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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 百川入海


  

  第六十一章  百川入海

  人群熙攘,香火缭绕,无数善男信女在恢弘的大殿之前虔诚地双掌合十,又遥望叩拜棋山主峰峰顶那传说中的巍峨金顶,祈福保佑。冥郡之中,最为繁华却也最为淡然之处,只怕就是这著名的“二山一谷”之一的棋山寺了。而今日,前山到访者却并非只有朝圣之人,身着各色各样服饰的武林同道以及前往棋山寺共襄盛举的列国精英,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这棋山寺就是这么招待客人的?”灵安端王皇甫宪立于半山看着前山来来往往的人群,轻蔑地抱怨道。“未曾远道相迎列国使节也就罢了,棋山寺贺寿如此重要的盛事,居然还让这些平头百姓上山?”

  皇甫容潇在皇甫宪身侧冷冷一笑,默默与自己的哥哥拉开了一小段距离。

  章昱安在人群中搜索着郁灵素,亦没有注意皇甫宪的问话。

  “佛门讲究众生平等,不论贵贱尊卑,与列国之中森严的等级大相径庭。况且江湖中人大方豪爽,不拘小节,亦不在乎寻常礼数。灵安……是端王吧。端王若是适应不了,那便趁早下山去,免得惹得自己和别人都浑身不自在。”冷冷的女声自皇甫宪身后响起。“我记得当年贵国宸王殿下来此时曾盛赞棋山寺的包容安稳,怎么同是灵安皇子,却有如此天壤之别?”

  皇甫宪怒气渐生,猛然回头寻找声音来源,却看见一个眉清目秀的女子,毫无畏惧地看着自己。那女子嘴角勾出一抹轻蔑的笑容,丝毫没有理会皇甫宪的凌厉眼神,转身往峰顶的金顶走去。

  “你是什么人?敢这样同我说话?”皇甫宪怒道。“一介女流之辈,竟然这么狂妄自大。”

  “女流之辈又如何?谁不知道如今灵安最负盛名的青年才俊乃是你的弟弟皇甫宸,其次便是在不久前钦封‘安澜’封号的郁灵素?”女子轻轻掰着自己若青葱一般的手指。“我查着手指来数,只怕你身边的容潇公主都比你这个皇嫡子更有涵养和地位。安澜郡主和容潇公主可都是女流之辈呀。”

  皇甫宪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你少挑拨离间。”皇甫容潇冷冷道。“灵安皇嫡子身份何等尊贵,怎么在你口中就这么一文不值?你究竟是何方神圣?今日你若是不自报家门,就休想上这个金顶。章少将军,还等什么呢?”

  章昱安猛然清醒过来,左右为难。

  晨间的露水打湿了衣衫,阳光渐渐驱散一夜夜雨的寒凉,昨夜在棋山寺半山房舍修整的宾客们循着争吵声而来,议论纷纷。

  “尚大小姐,凌竹山下惊鸿无影,我等尚未向天元山庄道谢,我在此代替郁灵素谢过大小姐。”人群中响起悦耳的女声。“私人恩怨有的是时间解决,只是你如此离间灵安众位骄子,只怕不太妥当吧。”

  “沈洛云?”皇甫容潇回身看向人群。

  一抹淡蓝色的身影自人群中从容不迫地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来回张望的可爱女孩儿。正是沈洛云与云茵。

  沈洛云目不斜视地从皇甫宪和皇甫容潇身边飘过,提气飞身,稳稳站在尚冰身侧,轻声道:“别来无恙。”

  尚冰侧过头来嫣然一笑,亦轻声道:“没那么熟,何必表现得那么热络。”

  “嗯,你我之间确实没有那么多的交集,可是你与郁灵素的关系却一言难尽了吧。”沈洛云丝毫没有理会尚冰的冷嘲热讽。“我代她致谢,自然该热络一些。”

  “她呢?怎么不自己来见我?”尚冰冷冷道。“莫非是怕了我了?”

