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双姝同德
一夜磅礴大雨，凌竹山上，无数人，彻夜无眠。
芳滢台下，先赶来的四人已在林中守了一夜，芳滢台上的女子，却只是安安静静地靠在石碑上，任风吹雨打，如石像般岿然不动。
卫云轩、周元晗、羽翎三人在晨曦破晓，雨势渐停时急急赶来，被易剑秋拦在芳滢台下。
众人挤在林中，紧紧盯着那个雨夜伤人又自伤的女子。
那石像前的单薄身影，仰头望着天，眼神空洞地如同活死人一般。
“师姐，再不过去，明天凌霜大殿前，那个奇怪的石像就要有伴儿了……”云茵小心翼翼地对沈洛云耳边说道。
“我去吧。”卫云轩在一旁道。“直接把她带下来。”
沈洛云伸手拦下他，将她带到一边，轻声道：“奕王殿下还觉得不够乱么？你也知道，灵素要走的那条路凶险万分，她就是因为不愿意用你们的骨血来铺，才硬生生逼走了宸王殿下。灵素刚刚送走一个，难道现在还要再送走一个？伤了一次再伤一次，殿下就是这样关心她的？”
“她真的只是因为这一点？”卫云轩疑惑道。“她不是那样瞻前顾后的人，况且，我们策应在旁，还能帮她。难道说你去，就能将她劝回来不成？”
“我有把握，有你们任何人都不敢担保的把握。”沈洛云斩钉截铁道。“我沈家同郁家同气连枝，无论走到哪一步，纵然灵素身边只剩下一个人，便也该非我沈洛云莫属。但你们不同，你们的一举一动牵动家国性命，你们不能用命去豪赌，因为你们输不起，而我们二人，拿得起便放的下。”
卫云轩眸中黯然，道：“她不在乎我，没关系。”
“不在乎你？她若不在乎你，凭借你是玄菁王爷这一点，你早就是她凌霜剑下一具枯骨了。”沈洛云道。“能让善恶分明的她摒弃仇恨，甚至在你被擒的时候护你，甚至愿意为你煮茶，是因为她看到，你与玄菁皇室中人的不同。若不想再看一次她浑身戾气，你便不要轻易来趟这浑水。”沈洛云的声音陡然提高了一些，让在这片林中的众人都能听得清楚。“凌竹山的事，还请让我们凌竹山自己解决。”
沈洛云一番话，迅速堵住了卫云轩、周元晗和羽翎的口，顺便将莫清音也圈了进来。这些年来，最懂郁灵素的人，非沈洛云莫属，她明白，郁灵素的心事，向来不太愿意展现给太多的人。她走在步步机锋的列国刀刃之上，越多人了解她的心事，她便越有可能被恶意中伤。行差走错，便是用命来买一次再也无用的教训。
“那怎么办？”周元晗道。“你们凌竹山自己解决，也对，这是你们的家务事。但我们昨晚好歹也被监视了一个晚上，那个难受。这一大清早问东问西，才知道灵素妹子出了事，我们就着急找她，还亏了卫云轩兄弟知道有这么个什么台来着。我们也是灵素妹子的朋友对吧，怎么说也得让我们知道这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就成了这个样子？”
易剑秋同沈洛云对视一眼，接过话来，道：“昨夜凌竹山待客不周，让诸位受了委屈，剑秋代凌竹山向各位赔罪。”
“无妨无妨，我不是这个意思。”周元晗连忙笑道。
“剑秋知道三位在意灵素的状况，但这毕竟是凌竹山的家务事，其间还牵扯到灵素的一些私人恩怨，实在不便同各位一一讲明。昨夜也是灵素师妹偶然知道了一些陈年旧事，同宸王殿下起了争执，情绪不稳。师父为了避免再生事端，才下此命令，实在是对不住各位。”易剑秋道。
“少掌门说的我们明白，我们不问便是。眼下当务之急，是将郁姑娘从那高台带下来。郁姑娘昨夜遭逢此祸，如今必然情绪不佳，若是真的没有想开，旁边可就是万丈深渊。”羽翎道。
“不是，谁明白什么了？”周元晗道。“我啥也不知道。”
“不知道就给我好好呆着。”羽翎一个白眼，把周元晗嘴边的话给噎了回去。“现在是你的好奇心重要还是郁姑娘的命重要？一个女孩子家的感□□你都要管，怎么，你爱上郁姑娘了？”
“你怎么这样……啊喂！”周元晗看着将背转向他的羽翎，愤然转身，同她背靠着背。
