他老人家深知世家之外的民间疾苦。他告诉着齐鸿的时候,那双眼睛里分明说的是愤怒。“世家,该死的世家!”程严看着他这样说道。

  “好呀,还是和朝堂上一样,我早知你不甘心。”朱旦咬牙切齿,一张脸再没了笑意。“哼,不要忘了,你只是降将出身!”

  “照你这么说,如今□□堂之上,我拜的也是亡国之君喽?”齐鸿追着说道,果然朱旦脸上没了血色,惊怕渗出了汗水,淌在那张慌乱的脸上。

  “齐鸿,你莫要血口喷人!我从来没有说过。”朱旦忙是张望着四周,见得众人也是一脸玩味,“也从不是那个意思。”

  “大家都不是聋子,你也不是傻子,是非早已分明。”齐鸿说完,又是看了下夕颜,见得她脸上扬满骄傲,而他自豪了起来。

  “好,好,好,今日陷我于此,不取你性命,又怎解我心头之恨。”朱旦一双眼也是起了杀意,说完已是勾起了腰间的佩剑拔了出来。

  “不要,不要呀……。”夕颜张大着嘴说道,转眼间竟是被台下的叫好声盖过,却是被王妈妈拉到一旁护住。看热闹的从不嫌事大,更难得的是,这皇城二少加上风尘醋事,作为谈资颇高。只把眼认真了起来,瞧向了台上。

  眼看着一出好戏上演,这边是一心只系俏佳人,敢把性命一身抛。那边却是量小气少眼界高,身骄怒大怎能饶?众人又是一阵叫好。

  “够了,你二人,都住手。”却是一人敲响角落的铜锣,众人又是放眼望去,但见一人宽肠大肚,惹得众人又是一阵嬉笑,倒是那双眼睛,凌厉又是如刀锋,顷刻场内便又重归寂静,正是皇子景。

  “殿下,这人捕风捉影,尽是诬陷我。”朱旦见得皇子景走了上前,忙是叩首抢先说道。

  “殿下。”齐鸿似乎有些意外,一双眼瞧上了皇子景,那张很难会有愤怒的脸。

  “够了!光禄勋便是如此清闲吗?指望着口舌之争能保证这皇城安危吗?”皇子景沉着一张脸,话语落地也显得更是沉重,朱旦的头勾的更低了。“你二人全是朝中命臣,万万不可再行此事。”

  “你要这女子,让你便是!”朱旦却是抓起一旁的夕颜,掷向齐鸿。随后果然见得齐鸿脸色泛红,怒色汹涌,才笑了起来。

  “不得无礼,此事就此作罢!”皇子景再是说出话时,那张脸分明已是笑不出来,愤怒生在他的脸上,如夏天的野草,疯长一般。

  齐鸿看着怀中一脸受惊的夕颜,心中更是疼痛万千,他知道这些并不单单是因为怀中的人儿,更多的却是些带刺的话语和蔑视的眼光,男人的软弱在女人身边是如此明显,只是看见那张企图温暖自己的目光时,他还是强忍下了这些,“对不起,苦了你了。”

  “齐公子,既然已经无事,且先回座吧!”王妈妈长吁了一下,却是那朱旦的背影已经出了花满楼,“有些事,老身不只当说不当说,年轻气盛本没错,但也要眼观八方,看清是非。”

  “那皇子景虽然最后救场,但先前却是作壁上观,一脸思索并不知是喜是怒,而那朱公子落了下风时,他便……”她没有说完,那双眼睛却是满怀深意,一张脸也没了往日的谄笑,认真起来倒是更衬她那双有神的眼睛。

  “有劳王妈妈了,夕颜自会帮齐郎记在心里。”夕颜莞尔一笑,却是对着齐鸿,显然她看见了齐鸿脸上的不快,女人的笑总是那么柔软,可以融化一切坚硬的东西,包括齐鸿脸上的怒火。

  “呦,耽误了众位公子们的好戏,还恕老身招待不周,不过今晚的美酒管够,当是给诸位公子们赔罪。”

  “可宽着心哪,这花满楼几时又会生出什么事端!今儿天好,不似昨日暴雨。何苦闷着自己,只管开心便是,公子,您说是这个理不是?”

  “姑娘们,都快出来啦,再偷懒,当心花儿都谢了!”

