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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拜别山门


  

  尸横遍野,断壁残垣,郁灵素独自行走在这一片愁云惨雾之中,蓝色的裙角已经被血污覆盖。

  她很害怕,前所未有的惧怕,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她有些睁不开眼睛。

  恍惚间,郁灵素看见尸山上有一个人迎风而立,红衣倩影,那般悲天悯人地前伸着芊芊素手,却又无能为力地垂下来。

  “是我,都是我……”那红衣女子沙哑的嗓音不断地说着这句话,仿若陷入了魔怔,不知如何解脱。

  “我不是方才同师父打了架,然后同他说话来着吗?我怎么会在这里?”郁灵素忍不住向前走了两步,却感觉脚下一滞。她猛地回身,看见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血肉模糊地双手紧紧地抓住她的裙摆,哀求地望着她。

  那孩子的喉咙已经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只得不断地张口闭口,求面前的郁灵素救他。

  郁灵素单膝跪在满是血污的地上,细细看着面前的孩子,从裙摆上撕下布条,想要将那孩子的伤口都包扎好。可那孩子身上的伤口太多,郁灵素将裙摆撕得破破烂烂,也无法止住那孩子身体中源源不断流淌出的鲜血。

  “你怎么了?告诉我?你怎么伤的这么重?对,对,我有灵药,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郁灵素在腰间和怀中来回摸索,平日带在身上的小瓷瓶,今日,竟一个都没有带在身上。

  “怎么会?怎么会?我明明把它们都带在身上的啊。”郁灵素起身,四下看了看。“不对,这里,明明是凌霜殿前啊,一夜之间,怎么可能会这样?这是个梦,只是个梦而已,郁灵素,你醒过来,醒过来啊!”

  “你救不了他的,谁也救不了他了。”空灵的女声传来。“别白费力气了。”

  郁灵素循声转头,却发现那声音正是尸山上那红衣女子发出的。

  “你是谁?”郁灵素立刻机警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是谁?我是谁呢?我又为什么会在这里?”那人似乎是微微抬了抬头,随后机械的转身,浑身上下骨骼咯咯作响。

  郁灵素疑惑地看着那缓缓转身的人,右手运起天乾诀。

  骨骼作响的声音停下来,郁灵素运起天乾诀的手亦缓缓放了下来。

  没有想象中的满脸血污,没有感觉中的修罗模样,那女子的面前似是一层朦朦胧胧的雾气,模糊了她的五官。

  “咦?天乾诀?”红衣女子道。“你是凌竹山上的人?对,你一定是凌竹山上的人。那,他还好吗?”

  “谁?”

  “他,可他叫什么名字来着,他长什么样子来着,我怎么都想不起来了?”那红衣女子双手覆在娇小的头颅之上。“我又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这些人,都是我杀的?都是我杀的……”

  “前,前辈?”郁灵素试探地叫了一声。“前辈?”

  “血蛊,都是血蛊,可是他们要杀我,他们都要杀我,只有他护着我,可我为什么还是死了呢?”那红衣女子道。“我死了,他们都死了,都死了。”

  “血蛊?”郁灵素道。“前辈您知道血蛊?”

  那红衣女子似是顿了一顿,旋即伸出了手,似是召唤郁灵素到她身边去。

  郁灵素看了一眼身边的那个奄奄一息的孩子,轻轻抱起他,踏上那尸山血海。

  一步,两步,脚下是无数无辜百姓的尸体堆砌而成的小山,身后是威严庄重的凌霜大殿。郁灵素小心翼翼地走着,眼睛直直地盯着那一动未动的红衣女子。

  就在她与那红衣女子还差不到十步远的时候,原本静静站在尸山上的红衣女子身体突然剧烈地抖动起来,天边一道惊雷猛地劈到那红衣女子的身上。她发出刺耳的惊叫声,几乎在一瞬之间便化为一滩血水,渗入那尸山之中。

  惊雷继续肆虐在这片暗无天日的血腥世界,郁灵素将那孩子紧紧护在怀中,惊恐地看着那无数具尸体在这雷声中化为一滩又一滩的血水,渗入地底。

  凌霜大殿前,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洁净无尘,只是,没有雕像,亦没有合欢的这里,显得比梦境之外的凌霜大殿更为空旷。

  郁灵素看了看她怀中的孩子,微微诧异:“这明明只是一个梦,为何,我要救他?为何,我有这么深的执念,想要救他?”