“谢诸位能理解我凌竹山的苦衷。”易剑秋道。“洛云，去吧。”
沈洛云点了点头，快步走出树林，又轻轻走到郁灵素身边，也靠着石碑坐下，侧身看了看郁灵素左胸的伤口。
郁灵素依然是那副一动不动，抬头望天的样子，沈洛云便也一样，抬头望着雨过天晴的天空。
“你怎么来了？”郁灵素没有转头，只是淡淡问道。
沈洛云依旧望着天，什么都没有回答。
郁灵素心中有些奇怪，侧过头来望向沈洛云，疑惑地看着她。
“我还以为这天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让你如此不肯释怀。”沈洛云看向郁灵素，面前的女子周身散发出拒人千里之外的寒气，熟悉却又陌生。“知道扯些布条包扎伤口，说明还没有完全丧失理智。”
“洛云，我很危险，危险到我随时都有可能杀了你，随时都有可能让沈家卷进来，亡族之祸，濒死之殇，我不想你来承担。”郁灵素淡淡道。
“所以呢？逼走了皇甫宸，又想逼走我是么？”沈洛云道。“你倒是坦诚。”
“不坦诚又如何呢？”郁灵素无奈道。“我狠不下心，把你们一一骗走。”
“你狠不下心，将心比心，我们呢？我们谁又狠得下心，把你一个人抛到黑暗里去？”
“我不是在开玩笑。”郁灵素道。
“不是在开玩笑，那是在拿我们寻乐子吗？”沈洛云道。“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你忘了当年你姨母的事了吗？”
“我不敢忘，所以我不能把你们都卷进来。”郁灵素道。
“当局者迷，你，是太过在意一些无用的事，才会变得这么拖泥带水。”沈洛云道。“当年孝绪太子千般阻拦你姨母卷入浩劫，甚至对她同青远师伯的婚事都一力赞成，可到头来呢？她不还是在大婚当日对青远师伯刀剑相向，千里奔袭入了死局吗？你愿意推开，也该问问那些你奋力推开的人，到底愿不愿意离你远去。”
“可是……”
“没什么可是，这世间的事，不真的亲身经历，没人能看到终局。”沈洛云道。“宸王殿下不是刻意瞒你，他正是怕出现如今这个局面，才拖着不让你知道。你如今这个样子，活死人一般，拒人千里，孤身独行，真是枉费了他的一番心思。”
郁灵素身体突然一震，轻声问道：“他呢？他怎么样了？”
“想起他来了？”沈洛云道。“他没怎么样，他本来想前来追你，但青远师伯打晕了他，给他治了伤……”
“然后呢？”
“明明那么关心，日后，你又怎能装作毫不在意？”沈洛云道。“然后还能怎样，听说他醒来，同青远师伯聊了几句，就重新站在雨幕当中，不能见你，便同你一样，一起淋着。”
“他何必……”
“你又何必？”沈洛云道。“你做什么我都愿意支持你，但你同宸王殿下这件事，我本不该插手，却觉得分外惋惜。”
“我赶都赶了，还有回头路不成？”郁灵素苦笑道。
沈洛云拿出一块白玉令牌，放在郁灵素手中。
“这是什么？”郁灵素盯着那空无一字，也无任何雕饰的令牌道。
“令牌，估摸着是来自皇甫宸的师门。”沈洛云道。
“他……走了吗？”郁灵素问道。
“当然走了，被你伤成那样，不走，继续挨你的刀子啊。”沈洛云轻描淡写道。
郁灵素握紧了令牌，道：“也好。”
沈洛云叹了一口气，道：“我说你什么好呢？他若是真的放了手，便不会托师父将这令牌转交给我，再让我寻个合适的时机拿给你。”
“这个时机，合适？”郁灵素道。
“在你身上，又怎么有时机合不合适这一说呢？我想，你自己若是想不明白，谁也劝不动你。”沈洛云道。“你将你的伤势看的太重，离毒发还早着呢，你只要没死，我们都会拼尽全力救你，你若自暴自弃，我们又何必东奔西跑？宸王殿下夜探凌霜殿，也不过就是听闻了一个什么传说，才去碰碰运气，结果，运气太差，碰到了你。”
郁灵素下意识握紧了拢在袖中的那页帛书，笑了笑：“他运气好着呢，是我运气差，刚好撞见了他。”
