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大戏启幕
第六十二章 大戏启幕
马蹄哒哒，由远而近。一辆装饰张扬的马车被簇拥着自官道尽头不紧不慢地行驶过来。棋山隐于云雾中的秀美山峦已近在眼前，驾驶马车的人不禁面露喜色，想也没想便撩开身后的幕帘。
“殿下……”
“嘘。”半靠在马车中的皇甫宸立刻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制止了车外慕洛笙的行动，轻轻指了指同在马车中的郁灵素。
慕洛笙立刻会意，将幕帘又撩开了一些，指了指云雾缭绕中的山峦。
皇甫宸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专心驾车。
慕洛笙几不可查地笑了笑，轻轻放下幕帘，转过身来，再也不掩饰眉梢眼角的淡淡笑容。前些日子，他带队在棋山寺不远处与凌竹山等门派分别，等候皇甫宸，刚刚看到殿下驾着马车出现的时候，刚想行礼，却被他立即制止。殿下撩开幕帘的一刻，他方知殿下紧张着什么。
马车中那恬然安眠的女子，不经意之间，早已摄走了殿下的魂魄，承下了宸王所有的喜乐。
宸王殿下向来清冷自持，从不与任何人过分亲近，尤其是女子，总是礼数周到，淡淡疏离，不会拂了人家姑娘的面子，却也不对任何女子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在意。而这一切只是因为，他心里住着一个念念不忘的倾世佳人，让这个不羁傲气的年轻亲王，敛了一切铁血严厉，只将一腔柔情似水，柔柔地环绕住此刻正在他怀中安眠的人儿。
皇甫宸为了郁灵素，已经无数次触碰他自己待人的底线，甚至已经触及到他一直小心掩藏的师门。在他心里，郁灵素这个人，值得他用一切来换，在她身上，他的一切约法三章，都可以当作纸上谈兵，废为一纸空谈。
“慕大哥，我可是头一次见殿下这么心疼一个女子的，这改称郡主为王妃，也就是近些日子的事情了吧。”一个年轻的影卫策马靠近慕洛笙，轻声说道。
慕洛笙笑了笑，道：“影卫的职责是护卫殿下，什么时候轮到你打探这些小道消息了？快回去，惊扰到车里那位，看殿下不扒了你的皮。”
“慕大哥就吓唬我，殿下什么时候杀过咱们影卫的兄弟？”那年轻士兵道。“我们大都是在战乱中无家可归的人，空有一身本事，却只能随这乱世流离。若不是殿下，只怕我们就在哪个山头落草为寇，干些打家劫舍的勾当，死了也背着一身的人命债。如今，虽然也是杀人，却是为了正义与升平而战，我们也终究算是有了用武之地。兄弟们都感激殿下，这么多年，殿下从不对我们避讳些什么。我们也不是不知道殿下为了安澜郡主，受过多大的伤。身上的心里的，看着都心疼。”
慕洛笙微微点了点头。
“如今，兜兜转转，郡主终究还是站到了殿下身边。兄弟们也都高兴，殿下这么多年孑然一身的等待总算是没有白费，这将来也总算有个人照顾着殿下了。”那名年轻的影卫继续说道。“天造地设，门当户对，老天眷顾。就是在乎郡主的人太多，殿下的情路只怕还要经历很多的风浪。”
“就你懂得多，殿下可都听着呢，说话也没个遮拦。”慕洛笙故意面向马车打趣道。“再说了，你看这架势，不知道是谁照顾着谁呢。”
马车颠簸，皇甫宸小心翼翼地护着郁灵素靠在他怀里的脑袋，对慕洛笙与那名影卫的对话置之不理，却不由得哑然失笑。他们说的，也许真的没有错。可是，他就是心甘情愿地宠着她，纵容着她。怀中的女子一头青丝如瀑般散落在他雪白的衣袍上，呼吸绵长，时不时如同猫儿一般，向他的怀里缩一缩，寻找着温暖。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兰心蕙质如她也不能免俗。不过，她在他怀里趋利避害，他还是很受用的。
