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转身离别

　　

　　凌霜大殿，石像冷冷立在凄风冷雨之中，受千年风吹雨打，却依旧守护着整个凌竹山的隐秘。

　　踏凤而归，涅槃重生。

　　大殿广场之上，青璃带着四处寻找郁灵素的弟子们冒雨匆匆赶来，却不想竟然看到如此的一副局面。

　　“灵素！”易剑秋喝道。“把剑放下！”

　　郁灵素紧紧握住凌霜剑，微微侧头看向易剑秋，泠然一笑，却是凌竹山众人都陌生的模样，那一笑，仿若开在地狱的血色花朵，让人无端觉得恐惧。

　　“灵素……你……”沈洛云吼道。

　　就在郁灵素侧头的这个瞬间，皇甫宸迅速移动，上前抢夺郁灵素手中的凌霜剑。千钧一发间，凌霜剑却突然改变了方向，直直向奔袭而来的皇甫宸左胸刺去。

　　“阿宸！”轩辕逸突然冲出来，意欲将皇甫宸推离。

　　皇甫宸急急停住，凌霜剑的剑尖却也已经刺破了他的衣衫。他右手迅速向身侧伸出，阻止住轩辕逸。轩辕逸会意，却还是默默将皇甫宸来凌霜殿之前放在他那里的堕天剑放在了皇甫宸脚边，看了郁灵素一眼，默默退了回去。沈洛云等人迅速看向他，轩辕逸却只是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哈哈哈！”郁灵素三声大笑。“你们……哼……凭什么让我放下剑？你们凭什么命令我？告诉我，凭什么？啊？”

　　那般冰冷而倨傲的声音，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胆战心惊起来。

　　“素……”皇甫宸的话被郁灵素突然移动起来的身形打断。

　　郁灵素手执凌霜剑，突然剑身一斜，瞬间划破了皇甫宸左臂，深深的伤口溢出的血液顺着手臂流向指尖，滴落地上，随水流走。

　　郁灵素似是无意皇甫宸的伤势，几乎是在一瞬之间将天乾诀注入剑身，巨大的力量将面前的皇甫宸震得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如此四次，皇甫宸已然是气力耗尽一般，几乎难以再站起。

　　皇甫宸双手努力支撑，奋力起身，摇摇欲坠，却没能抑制住喉中腥甜的鲜血顺着嘴角蜿蜒而下，他强忍胸口翻涌的痛楚，努力克制喉中的鲜血。抬眼望向郁灵素，不知是雨幕遮拦还是他已晕的难以看清，持剑而立的郁灵素，周身散发着他不熟悉的戾气，虽是那样的陌生，可却掩盖不了从她骨血里透出的那份善良与执着。

　　皇甫宸欣然一笑，她还是她，纵然演绎得如此入木三分，却还是那个是非分明，善恶明心的郁灵素。

　　她良苦用心，他却不愿她如此自伤。

　　郁灵素咽下所有酸楚，雨水成了她眼中泪水最好的掩饰，眸中的疼惜之色被小心掩藏，化作一闪而逝的隐忍。

　　“宸王殿下，不必再留手！”沈洛云吼道。“她疯了，若你不逼她停下来，你们都必死无疑。”