  郁灵素用袖子使劲擦了擦那孩子脸上的血污,难以置信地倒吸一口凉气。

  “这不可能。”郁灵素嗫嚅道。“这不可能!”

  那精致的眉眼,那鼻子,那嘴唇,怎么可能?

  那是,那是少年时的皇甫宸的模样啊!只是那般无助而惊恐的眼神,却绝无可能在现实的皇甫宸面上出现。

  “是我太担心他了么?是我太牵挂他了么?还是……他真的有危险?”郁灵素道。“不,不会的,师父说过,他师门神秘,他武功那么高强,师门必定不是等闲。他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又是一道惊雷炸响,这次,却是直直劈向郁灵素怀中的那个孩子。

  电光石火之间,郁灵素没有丝毫犹豫,反手用内力将那孩子送进了凌霜殿中,又一挥袍袖,将凌霜殿巨大的殿门紧紧闭合。

  一道大门,仿若相隔阴阳两界,殿内为生,殿外为死。

  郁灵素笑了笑,那一送一挥,仿若本能一般。

  “原来,不论是在梦境还是现实,我都那么傻。傻的值得。”郁灵素闭上眼睛,道。“你生我生,你死我替。我,做到了。”

  “灵素,灵素?”仿若辽远星河外的缥缈声音,在惊雷穿透郁灵素身体的那一刻,幽幽传入郁灵素耳中。“灵素,你醒醒呀……”

  郁灵素猛地睁开眼睛,眼神空洞地望着头上那张放大的脸。

  没有尸山血海,没有红衣血水,有的只是从马车小小的窗子透下来的温暖阳光,有的只是守在身边的朋友们,关怀的眼神。

  “师姐,师姐?”云茵用手在郁灵素空洞的眼前比比划划。“师姐?你醒了没有啊?”

  灵素没有回答,再度闭上眼睛,仍有些惊魂未定,心有余悸。喉咙有些痛,面上一阵潮湿,竟是泪流满面。

  还好,只是一个噩梦,一个如此之乱的噩梦。梦都是反的,何况,是这么一个不靠谱的噩梦。

  可这个梦,却又有那么几分真实。

  “做噩梦了?”沈洛云问道。

  郁灵素推开眼前的云茵,坐起来,揉了揉仍旧有些痛的头,问道:“我怎么会在马车里?我们已经出发了?”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沈洛云问道。

  郁灵素一头雾水,道:“记得什么?我不是和师父打了一架吗?然后,然后我记得师父抱住了我,然后呢?”

  “还好还好,没傻。”沈洛云道。

  郁灵素摆了摆手,道:“少说几句废话,我烦着呢。”

  “好好好,我的安澜大郡主。”沈洛云道。“其实你记得一点都没错。只不过,你战后脱力,同掌门师伯玩笑几句后直接晕在他怀里。掌门师伯也好不到哪去,若不是我师父和青玄师伯扶着,只怕直接就被你给放倒了。”

  “我有那么重吗?”郁灵素笑道。“我们这是在什么地方。”

  “凌竹山脚下。”沈洛云道。“舞烟林外。”

  郁灵素心下一惊,连忙看向窗外。

  郁灵素问道。“这么快,我们什么时候出发的?”

  “今早,我师父替你疗过伤,剑秋师兄便从众弟子中遴选了三十五个人,我们便立即出发了。”沈洛云道。“掌门师伯怕我们镇不住那些帮派,派剑秋师兄也与我们一同下山,掌门师伯让我转告你,他不喜欢离别,便未赶来相送。他说,尽管放手去做,不要管生命长短,不要管飞短流长,凌竹山会倾尽一切,救你,护你,也是救整个凌竹山,救当年熙岚姨母所爱的这片灵安山河。”

  郁灵素长叹一口气,大喊道:“停车!”

  马车骤然停下,郁灵素越过沈洛云和云茵,撩开门帘,却见一只手伸了过来。

  “醒了就胡闹,真是不得清静。”卫云轩挑眉道。

  郁灵素看着卫云轩伸过来的手掌,犹豫再三,终究是将手臂轻轻搭在他的手掌上,借力下了马车。

  “多谢。”郁灵素回身对卫云轩道。

  “不必。”卫云轩倒是没做过多纠缠。

  郁灵素看了看天空,秋高气爽,让人心旷神怡。可这里越明媚,却越衬得梦里的愁云惨雾清晰无比,久久挥之不去。

  郁灵素下意识地拢了拢藏在袖中的玉牌,定了定心神。

  “师兄,我的玉箫,你可有带出来?”郁灵素面向翻身下马,走到她身边的易剑秋,问道。

  易剑秋笑了笑,从腰间将那玉箫抽了出来,道:“有时候我就在想,我究竟是你的师兄,还是你的侍从。”

  “照顾我这么多年了,师兄就认了吧。”郁灵素接过那玉箫,笑道。

  “我认,谁叫我是你师兄呢?”易剑秋无奈道。“以箫声道别吗?”

