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同赴此局
东方渐晓，安静了一整夜的豫王府从睡梦中苏醒。议事堂灯火一夜未灭，豫王妃和章昱安的母亲，豫王麾下第一猛将章志成老将军的夫人守在沙盘前一夜未眠。
豫王妃赵念岚起身打开了议事堂的大门，晨间清新的空气涌进来，心旷神怡。
“这些日子整个豫郡皆是血色弥漫，似乎连鸟儿的叫声都听不见了。”章夫人亦起身走到赵念岚身边。“郁姐姐，宸王殿下该准备好了吧。”
“放心吧，宸王殿下设了这个局，就一定有把握让局中人全身而退。”赵念岚道。“不过听你这么一说，我好像真的好久都没听见鸟叫声了。”
“记得安儿小时候为了讨素儿欢心，送过素儿一只金丝雀，那雀儿叫声婉转，却声声啼血。”章夫人似是想起了一段辽远的记忆。“素儿拽着安儿，非要到莫别山上将那雀儿放生。”
“可是第二日，素儿却找到那雀儿僵硬的尸体。”赵熙岚伸手接下一滴从瓦檐上滴落的水珠。“不予自由是终生隐痛，予以自由是须臾黄泉。你说，这自由是要还是不要呢？”
“可是素儿终究不是那金丝雀。”章夫人道。“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她纵然带着镣铐，也可以在九国的舞台上拼出一个自由。”
我的规则，便是通行之律。
“被漩涡卷着走，难为素儿了。步步机锋，步步为营，也难为宸王殿下了。”章夫人道。
“其实卫云轩也是个人才，只是此番被卫云清掣肘，难有用武之地。”赵念岚道。“若论这九国风云，待他羽翼丰满，许能和宸王殿下平分秋色。”
“如此劲敌，殿下为何不早日除去了他？”
“留下他，是给卫云清留了个隐患。夺嫡之争消耗国力。这对我们灵安，对我们豫郡十六州来说都再好不过。”赵念岚笑了笑。“况且，他还有自己的考量。”
“考量？”
赵念岚笑而不语，章夫人亦没有追问。
卫云轩虽然对素儿有愧，可他终究也拼着和自己的兄长撕破面皮的危险，护了素儿。杀了他，会让素儿心中有债。
宸王殿下是真的体贴素儿，只是素儿，似乎一贯倔强了些。
“该走了，我想，送素儿出城。”赵念岚道。
“陪王妃一起。”章夫人道。
岚鸢阁内，美人高卧榻上，用美梦迎接这拂晓。
面上有些痒，像是有人用羽毛拂过。
皇甫宸？他不会这么幼稚。
知道是谁了。
“茵儿。”郁灵素未睁眼。
“嗯？”云茵停下手上的动作，瞪着一双大眼睛盯着灵素。“梦话？”
灵素伸手扣住云茵脉门，趴在床沿上的云茵疼的大叫，连连求饶。
“真是无法无天了，敢用羽毛来招惹师姐了？”灵素睁开双眼，放开手，一把夺过云茵手中的羽毛。
“你这么睡着，云茵好没意思嘛。”云茵委屈地说道。
“哦，那来来，你躺下，我也用这羽毛来帮你推拿推拿，算是赔罪如何？”
“不了，你一条素绫，都能舞得虎虎生风，这羽毛到你手里，还不得如同一把刀？我还想多活几年呢。”云茵退开，却刚好撞到一个人身上。
完了……夫妻同心，她死定了。
“怎么惹到你师姐了？嗯？”头顶传来悦耳的男声。“我这就是去换个衣服的功夫，你就把她弄生气了？嗯，不错，教教我。”
“我错了。”云茵站在两人中间，绞着手指。“你们俩合着欺负我一个，也好意思？”
灵素下床穿好鞋子，拽住云茵的胳膊指着面前换了玄色衣袍的皇甫宸道：“茵儿，记住了啊，惹到了谁，都不能惹到他。这是个吃肉都不吐骨头的家伙。”
“师姐，人家是亲王，就算是带骨头的肉，也有人帮他剔好吧。”云茵道。“所以，人家吃肉根本就没有骨头可吐呀。”
“嗯，说的不错，孺子可教。”皇甫宸似笑非笑地看着云茵，大步上前拽住云茵的另一只手臂，指着郁灵素。“茵儿，记住了啊，惹到了谁，也不能惹到你师姐，这是个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女人。”
“我早知道。”云茵道。
