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五章 秋风

　　

　　宽广的，无垠的，整片天空充斥着绿意。秋天在头顶上浅浅的□□，阳光脆弱着落了下来。山岭矗立在浓雾之中，这个世界连声音都变得微凉。

　　“大将军。”是齐川喘着粗气说道，豆大的汗珠在他脸上，他却丝毫不觉，一张脸吐着喜意。

　　“我们终于走出来了。”他又是回头看了下身后的山岭，只是那一丝悲悯还是暴露在他那没有闭上的眼睛里。

　　“愿他们安息吧！”齐泰终是卸下一身的僵硬，疲累的坐在地上。看着身边孤零零的几人，他也不免长叹一声，却是缅怀着身后山林的方向。

　　临行前，他也曾想过此行的凶险，只是还是没有想到。齐泰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却是齐家子弟已经折损了过半，随行的十人只到现在，已经只剩六人了。

　　“大将军，虽然我们已经走出山林，但此地过于平坦，不甚隐秘，我们还是早做打算。”却是赵过侧脸小声说着，齐泰知道，他在看什么，却是躺在地上仍是昏迷不醒的齐欢。

　　齐泰迎着赵过的目光，“至少，等到他去了……。”他俯身抱住那个越加冰凉的身体，天呐，他还是个少年，齐泰的心也跟着颤抖起来。

　　“可是，大将军，此地已深入漠北，不宜久留。”赵过仍是不甘心。

　　“够了。”齐泰瞪了过去，他气极了，也是吓住了一旁的赵过。齐川听的声音，也是拔出了腰间的佩剑，警惕着看向赵过，“都是你们这些赵家人，大将军，我看都是他们包藏祸心，把我们带向歧路。先是齐连，齐亮，现在齐欢也快死了。”

　　“大将军，您下令罢！我这就杀了他们！”齐川恶狠狠的说道。

　　“我们也折了一人，大将军。”赵过像是早已料到，不慌不忙的指向身后的山林，“记得吗？赵迁是和齐欢一起掉下去的，要不是赵迁，齐欢早就死了。”

　　“可，你们又是怎么带路的？这些你又怎么解释？”齐川把剑握的更紧了，那份认真藏在他的手上，像是更添力气一般。

　　“大将军，这漠北本就苦寒，先前家主也说过了，似眼下此地，以前我们赵家的人也是不曾到过的。”赵过双手摊开，可齐泰还是看出了他眼中深深的戒备。

　　“所以，他们就该死了？”齐泰不动声色，目光之余又是瞥向一旁的赵家另两人，果然他们也是拾起了脚下的佩刀。

　　“大将军，若是坚持，我等也无话可说。”赵过眼中闪过决绝，却是把脖颈一横。“凭你砍杀便是，如果您解恨的话！”他接着说道，腔调充满调侃。齐泰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他知道，那颗低下头的表情，一定是在笑。

　　“我又岂是不分青红皂白之人，罢了。”齐泰转身看着齐川，示意他放下手上的剑。男孩扭过头，重重的“哼”了一声，才是放下。“眼下，我们深入险境，还需紧紧依靠，才能有望回归。”

　　“大将军，果然明断是非。”赵过抬起头，笑着说完又是招呼另两人过来。待拿出仅剩不多的干粮，递向齐泰手中。“大将军，身体要紧，您先吃些罢。”

　　齐川接过干粮，再也顾不得眼中的饥渴。却是此行途中，甚为艰苦，不能生火烹食的几人，全靠着这干巴巴的干粮。开始他还觉得难以下咽，慢慢的竟是习惯了，而现在的他已经不再想其他，只觉肚中空空，无论什么都是美食了。

　　正当他，张嘴吞咽时，却是被齐泰打断。“这一路，也承蒙几位费心劳力，现在我们已出山林，食物应该不难寻找了。况且几位后面还要继续带路，这干粮，还是几位先吃罢！”齐川没有说话，却是看到了齐泰眼中的认真。

　　“大将军，身系三军。我等怎敢怠慢，这带路一事，我三人自会尽心，还请大将军勿忧。只管进食便是。”赵过似有动容，却是推辞道。

　　“我意已决，况且，齐欢也快要，去了，我也是吃不下。”齐泰又是望向一旁躺在地上的齐欢，果然少年面色如金，那个呼吸更加微弱了。

　　“可是……？这路途还尚远？”赵过几人端着干粮，兀自坚持着推让。

　　“怎么？吃不下吗？”齐泰关切之余，“怕毒到自己吗？”话音刚落，却是异变突起。只见他手上闪过一瞬黑光，再看时，赵家那两人已是捂住脖颈，哑然倒去。血液迸溅到齐川脸上，男孩跳到一边，仍是按捺不住起伏的胸脯。