皇甫宸揉了揉她的发，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她白皙的肌肤。温热的手掌轻轻托起她的俏脸，长指一寸一寸勾勒着她精致的轮廓，一抹笑意情不自禁地绽放在他的嘴角。
“上天究竟有多眷顾你，给了如美玉般无暇的面容，又任由你胸怀书卷，志在天下？”皇甫宸轻声道。“上天许是更爱我吧，才肯将你送到我的身边来，注定成为我的女人。”
皇甫宸淡淡笑着，清冷的气质和着白檀冷香的悠远，笼罩着怀中的郁灵素。他俯下身，轻轻吻着郁灵素的额头，缓缓起身，将盖在她身上的他的外袍拢了拢，用他的气息，严严实实地裹住她的娇躯，又将她整个人向怀里揉了揉。
皇甫宸的发丝轻轻扫过郁灵素的脸颊，痒痒的，如同小猫的爪子轻轻在她的心上挠着。周身温暖，莫名有种被人呵护着的感觉，白檀香气缭绕，也让她觉得十足的安稳。
鸟鸣声起，有些聒噪，郁灵素缓缓睁开眼睛，适应着晨间的光亮。
入眼是马车的棚顶，身下柔软，有人在颠簸之中爱怜地将她小心护着。抬起头，便看见皇甫宸有些散漫的面容，灼灼的目光盯着她，勾起朗笑。这般俊朗的模样，竟让郁灵素也看痴了。
“醒了？”皇甫宸柔声问道。
郁灵素向他怀里又蹭了蹭，懒得起身，轻轻点了点头，道：“我记得我们离开小镇之后，一直在策马赶路，我们如今怎么在这里？”
皇甫宸轻轻弹了弹郁灵素的额头，道：“自己精疲力尽差点被琢玉给掀下马去，自己竟然不记得？”
郁灵素揉了揉额头，将有些模模糊糊的记忆填补齐全，顿觉丢人。
“你租了这马车？”郁灵素抬眸问道。
“抢的。”皇甫宸轻描淡写道。
“啊？”郁灵素一惊。
“带着昏迷的你路遇山贼，劫富济贫了一把，顺便就抢了这马车。”皇甫宸云淡风轻。“你太重了，舞烟载不动。”
郁灵素瞪了皇甫宸一眼，挣扎起身，欲掀开幕帘，却被皇甫宸一把捞回了怀中。
“做什么？”郁灵素问道。
“不做什么。”皇甫宸笑道。“或者说你希望我做些什么？”
郁灵素坦然地看着皇甫宸的眼，过了一会儿，渐渐会出了他话里的意思，挪开目光，却掩盖不住脸颊泛起的红晕。
“大庭广众，我纵然有心，也不能不顾念你的名节。”皇甫宸道。“况且，驾车的是洛笙，护卫的是我影卫的兄弟，若是我真对你做了什么，只怕明天整个禹东就都知道了。”
“殿下还真是信不过我们。”慕洛笙带着笑意的声音自马车外传来。“洛笙见过安澜郡主。前面就快要到棋山了。”
郁灵素轻轻答了一声，抬眸看向皇甫宸，问道：“今日清晨便是各派聚集，你我这般悠闲，不怕误了时辰？”
“你的身体要紧，其他的礼数，都没那么重要。”皇甫宸道。“从玉生观出来你就一直没有休息好，伤势未愈，又多日颠簸，自然吃不消。我知道你来到这棋山之后，必然是要上这擂台的，你认定的事，我向来不故意拦着。不论输赢如何，我都不能让你有事。”
郁灵素低下头，轻嗅他外袍上的白檀冷香。
“你随身带着的红色药丸我也给你喂了一颗，以防万一。”皇甫宸无奈的笑道。“我只是忘了，你服药之后有嗜睡的毛病。”
“若是到了棋山寺，我还没有醒过来，你打算怎么办？”郁灵素突然来了兴趣，咄咄逼人。
皇甫宸挑眉，轻描淡写道：“很简单，把你抱上山去。反正我是不介意列席三主位的时候怀里有你这么一个美人，聊解擂台打斗的索然无味。”
“没个正形。”郁灵素嗔怪道。
“将你我的关系公诸天下，也断了其他人的念想。”皇甫宸突然沉声道。“你只能一辈子都在我的身边。”
郁灵素笑了笑，翻过身来，在皇甫宸唇上轻轻啄了一下。皇甫宸伸手将他扣在怀里，正欲索求更多，却被一声鸟鸣的尖啸之声打断。
“别管。”皇甫宸道。
郁灵素却还清醒，轻轻推开皇甫宸，自窗子将那只海东青迎了进来，轻轻解下了它带来的信。海东青身后，有一只信鸽挂着一只锦囊，也废力地撞了进来，如释重负一般冲到郁灵素面前。
“玉生观的海东青与凌竹山的信鸽竟然同时到了。”皇甫宸笑了笑。“老头子和你师父还真是赶得准时辰。”