“什么？”郁灵素微恼。“云茵，你给我解释清楚。”
皇甫宸微一使力，便将云茵从灵素手里捞了过来，拍了拍她的背，说道：“去吧，好好准备一下，你师姐这里有我。”
“嗯。”云茵如获大赦，似一道烟跑开。
“什么时候把我们云茵买通了？”郁灵素问道。
“茵儿通情达理，知道顺水推舟，哪需要我买通呢？”皇甫宸道。“不吃些东西么？”
“哼，翻脸比翻书还快？”郁灵素抱臂看着皇甫宸。“啊，介不介意我忘了昨晚说过的一切，撂挑子不干了？”
“你不会。”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
“昨天我看了你一晚上，你的每一寸呼吸都告诉我，你做了决定，就不会轻易改变。”皇甫宸道。“这可是你告诉我的。怎么，堂堂我灵安灵素郡主，竟如此言而无信么？”
“你说，昨晚……”郁灵素汗毛都竖了起来，昨晚，明明是自己守着他，明明是靠在床柱上，可早上醒来，怎么就变成躺在床上了？“你……”
“放心，我虽然是个吃肉都不吐骨头的家伙，但是还没那么卑鄙。”皇甫宸道。“我先去准备，你梳洗一下，吃些东西，我等下在院中等你。”
说完，他便微微一笑，转身离开。
郁灵素目送那玄色衣袍的衣角消失在门口，怅然若失……
起身，洗漱，草草吃了一点东西，换上窄袖衣裙，束起长发。飒爽英姿，巾帼风采。
郁灵素习惯性伸手取来妆镜前的面纱，刚想带上，却好似想起了什么，将那方面纱收到怀中。
既然决定面向未知的风险，那就不再遮遮掩掩。她郁灵素，本不需要轻纱覆面。
走到剑架前，轻抚过凌霜。
“怎么样，凌霜，决定好同我一起纵横天下了么？”郁灵素抓起凌霜。“走吧，我们出发。”
郁州城门前，神出鬼没的中路军立于街巷之上，军纪严整，铁军之容。
赵念岚带领豫郡十六州臣属静候城门前，一如那日，送自己的丈夫带军出城。
只是，那日，是送丈夫入局；而今日，是送女儿解此危局。
江山，的确是这些年轻人的了。
“郁姐姐，今日这两旁观礼的百姓怎么混进来这么多士子模样的人？”
“你忘了，素儿要十七岁了。”赵念岚语气中不无骄傲。
灵安古礼，女子十七岁谈婚论嫁。
“哦，这些人，倒是比咱们着急得多。”章夫人笑了笑。“那姐姐是如何打算的？”
“打算？我为何要打算？”赵念岚道。
“不替素儿好好物色物色么？”章夫人道。
“我才不信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年我和我妹妹，不也是违了我父王的意，执意下嫁的么？”赵念岚道。“素儿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也对，素儿那性子，逼不得。”
突然，那些原本静立不动的军士步调一致地撤向两边，铠甲之声如山呼海啸，却又止息得恰到好处。
一声，撤步；二声，站稳；三声，跪地。
精准有力，一点不拖泥带水。
赵念岚点了点头，这支支离破碎的援军，终究在皇甫宸手下，有了他亲手带出来的铁军的雏形。
军士让出的道路尽头，出现了两匹马，绝尘而来。
那马上的人儿，一个丰神潇洒，雍容高贵；一个飒爽英姿，不怒自威。
人群屏住了呼吸，只静静看着这两个人。
“宸王殿下身边那人，可是，可是灵素郡主？”人群中突然爆出一声惊呼。
“是是是，是郡主，是郡主。”
“郡主竟然未着面纱。”
“郡主的伤好啦！”
马上的郁灵素笑的月朗风清，侧身对身边的皇甫宸说道：“看来我的名气比你大呢。”
“谁叫你平日里那么神秘呢？”皇甫宸道。“把面纱戴上。”
“为什么，我觉得这样也挺好呀。”
灵素拍马向前，皇甫宸笑了笑跟上。
行至城门前，郁灵素看见那高贵美丽的身影，笑意微敛。翻身下马，跪在母亲面前。
皇甫宸亦翻身下马，示意众人不需跪拜。
赵念岚扶起自己的女儿，替她理了理长衣。
“禀王妃娘娘，郁灵素随援军主帅宸王殿下出征血玉谷，必得胜凯旋，把将士们完完整整地带回来。”郁灵素声音清脆却有力。