  “擂台之上,总要见的,何必急于这一时?”沈洛云道。

  “郁灵素呢?我昨日到此处,未在你们凌竹山的队伍中寻到她,如今灵安的队伍中也未见她的影子,她到底去哪里了?”尚冰问道。

  “托你的福,承你的情,她躲过了追兵刺客。可天有不测风云,路上因为一些人从中作梗,耽搁了些时间,阴差阳错之下,她误入了冥黎神山。”沈洛云说的轻描淡写,仿佛冥黎山不过是她寻常玩闹的后花园而已。

  人群中无数人倒吸一口凉气,议论声戛然而止。

  “冥黎山!”章昱安突然从人群中冲出,大吼一声,惊吓到了在一旁沉思的皇甫容潇。

  人群猛然看向章昱安。

  “我说,这凌竹山的郁灵素到底是有多绝世倾城?这一路上听到无数人念叨她,江湖各门各派还有列国王公贵族好像都对她没有丝毫地抵抗能力一样。弄得今年的棋山寺贺寿仿佛所有人都是为她而来似的。”人群中一个轻声说道。

  “一看你就是初涉江湖,新来的吧。”旁边有一个中年男子接道。“郁灵素盛名在外,在列国江湖名望甚高,今年她即将年满十七岁,按照惯例,这次盛会之上便可代表师门出战了。谁要是对上她,那只能自认倒霉。”

  “这么厉害的女子,再漂亮也不是咱们这些人能想的,娶回家也镇不住啊。”

  “没错没错,听说这个郁灵素绝色倾国,可常年蒙着一方面纱,很少有人见过她的真容。美人如花隔云端,这才更让人心痒痒。”那中年男子道。“不过近来,听闻她与灵安宸王皇甫宸走的极近,有传言说她同皇甫宸早已私定终身;还有人说她同那个玄菁的奕王卫云轩纠缠不清,同云诏的叶卓然也有交情,这刚才跳出来的那个灵安将领似乎也很紧张她……啊呀,谁打我?”

  中年男子回头,却被一双怒目圆睁的眼睛吓得双腿一软。

  “我灵素妹子也是你能心痒痒的?”那眼睛的主人正是周元晗。“你在这毁她声誉毁得蛮欢快的嘛。”

  羽翎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看着怒火中烧的周元晗,转过头去,不再理会周元晗与那些人的嘴仗。

  “洛云,灵素呢?”章昱安追问道。

  沈洛云回头,面向章昱安轻轻一笑,点了点头。

  “她……是死是活?”尚冰努力克制着自己心中的担忧,话语声还是不由自主地颤抖。“她没有跟你们过来,可是……”

  “尚大小姐不必忧心。”莫清音打着哈欠从人群中走出来,笑道。“郁灵素嘛,从来都是不怕死的,从冥黎山出来的时候也不过就是浑身是血,脉象紊乱,内伤严重而已,死不了的。”

  “清音,别胡闹。”易剑秋连忙打断,向尚冰拱手行了一礼。“劳尚大小姐忧心我那个不让人省心的师妹。灵素她被人救走,我等虽尚不知道她的消息,不过大概性命无忧,还说不上是否会有奇遇。”

  “她没死就好,就还有命输给我。”尚冰长舒一口气。

  “尚冰,你同灵素是最好的对手,也许也是难得的朋友。”沈洛云笑道。“灵安还有些私事要处理,还请尚大小姐带着天元山庄的侠士先行前往金顶吧。”

  尚冰意味深长地看了沈洛云一眼,欲言又止,终究是叹息一声,拂袖而去。

  人群中窃窃私语之声复起,沈洛云微微皱眉,清了清嗓子,回身道:“诸位武林同道,列国才俊,凌竹山与棋山寺世代交好,此贺寿盛事亦是由我凌竹山、棋山寺协同玉生观一手开创,今日,我凌竹山受棋山寺方丈所托,在半山恭候列位。僧人静修,山居清苦,没那么多世俗繁琐礼数,为表江湖平等,亦不对任何国家任何江湖门派远迎奉承,还望诸位莫要见怪。”

  沈洛云深深看了皇甫宪一眼,继续说道:“棋山寺主峰山门就在前方不远,掌门就在山门相迎,列位可随诸位棋山寺中的师父前往山门,同上金顶。”

