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一更】
“那不是普通性质的流星雨。只是因为就连很多科学家都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种现象, 所以，推出了这样更方便民众理解的说法。”
宋池的声音悠悠地在后方的黑夜中响起。
谢松原惊讶地回过头，发现原本还窝在温泉边上休息的艾森和宋池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
“听见你们在聊云城的事, 我们就醒了。”
血清的效果没有彻底稳定，变回了半人蛇形态的两人都还有些面色苍白。药效缓缓发挥, 巨蛇的身体缩小成了比眼镜王蛇大上一倍的尺寸。
听到有关于自己的话题, 艾森和宋池自然不想落下。
于是也将自己粗重的身体长长拖在身后，只有人身来到火堆边上。那蛇身一路从地上的各色植物与草堆间簌簌穿过，尾巴尖儿还搭在温泉里。
说到去年年底，全国各地的网络上最为万众瞩目、几乎所有人都在讨论的事情, 恐怕就是十一月份的大规模流星雨。
但那并不是普通的流星雨。一般来说, 流星雨都是具有周期性的。
当人类从地球的角度向天空观测，会看见流星好像都是从同一个点上散发出来的，这个“点”就叫做辐射点。
每个被观察到的，会在特定时期规律性出现的流星雨都会被国际天文组织以它们高峰期时距离辐射点最近的星座来命名并收录。
比如著名的双子座流星雨, 它的活跃期就出现在每年十二月的上中旬。
而去年十一月初的这场大规模多发性流星雨, 则并不是国际天文组织记录在档案中的已命名流星雨中的任何一个。
相近的时间, 多个地点, 无数个辐射点。
在短短的半个小时内，夜空中迸发出数以万计的向下飞来的流星碎片，形成了极为繁盛密集的强流星暴, 仿佛在天幕上盛放的烟火礼花, 光点后面拖着长长的发光尾巴。
流星垂落，星光如瀑，宛若流浆倒挂, 好像一场从天而降的巨型银雨。
流星暴在全球各地相继降临。
当天文学家试图观测并记录这场此前并没有出现过大规模流星群时, 他们惊愕地发现, 这些流星……都是从不同个分散在地球四周的辐射点流散出来的。
不，那也根本算不上是辐射点。
没有任何流星可以做到，如此雨露均沾地将自己的神圣光辉均匀地撒向整片大地。
那是任何人在记忆中都无法磨灭的画面与印象。
夜晚降临，地球上的千家万户都笼罩在黑暗之中。
城市建筑的门窗中透出冷暖不一的星点光源。所有上班上学的普通人还是像往常一样，过着千篇一律的生活。
然后倏然间，突如其来的强光源点燃了整个天穹，使得地球表面亮如白昼。
窗户外映来烈烈白光。
同一时间，接近几十亿的人类同时抬起了头，聆听命运的召唤。
穿着校服的学生扔下手中的书笔和本子，抛开眼前烦躁的课业，鱼贯涌到走廊和操场上，仰起自己稚嫩的面庞。
留在家中做饭、等着孩子回来的中年人关掉了手上的煤气，将手上的水渍在围裙上涂抹干净，诧异地走上阳台，拨开晾在外面的衣物。
灯火通明的写字楼里，坐了一天办公室的白领揉了揉酸涩的双眼，推开椅子，站起身来。刚想伸上一个懒腰，却被窗外的什么动静给吸引住，走到巨大的落地窗边，瞪大了眼睛。
他的瞳孔被外边剧烈燃烧着的星火照亮，浮出一片亮白。
走在道路上的人，待在房间里的人，在那一时刻全都不约而同地抬起脖颈，观看着着人类所不能用语言描述和记录的场景。
在所有地区的人类眼底，除了那就呈现在他们面前、直冲他们而来的流星之外，还能看见许多从其他角度从天边擦过的光痕。
广阔无垠、被光芒映照得蔚蓝深邃的神秘穹宇下，数不清的流星在画布一样的苍蓝背景下交叠垒错，像是一张偌大的刮画纸。
模糊的遮挡物被顽劣的孩童随意刮挠去，露出下边炫彩的原貌。
当时的宋池刚好下班回家，走上街头。
有一瞬间，宋池感觉那随时都会砸落到地面上的流星就近在咫尺，伸手可碰。
这场流星雨持续了大概五个小时。
专业摄影师们举起了他们手中的昂贵设备，普通人也拿起了他们最为简单好操作的手机，来记录下这样光怪陆离的现象。
随后的一个星期里，国内外的社交网络上都在热烈地讨论着这场震撼人心的流星雨。
这很奇怪，很不寻常。许多人用开玩笑的语气打趣，这或许就是人类推迟已久的世界末日前兆。
可它又没给地球上的人带来任何伤害——至少从短期的角度来看。