　　郁灵素一步一步逼近皇甫宸，心里却默默感谢洛云理解了此刻装作癫狂之态的她，亦希望皇甫宸拿起堕天剑，不要再如此忍让。

　　“我不会再留手。”皇甫宸凄然话语中却透着一股莫名的喜悦。

　　他明白，只有他胜了郁灵素，只有他向她证明，他不会死在她癫狂的剑下，才能消除她因身中血蛊而出现的顾虑。

　　皇甫宸迅速以师门功法暂时压制伤势，提气飞身，掠过方才他站定的地方。回身时，堕天剑已然在他手中。

　　郁灵素亦迅速回身，风驰电掣般向皇甫宸袭来。

　　堕天剑未出鞘，可在皇甫宸掌中，那沧海龙吟般的王者之气却已经难以抑制，只待一朝喷涌而出，问鼎天下。

　　如此张扬的气势之下，凌霜剑却也没有输上半分，剑身溢出的桀骜之风，直直对上那王者气概，与之隔空抗衡。

　　“铛”的一声，凌霜剑剑身撞上堕天剑剑鞘，巨大的剑气直逼得这漫天的雨幕都陡然转了方向。

　　郁灵素拼着天乾诀二卷第六重的功法，这全力的一击，却也只是将受了重伤的皇甫宸逼得后退半步而已。

　　堕天依旧没有出鞘。

　　郁灵素变换凌竹山的种种剑法，直让场边的凌竹山弟子们看得眼花缭乱，连易剑秋亦不禁赞叹他这绝世无双的师妹的绝好资质。

　　郁灵素身形灵动，在雨中执剑上下纷飞，甚是好看，纵然面前尽是凌厉的杀招，皇甫宸却依然愿意紧盯着郁灵素，看着她如蝶舞一般在他眼前舞出最美丽的颜色。

　　“凌竹山剑法融汇贯通，灵素的内力若再强大一些，真是不可限量。”青璃赞叹道。“不愧是郁家的女儿，不愧是熙岚的外甥女。”

　　青璃仿佛看见了当年雨幕中翩翩舞剑的赵熙岚，但面前的灵素的凌厉气概，却又不似熙岚的模样。

　　而与灵素对打的皇甫宸，重伤之下不减王者豪情，那般狠绝的姿态，却又将一切的柔情似水都赋予面前这个招招置他于死地的女子，似是任她胡闹一般。

　　这般宠溺，这般忍让，那般凌厉，那般狠绝，两人讳莫如深，未曾道破。

　　雨幕之中，似乎所有人都忘了方才郁灵素的莫名变化，只被面前这一局打斗吸引了过去。

　　灵素的剑身卡在堕天剑的剑柄剑鞘上，右手轻轻使力，逼堕天出鞘。皇甫宸左手却灵巧地一错，错开凌霜剑，右手将一半出鞘的堕天送回剑鞘。郁灵素不死心，左手三枚玉阳金针直刺皇甫宸握住剑鞘的左手，逼得皇甫宸短暂地松开堕天剑。电光石火之间，郁灵素素绫缠住皇甫宸左手。

　　皇甫宸清啸一声，俊美的面上突然绽出一抹俊朗的笑，直晃得对面的郁灵素短暂失了神。

　　“锵”的一声，堕天剑终于出鞘，那王者气概毫无遮掩，剑啸九天。

　　皇甫宸左掌运起师门内力，堕天剑斩断灵素的素绫的同时，左掌猛地一震，对面的郁灵素连连后退。

　　皇甫宸掠到郁灵素身后，左臂搂住郁灵素纤细的腰身，提气飞身。漫天雨幕如十里长亭的落英缤纷，皇甫宸如同梦回那落花成冢的时节。携佳人同游，这一幕，他盼了很久。

　　“好美哦。”云茵不合时宜的一句话却引来了无数人的赞同。

　　“我回答你的那个问题。”皇甫宸在郁灵素耳边轻声道。“我不是刻意瞒你，只是因为，你本就活的孤独，好不容易敞开心扉，愿意拥抱这俗世的烟火，我不愿意区区一个血蛊，便又把你拉回那冰天雪地下的万丈深渊。”

　　区区血蛊？郁灵素苦笑一声。那区区血蛊，却能置你我于死地啊！

　　“素儿，你看，我可以护你我周全，你不必惧怕你会伤害到我。”皇甫宸道。“我敢许你一世长安，便是早已想好了应对的办法，我一定会找到解了这血蛊的办法，我一定会救你。”

　　郁灵素叹息一声，皇甫宸啊皇甫宸，你何必看得这么明了，这么透彻，伤心我一个人就够了，你又何必……

　　郁灵素的左手缓缓移向腰间，那里有一把精致的小匕首。

　　“素儿……”

　　“噗”的一声，似是利器刺入皮肉的声响，那般微小的声音被雨点落地的声音淹没，却成了郁灵素耳边最为刺耳的声响。

　　聚精会神看着他们二人的凌竹山弟子几乎齐齐倒吸了一口冷气。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局面突然扭转。

　　皇甫宸低头看向自己左胸，郁灵素反手插入他胸膛的匕首赫然在那里，虽未中要害，却也用淋漓的鲜血告诉着他，他输了，输给了信任二字。

　　“你对我，一如我对你，从不设防。”郁灵素道。“这就仿佛是信任之罪，防不胜防。你防不住的，我不想害你。”