  “多谢。”众人拱手相谢,开始向山门进发。

  沈洛云轻轻飘回皇甫宪身边,冷冷看向这个灵安皇嫡子。

  “大胆,见到皇嫡子和公主竟然不跪亦不行大礼。”皇甫容潇身边的侍女以十足的飞扬跋扈的口吻道。

  “这还轮不到你来撒野,狗仗人势,也得看看你的对手有多大的能量。”沈洛云道。“在灵安,二位是皇亲国戚,我是臣子,自当叩拜,以显皇室威仪。可今日,我并非以灵安臣子身份来见二位,若跪,才真叫同道中人不齿。”

  “你卖什么关子?”皇甫宪道。

  “今日,我以凌竹山冰璃殿首徒身份告诫二位,身在江湖,便该收殓,此处不是灵安皇庭,没有人会为你们的飞扬跋扈买账,若是触犯了江湖禁忌,管你是王公贵族还是富商巨贾,都要付出代价。你们代表的是灵安,行差走错丢的是灵安的颜面。二位,好自为之。”沈洛云拂袖回身,拉起一边的云茵,缓缓离去,只余目瞪口呆的灵安众人和怒火中烧的皇甫宪。

  “师姐,你真是太霸气了,那些人害得我们过不了黎渊渡,害你和灵素师姐遇险受伤,就该打断他们的腿。”云茵道。

  “小孩子家,怎么戾气这么重。”沈洛云笑道。“不过这次,我倒是跟你的想法一致。真是太便宜他们了。”

  “师姐,我就是说说而已,你呢敛起性子也能稳重自持,若是灵素师姐在,只怕他们的腿早就断了。”云茵道。

  沈洛云微微一笑,望向晨曦初晓,柔声道:“不会,你还是不够了解她。她确实狠绝,那也只是因为她有立场。可论意志坚定与冷静自持,我们谁都比不过她的那份倔强。”

  云茵似懂非懂地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轻声道:“不知道灵素师姐怎么样了。”

  沈洛云轻轻揉了揉云茵的头发,轻声道:“放心吧,有你宸哥哥在她身边,她不会伤到一根汗毛的。”

  “就像莫清觞师兄或者逸哥哥在洛云师姐身边一样吗?”

  “胡说什么呢?”沈洛云忙捂住云茵的嘴。“小心我先把你的腿打断。”

  “呜呜……你……呜呜……舍不得。”云茵呜咽道。

  “恃宠而骄。”沈洛云放开手,嗔怪道。“还不快走。”

  “哎呀,知道啦。”洛云大口喘气。“我不说了,不过师姐,我想问你个问题。”

  “打住,探听小道消息免谈。”沈洛云斩钉截铁道。

  “哎呀不是,我就是不明白,出家之人不是断绝尘缘,六根清净么,怎么还要贺寿呢?”云茵问道。“师姐方才说,这棋山寺贺寿是由三家共创,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儿呀?”

  “原来是问这个。”沈洛云松了一口气。“这贺寿呀,贺的不是一个人的寿辰,贺的是天地之寿,山河之寿,盼的是天下太平。”

  “天下?”