“好，好，好。”赵念岚道。“也要把你自己还有宸王殿下，茵儿都完完整整地带回我面前来。”
“谢谢王妃伯母还惦记着茵儿。”一旁的云茵在马上道。
“没大没小，谢我母亲还不下马？”郁灵素道。
“王妃准许的。”云茵得意地说道。
赵念岚看向自己的女儿，觉得她今日与往日大不相同。她看向一边的皇甫宸。
皇甫宸微笑点了点头。赵念岚亦微微点头。
“去吧。”赵念岚放开郁灵素。
郁灵素没有留恋，径直上马。
她虽然决定坦然面对自己的宿命，却依旧无法坦然面对那对自己的女儿狠心十六载的母亲。她还需要时间，去一点一点，理清这一切。
阳光照射下来，马上的女子迎向阳光，策马离去。
大军浩浩荡荡出城，奔向血玉谷。
黄雀醒来，机警地看向周遭的一切。秋水中对弈黑白，尚不知胜负。
一日须臾过去，到午夜，血玉谷对战双方已休战了三个时辰。
舔舐伤口，收拾残尸。
月色清冷，千年万年看尽轮回辗转，爱恨纠葛。那轮冷月，对于人世间的种种喜悲，早已是惯常的冷漠。
郁长勋甲胄在身，看向黑暗当中。沈洛云刚刚来过，告诉她宸王殿下还有素儿正在赶来的消息。
郁长勋转身，沉重的铠甲让他身体多处关节隐隐作痛，多年战场厮杀留下的旧伤亦给他设下了不大不小的麻烦。他无奈摇了摇头，已经有些泛白的胡子微微颤动，这位纵横沙场半生的老将，此刻周身竟透出从未有过的萧索。
江山依旧，物是人非，再如何老当益壮，都斗不过岁月的弯刀。
灵安，或者说是禹州大陆，已经是这些少年人的天下了。
郁长勋迈步向前走去，营帐中烛火未熄，摇曳的火舌尚不知风云突变。
未来的事，谁能预知呢？
几天之内，三探血玉谷，沈洛云如同黑夜中的鬼魅，让人抓不住行踪。
你卫云清有意隔断豫郡镇北军和左右两路军的联系，我偏不让你如愿。
这一切，并非年少轻狂，亦非气焰嚣张，而是多年苦练，用血水，汗水，泪水换来的游刃有余。
沈洛云正想着前方的战事，有些出神，脚下却不知碰到了什么东西，铃铛声响，四面八方突然出现无数张大网，急速向她罩了过来。
这种速度，这样的覆盖，根本是避无可避。
怎么又是大网，玄菁除了网就没有什么其他的特产了么？
沈洛云暗暗发誓，若是日后攻下了玄菁，一定要禁止任何人在玄菁的境内兜售大网……
怎么最近总是犯这样的小错误，师父知道了，一定要罚她在木桩上单腿站上三个时辰的。
洛云握住藏在腰间的软剑，那是她很少启用的杀手锏，冰璃剑。
世人皆知冰璃针，却似乎忘却了那同凌霜剑齐名的冰璃剑，秋水无痕，天下至柔。而这神兵，却已十五载未曾饮血，江湖上的后起之秀，与这以柔克刚的利器，从未谋面。
曾经赵熙岚手持凌霜，而青璃掌有冰璃，凌竹双姝，江湖扬名，那应该是她二人最快乐的日子，最灿烂的年华，身边是值得托付一生的挚友，无忧无虑。
自十五年前那场浩劫之后，凌霜剑上一任剑主身首异处，青璃就封剑入库，发誓一生再不握剑，因为再也无人明白，秋水无痕，冰璃赤血。那把绝世名剑，亦多年未曾寒光骤起。
而就在凌霜认新主的前一天，冰璃寒光重燃，站在冰璃面前的人，正是沈洛云。青璃知道，冰璃剑放下了，凌霜剑亦放下了，在尘世中挣扎的人，没有理由再选择执拗。
那日，凌霜逢故，冰璃择主，郁灵素和沈洛云成了新的凌竹双姝，继续故人未曾完成的使命。
而就在沈洛云即将拔出冰璃剑的时候，一只手突然拉住她的胳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从天罗地网中拽了出来。
如此快的身法，如此好的轻功，世所罕见。沈洛云心中惊疑交加，本能地继续拔剑出销，可那人却绕到她身后，右手覆在她握住剑柄的右手之上，趁沈洛云一惊之时，轻轻一推，尚未拔出的冰璃就这样可怜地又被推了回去。
那人左手快速扔出一物，而后从怀中抽出丝帕，覆在左手上，捂住了沈洛云的口鼻。丝帕上有淡淡的茶香，却并未让沈洛云安下心来。她不断挣扎，可身后的人力气大得惊人，任她如何都挣脱不开。