　　起开的不只齐川，赵过将身一贴地面，只一滚，已是跃到一旁。他操起刀，仍是心有余悸的露着脸上的震惊。“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你们，本来已经成功了。就在这山林之中。”齐泰又是指了指那浓绿的密林，风吹在他身上，露出了那凌厉的杀气。“只是还是百密一疏，这山林还是暴露了你们。”

　　“是没有声音吗？”赵过警惕之余，侧脸扫视一番。

　　齐泰扶起一边的齐川，眼中一片凝重。“此间虽值秋初，但这山林浓密广大，竟是一声鸟兽鸣叫也听不到，我还没蠢到可以忽略掉这些。”

　　“而这种情况，唯一的解释便是，这山林中有人，很多人。”齐泰想起父亲的夜晚，总是那么平静。父亲会铁着张脸对着他说，“记住，当你身边太过平静的时候，就是你拔刀的时候，没人可以忽视平静背后的代价，因为人只能死一次。”

　　“这是个圈套，从一开始就是，对不对？”齐泰向着山林大喊大叫，依旧没有鸟兽，倒是听得见一声马叫声，赵过的脸上发了虚汗。

　　“你很聪明！齐泰！”山林中现出一人，却是一人一马走到了齐泰的视线中，薄雾罩在他脸上很是模糊，倒是那块刀疤格外显眼。正是北胡大单于哥哈撒。

　　果然，随后，哥哈撒身后映出了一条黑线，皆是头上结辫，半身□□。几百双目光看着齐川的时候，男孩的脸上惨白极了，他举起手上的佩剑，努力着支撑着右手，好来止住颤抖。他知道，那些目光全是恶意，噬人的恶意。

　　“突然，竟是有点不忍杀你了。怎么办呢？”哥哈撒裂开一张嘴笑着，齐川还是觉得那恶意没有退散。

　　“大单于，我已将周国大将军齐泰引到此地，还望大单于能兑现之前的承诺。”赵过抬起一脸恭顺，笑在他嘴上，如同野草，疯长在夏末里。

　　哥哈撒诡异的翻了下眸子，却是挽起满弓，射向赵过。“杀了你，不就行了！”箭若流星，齐泰听见那些北胡将士扯着嗓子大声欢呼，却是赵过大腿上已是见血，箭插在他身上，那双眼睛似乎仍在说着，不可置信。

　　“你当然不会杀我！”齐泰看着那双眼睛，“因为，现在还不是时候。”

　　有的时候，有的人会特别重要。因为有的时候，有的人，总会经历一些重要的事。即使人再小心，再谨慎，当关系到他人的时候，事情总会重要起来。倘若出了任何一点差池，比如没有阳光，他根本看不清山林，干粮早就吃到了口中。比如他不是大将军，箭应该射在他的身上。齐泰知道这些，所以明白的人永远不会忽视这些，除非他和父亲一样，痛苦得只能逃避。

　　“哦？那我倒要听听你的证明了！”哥哈撒饶有兴趣，刀在他手上耍着，不时翻起一个刀花。“薄雾退散的时候，我的时间不多，更没耐心。”哥哈撒眯起眼睛，却是看向了身后的太阳。

　　“不会太长时间。一句话，就够了。”齐泰似乎很有信心，他扬起嘴边的笑，再自然不过，仿佛对方是自己的老友一样。

　　“我是大周朝，大将军。”他这样的说着，眼睛直直的看着马上的哥哈撒。“哥哈撒，如果我是你，现在应该马上回营，而不是在这里和敌人闲谈。”

　　“周狗，都是如此大言不惭吗？”哥哈撒怒道，只是那双手仍是放在腰间，他看上去很平静，尽管握紧了拳头。

　　“你不奇怪吗？那些树上的印记？”齐泰继续笑着说道，“我敢保证，不需一刻，我大周天兵一定会找到这里，虽然，在你杀了我之后。”