  “没错,这缘由,其实说来话长。那我便给你当一个故事来讲。”沈洛云道。“在很多年以前,天下共主还受万民敬仰,海晏清平,四境安稳。江湖中除当时的名门之外,很多小的门派凭借天时地利,声名鹊起,渐渐起了与名门争胜之心,明争暗斗不断,各派仇怨逐渐加深,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不久之后,巫族没落,凌竹山突然崛起于禹东,很快便横扫各派,大有成为江湖各派之首的势头。其他各派心有不服却不敢造次。终于有一天,各派乱斗演变成江湖之战,各派掌门欲分出个高下,争出一个天下第一,遂相约谁先进入冥黎山,取到巫族珍宝,谁就是天下第一。棋山寺持身中正,不肯参与,便为裁判;我们的祖师孤竹早已立于不败之地,闭门清修多年,不愿掺和进这些江湖琐事,却又担心江湖纷乱伤及无辜,便亲自带弟子从外围策应,以防有人受伤或偷袭。但冥黎山毕竟凶险,这些掌门人若生死难料,恐江湖大乱,棋山寺方丈和凌竹山孤竹祖师暗中商议,欲调停此事,可江湖儿女豪情万丈,争胜之心太强,无人愿意主动放弃那些头衔虚名。棋山寺方丈与孤竹祖师不得以之下,认为调停此事,唯有请玉生观观主出山,才有希望。遂求见玉生观观主。玉生观安于冥郡,拒不入世,其观主本不想管俗世争斗。孤竹祖师从容与之谈判,最终同他大战半日,彼此平手收官,结为莫逆之交。玉生观服天下强者,遂出面调停。传说玉生观观主与各派掌门相谈三天三夜,具体情节已不可考证,但三日后各派掌门均决定放弃虚位头衔,认定江湖中人本该以济世扶困为己任,成立武林同盟,由孤竹祖师出任第一任盟主。为共襄盛举,遂决定每年在棋山寺贺天地之寿,祈福万民安康,四海升平;同时也派弟子与别派公平打斗,比拼各派实力,江湖上渐渐也就有了‘棋山寺贺寿’这一个称谓。武林中人虽不受礼节拘束,可为感谢当年三大派合力救人之举,奉当年中立的棋山寺,第一任盟主所在的凌竹山以及从中调停的玉生观为上宾,代代相传。可入世各派数次邀请玉生观,这个身在幽谷的神秘门派却一次未至,传为武林奇谈。乱世开启后,列国为彰显拥戴和平之心,均来棋山寺观战,便形成了如今你我看到的局面。所以呢,僧人本不在乎这些俗世尘杂,名为贺寿,实则不是。内情便是如此,听明白了么?”

  云茵皱了皱眉,道:“真不知道你和灵素师姐是怎么把这么多字,这么多史书熟记于心的。我没出生之前的事,我才不想管呢……啊呀,师姐,你打我做什么?”

  “不学无术,看你灵素师姐回来了怎么收拾你这个小惹祸精。”沈洛云道。

  “惹祸的本事还不是你们带的。”云茵小声嗫嚅道。

  “你说什么?”沈洛云的声音陡然提高。

  云茵默不作声,轻轻勾住了沈洛云的袖子,勾起一抹灿烂至极的笑容,看向沈洛云。沈洛云被她弄得没有办法,只得笑了笑,拎着云茵向山上走。

  沈洛云背后十步开外,一道意味深长的目光直直盯着她和云茵的背影,若有所思。

  “公主,您看……”

  “敌不动,我不动。别那么着急,一击致命太过索然无味。”那目光的主人轻声道。“况且,郁灵素的底细我们还探不透,还是等她回来再作分晓吧。”

  “是。”

  “郁灵素,宸王殿下究竟为什么会倾心你这样一个人?你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他呢?”

  那道目光的主人轻轻一笑,提起裙摆,款款向山上走去。

  半山之上,嘈杂之声退却,曲径通幽之处,一位白眉白须老僧在凌竹山人昨夜居住的地方停留良久,长叹数声。

  “师叔。”老僧身后,一位年过半百的僧人恭敬行礼。“您说的那位女施主此番可来了么?”

  老僧捋须笑道:“身虽远在山外,心却早在山中。她会来的。”

  “那位郁施主今年正当十七岁,已得到青远掌门的授意代表凌竹山。听闻前些日子,她还被救进了玉生观,这般缘分,倒也不可说。”

  “何者可说,何者又不可说呢?”老僧笑道。“这俗世种种,山中万象,谁又说得清道得明?倒不如顺其自然,不必忧心,亦不必妄加揣测。”

  “师叔说的是。”那僧人双掌合十,轻声道。“那今年之战,师叔可前往金顶观战么?”

  老僧笑而不语,迈步轻轻离开,只余那僧人,在原地看着凌竹山众人居所的大门,双掌合十而拜。

  百川入海,各派齐聚,棋山寺贺寿的风诡云谲,终将是一场暗流涌动的你争我抢。战争的序幕,已经拉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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