“不管怎么说，我都觉得，你此刻便拒人千里之外，并不值得。人生变数太多，你又如何猜得到，下一步，究竟落子何处？”沈洛云柔声道。“你不该这样对他。”
“那他为何要走？”
“他不得不走，听说，他师父亲自到山上来寻他，看自己的徒弟被伤成那样，谁能不气？当即大骂你不识好歹，还是青远师伯拼命劝下来的。师命难违，他也不想他那个古怪师父在凌竹山辱骂于你，损了你的声誉，便答应下来，同轩辕逸一起先回师门再说。小别胜新婚嘛，他是个聪明人，不愿意逼你。她了解你，知道有些事，必须你自己一个人想通，我们都帮不了你。况且，他等了你那么多年，风风雨雨都经历过，他是想你无忧无虑地同他执手一辈子，甚至几辈子，他愿意等你，等你想通一切。”沈洛云道。
“他真敢把我一个人放在这花花世界，红尘万丈之中？”
“他向来有这个自信，况且，有我。”沈洛云笑道。“将心比心，若是他中了同你一样的毒而拼命赶走你，你会愿意抛弃他，只为自己能活命吗？灵素，我们都没那么功利，也从来都不怕死，我们怕的，从来都只是，身边的人孤独赴死，我们却无能为力。”
郁灵素盯着那令牌，沉默无言。
“我知道，这一个晚上，你一定想了很多，好的坏的，都想过了。”沈洛云道。“虽然说你不论做什么，我都愿意倾尽全力帮你，但我还是希望，你不要一个人面对所有的事，当我们不存在。怎么，看不起我们吗？”
郁灵素笑了笑，道：“我哪里敢啊？”
“好了，这令牌我交给你了，皇甫宸说，若你想通了，要去找他，便破开这玉牌，里面有能带你找到他的讯息。”沈洛云道。“他会等你。”
郁灵素手指摩挲这温润的令牌，柔声道：“我会再想一想，只是我，需要时间。”
“好，你好好考虑。”沈洛云道。“那我呢？”
“嗯？”郁灵素问道。
“还要赶走我吗？”
郁灵素低下头，良久，终于柔声道：“洛云，若是我们全力以赴，有把握三年之内，吞掉殷家吗？”
“你心里有答案不是吗？”沈洛云笑道。“你说了三年，便是已有了把握。”
“还是你了解我。”郁灵素道。“三年之内，吞掉殷家，肃清灵安朝堂，其间可勉力富国，借力灭掉九国中的弱国，随后剑指天下，纵然我只剩下七年，这个江山之局，我也能铺出个大概来。你可愿意陪我一起胡闹？”
“从小闹到大了，哪场不是咱俩一起胡闹，然后一起受罚？”沈洛云道。“我们是凌竹双姝，我沈洛云自然奉陪到底。”
“好，那我们就把这个江山，给它翻个个儿。”郁灵素道。“谢谢你，洛云。尽管我必须承认，我有顾虑，但我也有必须要做的事，这条路，我自己，恐怕真的走不来。但你要答应我，一旦发现我有狂性大发的迹象，一定要让所有人离我远远的，绑着我，锁着我，甚至杀了我，我都不会怪你，甚至，会感激你。”
“我不可能杀了你，你让我如何下得去手。”沈洛云道。“昨日，那个真正能制得住你的，被你赶走了。”
郁灵素没有说话，只是缓缓起身，向芳滢台下走去。
沈洛云笑了笑，亦起身，紧紧跟随着郁灵素，轻声道：“凌竹山封锁了消息，昨晚的事，在场的人均闭口不言，虽说今早被皇甫宸的师父搅了个局，不过无伤大雅，你不用担心。实在不行，你就晕过去，我来收场。”
郁灵素点了点头，行至树林边缘，她突然看到那些熟悉的面孔，或焦急，或欣慰，或……疑惑。
“让你们担心了，对不住。”郁灵素道。
“哎，妹子，你到底发什么……诶？”周元晗的声音戛然而止。
面前的郁灵素突然一个站立不稳，就向后倒去，沈洛云作势欲接住，却被突然带起一阵劲风的身影抢了个先……
“额……”沈洛云还没有说话，便被一把抱起灵素的卫云轩打断。
“还不赶紧送她回去？”卫云轩道。
沈洛云苦笑，暗暗在心里道：灵素，对不住了哈……
(https://www.bxwxbar.com/book/133584/2693458.html)
1秒记住笔下文学：www.bxwxbar.com。手机版阅读网址：wap.bxwxbar.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