  却是王妈妈早早已是走上前,忙着应酬场上的酒客,一时,又是一阵喧闹回复,齐鸿第一次觉得这个喧闹不讨厌。

  “颜儿,家兄不让我踏入仕途之时,我只以为他那些挂虑是多余,不想这才没多久日子,竟是如此难捱!”齐鸿看着眼前的人儿,不由话语也是轻了许多。人愁闷的时候,会渴望一个人能在身旁,哪怕只是听听,心里也会好上许多。

  “齐郎,你又说笑了。若是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走上这条路。”夕颜趴在齐鸿身上笑着说道,“你的骨子里渴望着飞翔,因为你的眼睛总会看着天空。”

  “什么事都瞒不过你。”齐鸿轻轻刮了一下怀中人儿的琼鼻,惹得佳人又是娇喘了一下。“你倒是不妨猜想一下,你家夫君为何愁闷?”

  夕颜眼里溢满喜悦,却是两人承诺后的不久完婚,那时这个身躯,这个灵魂便只是她一个人的了。想到这里夕颜又是抱紧了齐鸿,那个心跳也和她一样,一样欢快。

  “嗯哼,我猜,能让齐郎烦恼的只能是朝堂之事了。”夕颜俏皮的说道,眨巴的大眼睛灯光下格外可爱。“那朱旦今晚虽然抓着奴家,一张眼却是只盯着齐郎你。”

  “接着往下说。”齐鸿又是笑着看着怀中人儿说道。

  “那洛阳朱家,传闻富甲天下,能让朱旦恨起的只怕还是与这钱帛有关。而日前镐京城还是平平淡淡,有些大事,也只是你兄长齐泰的行军北上。莫不是……”夕颜看见了齐鸿眼中的肯定,一颗心又是欢喜起来,女人才不在乎什么大事小事,只为着眼前人儿能笑,对着她笑便就值了。

  “莫不是牵涉到,兵器作坊的供应?”夕颜说完,一双眼只瞧向了齐鸿,却是只把希冀等待放在了其中,那份渴望只瞧得齐鸿再是忍不住,终是笑了出来。

  “你坏,你坏,还以为人家说错了呢!”夕颜又是扬起小小的拳头,轻轻锤在齐鸿身上。

  “哈哈哈,谁让我家夕颜这么聪明,以后再想喝花酒也是不能了。”齐鸿抓住那一双手,眼中却是怜爱说道。

  “那洛阳朱家,只因的那铜臭俗物,一味收买朝中大臣,强行挑起战事,八万大军北上,所耗钱财物资又不知几何!那朱家只怕是再多的黄金也填不满那颗罪恶的心。”齐鸿又是恨恨说道。

  “好了,好了,事已如此,多想也是无用了。”夕颜忙是宽慰道。

  “可叹那满朝文武,竟都是只谋私利,不为天下之公。”齐鸿知道他们是谁,可是他还是无能为力,包括老师程严,留在眼里的只剩叹息。

  “可恶的世家门阀。”齐鸿又是暗暗的恨道。

  “对了,眼下又逢武帝宾天,各地世家大族也是纷纷入京,只怕这风云又多变幻了。”齐鸿又是叹了口气,看着那双眼睛,他又是藏起了笑。

  “只怕我们的婚事也要拖上一段时间了。”他又是紧紧嗅着身边人儿的气息,失望,他怕她会和他一样失望。

  “我知道,可我不怕,因为我知道,知道你会娶我。”夕颜扬起那张俏脸,笑着说道。又是这片温柔,彻底俘虏了齐鸿心中的飘摇。“我会等你哦,一直一直。”

  齐鸿此时不想说话,却是心中已是无言,若是天地有情,也不忍女人伤心吧!他只能紧紧抱住她,即使再平静,他也想让她知道他的心跳,他的心声。

  可平静总是短暂的,齐鸿睁开了眼,却是一个人已经走了近前,那份慌乱竟是如此恐怖,“老爷突发暴疾,生命垂危,指望公子速去。”

  齐鸿仍是不敢相信,今日相别时,依然笑着说“无妨,去吧,去吧。”的他,又怎会片刻之间成了如此局面。

  “我先去探望老师。”他又是匆忙向身边夕颜说道,转身之际,又是仓促跑了开来,他又想起了父亲,这个位置,这个情感,曾几何时,变成了老师程严。他跑得更快了,却是心也更痛了。

  只是,还是晚了。齐鸿告诉自己,不要哭,他生逢不得眼泪,他走到那床榻边,看着那张慈祥的脸,竟是心痛的说不出话。

  “家父,走的匆忙,并没有交代几句,说是恐生祸患。”却是一男子哭泣着说道,正是程严之子程华。

  “只是将这幅字画交给你,他说,你会明白。”男子说完,竟是泣不成声,齐鸿接过之后,只觉痛彻心扉,哪还有甚心思观摩。

  许久,蝉鸣声起,愁云蔽月,灯火摇曳之际,齐鸿才是打开那副字画,却是一副《夏月子夜吟》,落款署名,吴潜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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