　　“你以为，我会在乎？”哥哈撒脸沉在半空，却是跑来一个骑兵，侧耳之际不知说些什么？顺着那只手指的方向，却是不远处的河畔起了浓烟。

　　齐泰抓紧身边的齐川，“小心喽。”却是将身匍匐在地面上，顺势滚去。果然哥哈撒随后厉声说道，“杀了他们。”便引马离去，奔向浓烟的方向。

　　一时间，箭如雨下。齐泰看见赵过那不甘的眼神，他死在了自己的妄想中。一个不诚实的灵魂，不会得到一丝尊重。齐川惨叫了一声，却是背后中了一箭。男孩强忍着痛苦，一声不吭的看着齐泰。

　　薄雾终至退散，阳光散漫。林中传出号角声。齐泰脸上终于有了些喜色，却是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大周京军。

　　“大将军，你在哪里？”熟悉的声音，热在齐泰心中，他看见那张脸，焦急的喊着自己的名字，是齐福。他果然按照自己的定计，寻到了这里。

　　“福叔，大将军在这里！”齐川撑起了身子，血浸在他的衣服上，却抹不去男孩脸上的坚强。“我们在这里！”最后，男孩还是止不住伤势，勉强虚弱喊道。

　　“大将军，大将军，终于找到你了，再不可独身犯险了！”齐福看着是齐川身上的血，又是急忙让人将其抬送一旁治疗。“吓得我，心也是跳在了半空。”

　　“福叔，此间不是闲谈之地。”齐泰却是看见军伍中有些杂色军士，“难道赵家也派人来了？”齐福抿了抿嘴唇，好不为难的点了点头，“无他，那赵家听到风声，末将阻隔不了。”

　　“糊涂！”齐泰忙是站了起来，眼中尽是思虑万千。正是看到了那赵家家主，赵贤。

　　“大将军，果然是洪福齐天。”赵贤还是那副笑，“可还是抱怨？”赵贤指了指地上的惨死的赵过，但见他身上密密麻麻，插满箭矢。

　　“大将军，抱怨也是无错！赵家出了这等丑事，老夫脸上也是无光。”赵贤却是转身，将剑一指，那个方向齐泰看得很清楚，他知道世家都是如此。

　　果然赵家的旗帜下，几千名健儿引马直直杀向刚才还自大笑的北胡队伍里。一时，刀光血影，人仰马翻。风扑打着粘稠的腥味，荡在几人身前。赵贤看着此刻的场面，又是笑着说道，“大将军，可是解气了？”

　　“若是不够，那老夫只能拼了老命，去那敌酋营地里取他狗头了。”赵贤停住了笑，一双眼放在齐泰脸上，像是等待着他的回答。

　　“老先生，何故如此？”齐泰好不容易调整好情绪，他用力的大笑。“哈哈哈，今时，虽然凶险，好在挫败了敌酋哥哈撒和奸细赵过的诡异。”

　　“旗开得胜！”齐泰咬着牙齿说道。

　　“大将军，此地不宜久留。”齐福小心附在齐泰耳中说道，“北胡大军近在眼前，我也只是率领轻骑部队来此。”

　　“那，浓烟是……？”齐泰旋即看到，果然是结辫赤身的北胡。

　　“是，朵颜部落。末将事前知会了他们。”齐福看着那来人，“事情紧急，还望大将军酌情。”

　　齐泰又是看了一眼，他又何尝不知，一旦那北胡雄主得知袭营是假。倒霉的就是他们了，毕竟他不是武帝，他也不是舒善。“众将听令，全军回营。”他又深深的看了那河畔一眼，既然北胡营地已知，目的总算达到了。

　　又是明月当空，星光微暗。这个秋天，分外惹人愁闷。

　　“大将军，为何不与那老贼明言，即使刀剑相加，我们也是有着八万大军！”齐福知道了原委后，暴跳如雷。

　　“因为，他们是世家。”齐泰终是没有说出来，即使说出来又能如何？这幽燕，天高皇帝远，怕是赵家推出几个替罪羔羊，朝廷便大方无奈的接受这个结果。而现在大周朝正值多事之秋，指不定还要大肆封赏，以安赵家的不稳之心。

　　而他，除了问责，还是最轻的责罚。齐泰叹了口气，“因为，现在的敌人是北胡，不是赵家。”真实，多么残酷的一个字眼。齐泰不由却是暗自心道。

　　齐泰扬起脸来，只有他知道，秋天的夜，风最是无奈，却是，“叶不着人意，路难通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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