这些流星，似乎只是短暂地照亮了一下夜空。绝大部分人们都不知道它们究竟代表着什么，又预示着什么。
日复一日的学习与工作，让人类总是容易喜新厌旧。一个星期过后，这场目前还找不到任何理由能解释的流星群就消失在了互联网的浪潮当中。
人类的生活重新变得平静无波。
然而对于有部分人来说，这场降临在世界各地的流星雨确实给他们带来了一些影响。
“看见流星雨的那个晚上，回到家后，我出现了非常强烈的心悸、呼吸困难、头晕头痛、耳鸣症状，心跳变得非常的快。”
宋池手中的叶片上捧着苏元凯夹给他的几块肉，他没有吃，只是缓慢地回忆道。
“有那么几分钟，我好像甚至莫名其妙地趴在桌子上，晕厥过去了。而当我醒来时，只以为是我那几天加班太累，所以才在桌子上追直接睡着。”
事实上，流星雨出现后的半个月里，全世界各地的确都陆续有人表示，自己的身上出现了这种症状。
只是这些症状实在是太轻，也太常见了。
当这些人将自己心中的疑惑发到网上，并将其与流星雨挂上钩时，其他人的反应都是不以为意的不屑于嘲笑，说这些人一定是科幻片看多了，或者有幻想症。
而部分专业也对此进行了分析与猜测，认为当代年轻人本身就处在高压环境之下，过度劳累、熬夜、加班，都会导致这类症状出现。
这些人只不过在心理上错误地将这场特殊的流星雨当成自己的亚健康状态的诱因。
宋池当时也看见了这些言论。他爱看新闻，却不怎么参与讨论。虽然身上也存在过这些和网上描述一模一样的现象，但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直到一个月后。
一场冬季的流感席卷了他在的整个城市。
除了感冒、发烧外，还有加倍的头痛、心悸、睡眠困难。
被病毒击中的患者占据满了市内医院的大厅和走廊，手机消息栏和电视里不断刷新着市内卫生委的流感提醒。
不要到人多的地方活动，在市内尽量保持开窗通风，多吃清淡食物，家中经常备好药物。
一切似乎都和从前没有什么不同。
直到那天，坐在办公室里。从茶水间回来的同事给他们带来了新的八卦消息：“你们听说了吗，隔壁那栋大楼里出现暴力伤人事件了诶！”
“啊？发生什么了吗？”
“这谁知道啊。就听说那家广告公司里有个员工，也不知道怎么了，平常工作一向都很认真，人也很好说话，今天居然就和人打起来，把那个和他产生争执的人从三楼扔下去了……”
“天呐，不是吧？！周围那么多人，就没有人拦住他吗？”
“这件事就更诡异了。我听说，那个人当时忽然变得特别暴躁，而且力大无穷，旁边好几个男同事一起冲上去抱他，都没能打得过他。然后……然后他就直接把那个和他起了冲突的人拦腰抱起，举到头顶，丢下去了。还好下面还有车子，办公室也只在三楼，没出太大事。”
“真的假的，这也太玄乎了吧，真不是你编的吗？人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力气。”
“这我就不清楚了，也是别人告诉我的，反正，肯定有人打架了。你们现在去看，街对面大门口都还有好多人站着呢，整栋楼的保安都出动了，据说是去控制涉嫌蓄意杀人的人了。”
“这种人，肯定是心理变态吧。再有矛盾，也不能直接把人推下楼呀……”
宋池在工位上旁听了这场对话，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二十分钟后，写字楼临街方向的落地窗外忽然变得无比喧闹。
“天呐，警察真的来了，这是什么阵仗？”
“咦？这些人真的是警察吗，看穿着不太像，他们怎么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
正值午休时间，闲着没事干的同事们纷纷聚在窗边，围观着下方的场景。
出于好奇心理——或许也有一种隐约的预感，宋池破天荒地加入了这支看热闹的队伍，站在窗边，低头下望。
这一看，就连他也吓了一跳。
整条街上的人都被警察……或者说军队的人清空了。
一群全副武装的军人从办公楼大门口走了出来，头上戴着防护头盔，身上绑着近战盔甲。
而这些人当中，就押着那个“蓄意杀人”的男人。
他的双手被人铐了起来，脑袋上戴着一个鸭舌帽。
一身灰色的工装西服滑稽地被他身上的肌肉撑得鼓突变形，像是180斤的胖子穿着自己110斤时的衣服那样，显得无比滑稽。