郁灵素听出皇甫宸话中的无奈，摇了摇头，将那两只来的不合时宜的鸟儿尽快放了出去。
“怕我将它们烤了吃？”皇甫宸玩味地看着郁灵素，
郁灵素笑了笑，道：“你这么孩子气，我的担心不无道理。”
皇甫宸道：“我还是知道分寸的，公事在先。不过以后，你要补偿给我。”
郁灵素没有回答，只是将手中玉生观的信件交给了皇甫宸。
静默了一会儿，马车之中只余纸张展开又折叠的声音。
“你师父丰古道人又要叮嘱你些什么？”郁灵素问道。
皇甫宸用内力将掌中的纸片尽数绞成齑粉，沉声道：“长风到了玉生观，只是你我已经离开，这信件，是他托我师父送来的。”
“长风和云梦不是回到郦阳替你盯着么？可是出了什么事情？”郁灵素赶紧问道。
“不算大却也不算小。”皇甫宸叹息一声。“宫变操之过急，一位美人和一位才人受到牵连，被凌迟处死。其二人九族被诛杀，灵安郦阳血流成河。”
郁灵素微微震惊，转而冷静下来，静静地看着皇甫宸。
“父皇终究是没有沉住气，再等等。”皇甫宸的声音露出了难得的萎靡。“上百条人命，一夜之间，成了冰冷的尸首。”
郁灵素凑上前去，将皇甫宸搂在怀中，轻抚着他的发。
“你说过，在我面前，想要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郁灵素柔声道。“只是现在，我们都没有时间去悲戚抑或是躲闪，但你若难受，可以把我的怀抱当做依靠，休憩片刻。这计策，我来帮你想。”
皇甫宸环住郁灵素，只是片刻，他便轻轻放开她，坐了起来，恢复了一贯的清冷稳重。
“我们虽然损兵折将，可殷氏此番，用的却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办法。近些年，殷家虽然依旧如日中天，可伴随着殷同全渐渐老去，其子孙辈又缺乏挑得起大梁的人才，加之这些年皇室、我母族许家、你母族郁家还有你母亲背后的赵家明里暗里分解殷家势力也取得了一些成效，殷家早已不像十年前一般能够呼风唤雨了。因此殷同全急于除掉父皇的棋子。可朝中势力本来就盘根错节，后宫之人为明哲保身也未必会全力支持殷家。”皇甫宸道。“我母妃与你姑母皆被软禁，却也以宫内舆论逼殷后搜查内宫，以各种名目端掉了宫内的一部分祸患。这宫内的罪人连带着前朝的家族，也算是反将一军，剪除了殷氏的一些羽翼。涉案官员被革职查办，新接任的官员在五弟的运作之下，都换成了我们的人。”
郁灵素挑眉，听闻这个五皇子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如今看来，有能力在乱中安插人手，也是不简单。进入郦阳之后，倒是要重新审视这个人。
“齐王殿下也是有胆识。那现如今，两方必然是再度对峙。敌不动，我不动。谁也抢不上半分先机。”郁灵素道。“我不了解陛下，以你对他的认知，下一步，他会怎么出招，抑或是如何接招？”
皇甫宸笑了笑，道：“父皇隐忍多年，城府极深。这宫变，他赢有赢的好处，输有输的补救，他的心思，纵然是他的儿子，也未必参的透。”
郁灵素脊背泛起一阵凉意，轻声道：“棋子在陛下眼里，也许的确不过是可以随时牺牲掉的东西。可我相信，对这上百人的性命，他不会无动于衷。”
皇甫宸抬眸，看了看郁灵素，不置可否。
“我能想到的东西，你也一定会比我先想到。”郁灵素道。“如今郦阳按兵不动，不是在彼此试探，而是在等。”
“说下去。”皇甫宸道。
郁灵素点了点头，道：“陛下的势力在暗，而殷同全的势力在明，陛下的优势在于可以暗中行事不被察觉，神不知鬼不觉瓦解殷同全的势力；而殷同全的优势在于势力范围庞大，短时间难以被撼动。可是殷同全忽略了一点，越是庞大就越是容易出现蛀虫，越是容易从内部瓦解，直到分崩离析。而且，这样的体系往往是一环扣一环，如今他折损了人手，这锁链必然断裂，再想接续自然也需要时间，而在这个空档中，我们就完全有时间挣脱他的锁链，不让他的包围圈再度围城。”