　　郁灵素架住皇甫宸，缓缓落地。

　　皇甫宸用堕天剑支撑身体，硬生生将那柄精致的匕首抽离自己的身体。

　　郁灵素看见他如此这般，手中的凌霜剑落在地上。她硬生生忍住上前去扶住他的意愿，呆呆站在原地。

　　“我方才是不是很可怕？”郁灵素颓然道。“可怕到这里的人，都不认识我了。”

　　郁灵素看着皇甫宸，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信我，可我不信我自己。我的状况，你比我清楚。”

　　“素儿……”

　　“听我说。我知道你不怕，你不怕我会突然发疯发狂，你不怕我的不死不休，你不怕我嗜血如命。你坚信你能找到解决之法，一如你一贯的自信。”郁灵素道。“可万一呢？凡事皆有变数，你我都是沙场尸山血海中走过来的人，对这一点，你再清楚不过。我不想你冒险。”

　　“我不想对你撒谎，我不想用拙劣的办法，骗你，伤你，编个故事把你从我身边骗走。我知道，我骗不过你。”郁灵素泪如雨下。“所以我愿意与你坦诚相待，你打得过我，可我若真的陷入黑暗，我不会在乎你是谁，我只会不眠不休的杀人，有意识却无法控制地杀掉我最珍视的人。我不想你，不想你们都死在我的面前！”

　　郁灵素用几近沙哑的声音怒吼。

　　“就像刚才，防不胜防对吗？”郁灵素道。“那只是冰山一角，我现在还能控制我自己，所以我会本能地手下留情。可若真的到了那一天，我……我不知道还能不能算是我，不会手下留情的。我知道，你不会抛下我不管，你一定会在我左右阻止我，避免我堕入无边的血色暗影，避免我清醒过来后为了我的过错而自责自戕。那我就无法避免，会伤了你，甚至杀了你。我只是燕雀，我不必要有鸿鹄之志，我只希望，你能好好活下来，去实现你的王图霸业。我只是你生命里的雪鸿泥爪，一瞬掠过，一场大雪后，便再无痕迹。这便是我的宿命。”

　　“听轩，皇甫宸，我喜欢你，真的喜欢你，从十四岁那年，仗剑天涯，雪夜梅林一壶酒到如今，共赴战场，郁州城内不言愁。我是真的选择了爱你。”郁灵素笑中带泪。“可我们，有缘无分。”

　　“结局未定，你又何必自暴自弃？”皇甫宸道。

　　“上天预备好了答案，所谓结局，不过是我们苦苦挣扎，却无功而返的定数。”郁灵素道。

　　瞬间静默，皇甫宸愤然道：“我不信命，我信你。”

　　郁灵素无言，只是默默捡起地上的凌霜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插入自己的左胸。

　　“不是要归还欠你的，我不是那些话本子里的姑娘，我没那么决绝。”郁灵素嘴角蜿蜒着血迹。“只是这样，我便能好受一些。”

　　郁灵素喘了喘气，却没有给皇甫宸说话的时间。

　　“对不起，以后陌路两岸，便不要再靠近了。”郁灵素将凌霜剑拔了出来，以剑支地，转身漠然离去。

　　那萧索的背影，那跌跌撞撞的背影，对皇甫宸来说，比方才那一刀，还要痛上万分。

　　皇甫宸挣扎站起，欲追赶郁灵素，却被青远从后击中，晕在青远怀中。

　　“还等什么，追！”青璃见状，立刻让目瞪口呆立在原地的弟子们追赶郁灵素。

　　“都给我回去，谁敢去追？”青远突然吼道。

　　“前辈！”

　　“师父！”

　　“师伯……”

　　“掌门……”

　　“师兄这是何意？”青璃问道。“素儿她……”

　　“她心有牵绊，不会做傻事。”青远道。“让她淋着，淋着给我想清楚，她自己今天都说了些什么鬼话！”

　　青远将皇甫宸扛在肩头，拂袖而去。

　　青璃看着郁灵素消失的方向，咬了咬牙道：“除了剑秋，洛云，云茵还有清音，其他人都给我回去。”

　　众弟子面面相觑，拱手告退。

　　“师父，我知道去哪里找她，要不要……”沈洛云道。

　　“掌门之命不可违，况且，也许他的决定是对的。”青璃道。“你们几个，在芳滢台之下藏好，不要被她发现，一旦她出了什么事，立刻接应她。”

　　“是！”四人齐声答道。

　　凄风冷雨之中，石像依旧立在那里，守护着这凌霜大殿，见证着沧海桑田的变迁……还有这无数的去而不返，转身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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