男人看上去相当沮丧，头颅低垂，听说他被军方拉走时，嘴巴里还在嘟囔着：“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他会忽然变得那么轻……”
军队的车辆来去匆匆，众人很快又从落地窗前散开。
但不知道为什么，那在街边看到的画面却始终印在宋池的脑海里，时不时在他的眼前出来晃悠一番，引得宋池频频失神。
一整个下午，他做完的工作量是昨天的三分之一。
宋池有些心神不宁，在打开的浏览器里信手搜索这件就发生在身边的当地消息，看着网上的新闻，听到同事们又开始在晚餐的空隙间聊起这件事。
“天，我刚刚看微博，发现不仅仅是我们这里，今天其他区里也有故意伤人事件发生。”
“最近这是怎么了？云城真该加强社会治安管理。”
说着，同事们问起宋池的看法。宋池心不在焉地点击着手中的鼠标，随口答道：“可能世界末日真的要来了吧，上个月的那场流星雨说不定就是征兆呢。”
他抬起头，冲对面的女同事下意识地笑了笑，却看见她们面色古怪又不解地瞧着自己，说：“你说什么啊，流星雨？好像没听说过。”
宋池一愣：“就是……上个月月初那场流星雨，当时不是在网上很火吗？很多人都在讨论的。”
宋池本来想说你们两个当时不也还经常聊起这件事吗，怎么这就忘了？但一种莫名的直觉让他生生咽下了这句话。
“啊，我好像是听说十一月会有什么座的流星雨来着，不过我对这种东西都不感兴趣。而且，流星雨不是每年都会有好多吗？怎么会和世界末日扯上关系？宋工，看不出来你平时是个加班狂魔，居然还有心思注意这种事情。”
“……”宋池有些僵硬地笑了笑，“是么。可能是我熬夜太多，记忆有些错乱了。”
女同事们的话题很快就跑到了别的地方，宋池的思绪却始终都还停留在原地。
他立刻将搜索栏里原有的字删去，开始搜索一些关于那场流星雨的新闻报告。
【11月特大流星雨】【全球范围未命名流星雨】……
宋池在各种社交平台上换着关键词搜索了很多次。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十一月确实出现了一场意料之外的流星雨没错，但是规模并不大，因为视觉效果并不惊艳美丽，甚至可以说是贫瘠，所以在网上根本没有引起什么讨论。
和他记忆中直接掀起网络狂潮的话题盛况完全不同。
宋池几乎翻遍了互联网，始终没有找到任何遗留下来的痕迹。
曾经在社交平台上被十几万人转发收藏的流星群高清照片不见了，全网都再搜不到一篇有关的新闻消息。
甚至当宋池打开聊天软件，试图在聊天群里找到群友们曾经就着这场流星雨侃侃而谈世界末日预言的言论，他都不可置信地发现，那些聊天记录也像是凭空被人抹除删减了一样，不见了。
所有关于这件事的痕迹全消失了。
宋池有些恍惚地打开了自己和弟弟的对话界面，往上翻。
他以为自己又要再面临一次相同的结局，直到他的视线停顿，落在了几行简短的对话框上。
【艾森】：哥，外面有好大的流星雨，你看见了吗？
【艾森】：[图片]
【艾森】：它离我们好近。
【宋池】：我也看见了。
【宋池】：[图片]
【宋池】：我的看起来好像更近。
或许是因为同样某种不可抗的因素，这两张图片已经都显示过期，或者不可打开了。
宋池点开自己的手机相册，不出意料，里面的照片——包括他保存的艾森拍摄的流星，也一块儿不见了。
宋池想了想，给艾森发去了消息，一边敲字，一边紧张得手都有点抖。
【宋池】：阿森，你在吗？你对我们上个月聊过的流星雨有印象吗？
【艾森】：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宋池】：就是偶尔想起来了。
宋池紧张地盯着屏幕。
过了两分钟。
【艾森】：刚刚被教练叫去训话了。记得，当时你还跟我说，如果真到了世界末日，你就不用工作了。到时候直接请假，用自己的继续带我去海岛度假。我说好啊。
看见对方的回复，宋池直接在手机屏幕前轻声笑了出来。
好像连糟糕的心态都一下缓解了不少。
只是，为什么他和艾森的身上会出现这种情况呢？再有，难道这世上，真的只有他们俩拥有着这种“错误”的记忆吗？
在短暂的放松后，宋池的心又很快地悬了起来。他想不明白，也不理解。
这种被世界抛下的恐惧滋味实在很糟糕。
但好在他还有艾森，这个和他异父异母的弟弟。
他们是重组家庭，宋池跟母姓，艾森跟父亲姓，两人之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一开始的时候，两人间其实有着不少矛盾。