  郁灵素点了点头,手指轻抚玉箫,道:“许久不曾吹箫,也不知道这回,师父听不听得到。”

  指尖轻扣,箫声呜咽,却从那别离的悲哀声中,隐隐透出一股豪情来。郁灵素面向凌竹山主峰,吹奏着平日里练习过无数遍的曲子,作别凌竹山,也为自己壮行。

  “十年寒冰,此约昨日废;百世流离,彼岸荼蘼开。帝陵柳色不知春,离人已赠,背向而行;十里长亭独自来,故人拜别,长剑无愧……”缭绕的雾气里,青璃合着郁灵素的箫声,柔柔地唱着小调。“这是熙岚最喜欢的曲子,当年素儿填的词,倒是契合得很。”

  她身边的青远闭着眼,道:“以前我听素儿吹奏这首曲子,满脑子都是熙岚的模样,可现在,却变成了素儿的模样。”

  “师兄,对不起。”青璃突然道。

  “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青远笑道。“不知者无罪。”

  “师兄,你和青岩师兄都背负了太多,你们藏了这么多年,骗了我们这么多年,原来真相竟然是这样。”青璃道。“你们借熙岚的死而炮制兄弟为情分道扬镳的假象,对凌竹山上的长老们也摆出一副兄弟二人反目成仇的样子。而后由凌竹山培养武学人才,由药庐训练探知精英,以凌竹山为中枢,以药庐为消息海,将江湖上各类消息收入囊中再一一排查。你们演的辛苦,我们看的更累。现在你们铺排好局面,却还要瞒着满山的弟子,连剑秋和素儿也不放过。你们,这是何苦?”

  “有些事,没有十成把握,还是得小心谨慎。是我对不起你们,让你们如此周折费力。”青远道。

  “师兄,你早就意识到,凌竹山已经不可能在如此乱世独善其身了是吗?”青璃问道。

  青远笑了笑,道:“这世间的事,瞬息万变,往者不可追,来者犹可念。不在其位,何必看得那么清楚,你,该难得糊涂。”

  青璃亦笑了笑,点了点头,道:“难得糊涂,对,难得糊涂。”

  “当初你我,送熙岚离开,那时我们心性顽皮,羡慕她可以入世闯荡。殊不知,一别,竟是地覆天翻。”青远道。“如今,我们舍不得素儿,忍不了离别,担心着她的安全,惧怕着她的敏感。果然,时间,可以改变一个人,改变一代人。”

  “师兄舍不得也要舍得,不愿送别便如同这样,远远送她离开,也好。”青璃道。“素儿虽不知你同青岩的计策,却知道你苦苦支撑凌竹山的不易,她怕她的身份扰了凌竹山的平静,这才毅然决然转身离开,自请放逐。若是这孩子也能像茵儿一样,难得糊涂,多好。”

  “师妹,不是所有人,都有难得糊涂的那份幸运,素儿,怕是半分都糊涂不得。”青远道。“她太清醒,却又太徘徊。清醒于时局,徘徊于往事。况且,茵儿那丫头的命数,怕也不可能这般无忧无虑一辈子……”

  雾气敛了二人的行径,箫声淹没了二人的声音,青远同青璃就这样听着郁灵素的箫声,直到那呜咽戛然而止。

  舞烟林外的郁灵素将玉箫收起,郑重跪地,面向凌竹山的方向,恭恭敬敬三叩首,方起身,一步三回头般离开。

  琢玉在前方打着响鼻,似是回应着主人的注视,灵素看了看马车,索性将车中的沈洛云和云茵都叫了下来,马车毕竟颠簸,又不比策马的速度,待以马车晃到棋山寺,只怕黄瓜菜都凉了。

  郁灵素方欲翻身上马,却被一股大力一拽,带到了一旁。

  卫云轩揽着郁灵素的腰,径直将她拎到了自己的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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