正在沈洛云想着如何将身后的这个莫名出现的人甩开时，刚刚收紧的天罗地网附近突然升起一阵乳白色的烟雾，在这夜色中甚是扎眼。
机关中出现的白色烟雾，那是……沈洛云此刻竟是沉下心来，不再挣扎，赞叹卫云清似乎是变得聪明了一点，知道用机关和让人身体麻痹的毒烟来抓活的了。
身后那人带着她迅速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越过血玉谷边缘的茂密树林，来到了密林深处，稳稳落地。
沈洛云立刻推开那人，那人却似乎也没有继续纠缠的意思，放开手，转身欲离开。
“站住！”沈洛云一声冷哼。
那人置若罔闻，继续向前走去，突然，身后一根冰璃针直袭后心，来势迅猛。那人依然没有停下来，只是单手背后，微微侧过头去，气定神闲，在最后一刻，双指用力，竟是将那枚冰璃针夹在指尖。
“好身手！”沈洛云赞叹之声自身前传来，此番却是那人一惊，停下脚步，面上一凉，蒙面之物已经被沈洛云用树枝挑掉。“又是你……阴魂不散么……”
沈洛云想起那日在林中同大网缠斗，精疲力竭之时亦是这个男子救了他，然后，居高临下地向她讨要救命之恩的回报——以身相许。
登徒子……好色鬼！
讨债讨到这里来了？偏偏又是被他所救。
那男子饶有兴致地看向面前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沈洛云。
那是一个五官甚是精致的男子，棱角分明，剑眉星目，长身玉立，长发有些慵懒地垂在肩头。月色映着他的白皙皮肤，却未让人感到一丝一毫的文弱。
他骨子里透着一股傲视天下的气概，那般盛气凌人。
这股气势，同皇甫宸别无二致。不同的是，那男子薄唇噙着一抹淡淡的笑，双目盯着面前的女子。与皇甫宸的清贵气截然相反，竟让沈洛云一时想不起该用什么词来形容他。
“醉翁之意不在酒，沈姑娘亦是好手段。不过……沈姑娘就是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那男子将冰璃针托在掌中，问道。
坏了，又提起救命之恩了……
气势上不能输！
“公子如此着急离去，洛云连公子的名字都不知道，又如何焚香祈祷，以报公子救命之恩呢？”沈洛云回答道。
“我不过受人所托，这趟浑水，我无意搅局。”那人依旧笑着说道。
“无意搅局？”沈洛云笑道。“一石激起千层浪，公子有这个能力。既然入局，可就没那么容易出去了。”
“我敢只身入局，就有能力全身而退。”
“你不是背信弃义的人，你既然帮了你的知己兄弟宸王殿下，就不会半途撒手不管。”沈洛云道。“我说的对么？轩辕太子殿下。”
“沈家后人，果然名不虚传。”
“殿下过誉，殿下的武功亦是深不可测。”沈洛云以江湖之礼拱手相谢。“洛云谢殿下两次救命之恩。”
“沈姑娘聪明，江湖之礼，无关列国。恭敬不如从命，这个谢字，我轩辕逸收下了。”轩辕逸亦以江湖之礼相还。“受朋友所托，暗中护沈姑娘周全，如今，这暗中算是不可能了。那便劳姑娘赏光，携我同行吧。”
还好，他的脸皮终究是没有那么厚。
只要他不提以身相许的事，带着这么一个高手在身边，也不是什么坏事。
“殊途同归，这光我赏了。”洛云说完便向林外走去，轩辕逸亦跟了过去。
原本安静的密林之外此刻却是一阵骚动。骚动的原因却并不是因为沈洛云方才误打误撞掉进陷阱。
血玉谷外围，无数火把照亮了这一片黑暗。
“看来，那两尊杀神到了。”轩辕逸道。
“没错，我们也准备准备，与左右两路军同来接应吧。”沈洛云一笑。
(https://www.bxwxbar.com/book/133584/2693433.html)
1秒记住笔下文学：www.bxwxbar.com。手机版阅读网址：wap.bxwxbar.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