宋池努力想和这个素未谋面的弟弟打好关系，艾森却对父亲这个不问他的意愿就娶了的后妈和突然多出来的哥哥市很不待见，总想找他们的茬。
好在宋池天生性情温和，以柔克刚，渐渐相处下来，居然也让艾森慢慢接受了他们母子。
后来两人长大，很快考上大学，离开家中生活，孤身在外的二人反而成了对方最有力的后盾和依靠——
大学毕业后，宋池和艾森留在同一座城市里，也就是云城工作。
宋池在当地的建筑公司上班，艾森则在城里的田径队接受训练，两人目前都是单身，不需要把对象带进家里过夜，所以干脆也住在一起，租了个两居室。
回到家后，宋池犹豫了片刻，还是将自己今天的发现告诉了艾森。
出人意料的，除了一开始的诧异与吃惊之外，艾森的反应其实相当冷静。
他拧着眉头，看着宋池向他展示的那些消失的信息，听他和自己说，公司里的同事们也仿佛跟失忆了一样，通通不记得这件事。
还有那个被一大堆军队的人带走的故意伤人者。
一切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古怪。
“不要多想了，哥。”艾森坐在餐桌对面，吃着宋池给他们两个做的饭，皱眉想了一会儿，说，“也不要把这些事情和别人说。有些事情，就是没有办法解释的，我们也做不了什么。”
宋池想了想，觉得艾森说的对。
至少……不管怎么样，这世上都有一个人，可以证明他大脑里的那些画面和记忆不是错觉。
至少，不是他一个人的错觉。
但这件事并没有就此轻易结束。
市内的许多诡异现象还在继续发生。
纸终究包不住火，当严阵以待的地方军队一次又一次沉默地出现在市内某个地点，一次又一次地将某个人拉走时，总会有旁观的人看见这一幕，甚至将其发到网上。
“最近的云城到底怎么了，怎么总感觉不是很太平。”
“哎，你们没看xx论坛吗，那天120从隔壁区一栋居民楼里用担架拉出来一个人，直接送医院了。送到医院没两个小时，又被开到医院大门的军方用车带走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啊……”
“求助，求助，我十五岁的儿子突发高烧，身上出现大片凹凸不平的硬质红斑，去了好几家医院医生都说看不出什么病，红斑还在扩大，求推荐全国各地的名医！”
……
这个世界瞬息万变。
宋池一如往常地上班，下班，回家，给自己的艾森做饭。
有一天，就在他无所事事地浏览着社交软件时，一条白底黑字的消息忽然跃入宋池的眼帘。
【难道只有我一个人这样吗？不知道为什么，我明明记得十一月份的时候有一个特别火的新闻，讲的是一场覆盖了全世界范围的巨型流星雨，各家媒体争相报道，当时引发了好多转发讨论，我也亲眼看见了流星雨来着，可是事情过后，我和好多朋友说起这件事，他们都表示完全没印象。上网搜索新闻，也根本没有相关报道……】
这条原创讨论下面有七八十条评论。
宋池眼睛微微一亮，点了进去。只见里面被点到前排的高赞热评全是嘲笑对方的。
【覆盖到全世界范围的流星雨，excuse me？这句话我怎么没看懂，博主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理论上讲，因为地球一直在转动，所以当一场流星雨来临，世界上大部分地区确实都能看见流星。不过看你这个语气，呃……】
【什么超大巨型流星雨，一天22小时高强度冲浪网民根本没听说过，po主该不会是从平行时空穿越来的吧[狗头]】
……
当然，评论里也不全是挖苦的声音。
在沉到最底下的几条回复中，宋池就看到了不一样的评论。
【顶锅盖说，我已经被家人和朋友骂过一轮幻想症太过严重了。本人确实对这件事有印象，我是一个天文迷，当时流星雨出现时，我还拍了好多照片，结果后来全不见了。我跟身边的人说了，他们还不信，都骂我是天天扛着设备爬山拍摄太入迷，臆想出了一件根本不存在的事。本来这件事都过去了，现在看见你这条wb，我又糊涂了……】
宋池按在手机屏幕上的手指顿了顿。
片刻后，他点开那人的头像，给对方发去了私信。
【你好，我们可以聊聊吗？我也遇到了和你一样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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