“分析得很透彻。”皇甫宸轻轻抚掌。“可如今我们的人手也有折损，人心思变，我们也未必腾得出手来去挣脱已经破损的锁链。”
“你明明想到了，却还要我去说么？”郁灵素嗔怪道。
皇甫宸揉了揉眉心，道：“我一直都在照顾你，此刻累得很。”
郁灵素失笑，摇了摇头，却还是乖乖地继续说道：“双方按兵不动，一是因为郦阳城中彼此的势力都有折损，暂时不敢妄动，仿佛一个大病初愈的人，依旧需要静养来逐渐恢复气力一样；二是贸然调动地方势力，难免引起朝局波动，进而影响到朝政安稳，若是此时被他国趁虚而入，对灵安便是重创，这是双方都不想看到的结果；三是，他们都在等，等棋山寺贺寿的结果。”
“有你在身边，我倒是省了不少的力气。”皇甫宸笑了笑。“没错，他们都在等。灵安内的势力被已经被双方分而食之，而接下来双方要争夺和借助的，便是列国的支持。殷同全与周边小国的交情都不错，可云诏、玄菁、南蛮等大国，他却尚未染指，若是被我们占了先机，他便需要用更多的精力去与我们相斗，也许便没有了翻身的机会。成败在此一举，我们面前的是一场关乎生死的硬仗。”
“硬仗面前，你云淡风轻依旧，有你在，我便不怕。”郁灵素道。
“你当然不怕，殷同全将皇甫宪与皇甫容潇尽数派了出来，就是要联合与他有私交的国家支持他的行动，联合起来对付你我。可他难以预测的是，有你这么一个惹祸精，与玄菁、云诏都交情匪浅，这一战，我们反倒占了先机。”
“这么快就想把我当做棋子，去替你征伐天下啦？”郁灵素打趣道。
皇甫宸一把将她捞回怀中，柔声道：“对你图谋不轨的人太多，这一战，我还真不敢让你单独冲锋陷阵。好歹，都得有我陪着你。”
郁灵素笑了笑。
“你呢？”皇甫宸问道。“你师父送了你什么大礼？”
郁灵素晃了晃手里一枚金玉质的令牌。
“他让我在棋山寺以凌竹山凌霜殿代殿主的身份行事，位列凌竹山七殿长老之一。”郁灵素皱了皱眉。
“给了你这么一个身份，你也更好行事，怎么反倒不开心了？”皇甫宸问道。
“听轩，那个位置，是我姨母的。”郁灵素道。“我师父这么多年，任由殿主之位空悬，也不愿送予旁人。而今，他这么轻描淡写的给了我，怕是要以性命为筹码，做一些惊天动地的事情了。我师父那个人，认定的事情，八匹马也拉不回来。他心中的憾事，是想用命来搏的情。”
皇甫宸拢了拢郁灵素的发淡淡道:“你的脾气倒和你师父有几分相似。放心吧，他是江湖前辈，纵横多年，经验丰富得很。他做事自有分寸，你的担心倒是多余的。”
郁灵素叹息一声，轻轻点了点头。
“好，那我们便在这漩涡中，拉我们想得到的势力，尽快下水。”郁灵素目光灼灼，正映着皇甫宸眼中的志在必得。
马车平稳停下，跟在马车后的琢玉与舞烟嘶鸣了一会儿，复又安静了下来。
皇甫宸将郁灵素扶了起来，掀起幕帘，率先跳下了马车，回过身来，伸出右手，静静等待。
纤纤素手自然而然地靠近皇甫宸温热的手掌，郁灵素红衣未换，嫣然一笑。皇甫宸握紧郁灵素的手，揽着她细瘦的腰身，轻轻一带，怀中的女子便稳稳落了地。
郁灵素绕到皇甫宸身后，将手中他的外袍为他穿上。皇甫宸难掩笑意，张开双臂，外袍穿戴妥当之后，复又将郁灵素揽在自己身侧。
身后一众影卫的兄弟噙着笑，看着面前他们高大的宸王殿下，如此柔情地呵护着他命中的珍宝。
也只有安澜郡主，配的上灵安宸王。
皇甫宸紧紧握着郁灵素的手，抬起头看着若隐若现的山峦。
“这便走吧。”郁灵素红唇轻启，巧笑嫣然。
皇甫宸点了点头。
棋山云雾缭绕，多方势力角逐天下，大戏终于启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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