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断情舍命
第七十四章 断情舍命
棋山寺半山别院，古朴的洪钟静静映着天上月色如水，等待着菁华甫现。
只是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云诏乱局刚刚平息，半山别院一处僻静的小院里，如同接力一般，响起了杂乱无章的声音。
一夜之间，北栎太子商晋南与临仙王似乎是莫名起了冲突，方才还声称为了棋山寺“珍宝经文”失窃而痛心疾首，站在云诏驻地之外同仇敌忾大肆声讨的两国如今势同水火，彼此横眉冷对。只怕若不是在棋山这佛门清净之地，又有列国江湖众人在场，两国早已不由分说斗个你死我活了。云诏莫名被诬陷，还害得在琴瑶公主处做客，本不愿露面与北栎和临仙多做纠缠的安澜郡主郁灵素着了道儿，这一下子只怕灵安皇甫宸与其背后的玉生观势力、同皇甫宸素有来往，有师兄弟之谊的轩辕太子、同郁灵素剪不断理还乱的玄菁奕王卫云轩、与郁灵素此次受伤逃不了干系的云诏太子叶卓然加之郁灵素的师门——“天下第一大宗”凌竹山等门派，都要对这罪魁祸首加以征讨。
此番，不论是列国还是江湖，在赞叹郁灵素背后势力之强大的同时，都不由得为这已惨死的血智和尚所在的北栎泉山圣天教捏了一把汗。从李昶到血智和尚，从当年云清越与昭影之祸再到如今这偷袭之乱，此番因着这新任凌霜殿殿主郁灵素，只怕凌竹山同北栎数百年的积怨和伤疤，又将再次被撕裂掀开。
不过，世仇何报，恩怨何解都是后话。如今这躺在病榻之上，生死未卜的郁灵素，才是众人关注的焦点。
随着云诏驻地逐渐安静下来，北栎与临仙暂时止战，各回各处之后，这原本清幽僻静的小院中的喧闹之声，在陡然恢复寂静的夜色之下，显得格外嘈杂刺耳。
曾以柔在不远处的暗影当中听着易剑秋等人焦急的声音，嘴角不由自主蜿蜒出一抹略显怨毒的笑来。只是，曾以柔这抹笑意还未到极致，便被她颈间突如其来的寒凉惊得僵硬在嘴角。
冰凉刺骨，裹挟着寒冰炼狱的温度。
那是……断情剑。
“醉月，少阁主。”曾以柔话音依旧柔媚无骨。“剑指同门，可不是你这个月影阁的继承者该有的做派。”
沈醉月冷哼一声，道：“那我该有什么样的做派？如你一般，与他人苟且，置我月影阁清誉于不顾？”
“哈哈。”曾以柔轻笑道。“说我败坏月影阁的清誉，你沈醉月又好到哪里去呢？这断情剑，是阁主给你斩断情丝，杀那些凌竹山上道貌岸然之徒的。怎么？如今，想要先用我的血祭剑不成？”
沈醉月手上微微使力，曾以柔的颈项上便赫然出现了一道红痕。
“以柔师姐，我倒是不介意先清理门户，再诛杀外敌。”沈醉月冷冷道。
“只怕少阁主清理完门户之后，我月影阁就不复存在了。”曾以柔梗着脖子，亦冷冷回击。“你同那易剑秋少掌门的事，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师姐我好歹纵横风月从未失手，你的一举一动，我都看在眼里。”
“闭嘴！”
“醉月，你还是嫩了些。”曾以柔道。“被我说破了心事，恼羞成怒了？”
“我沈醉月分得清月影阁大事与我自己的情感。”沈醉月道。“清者自清，我无需跟你这种人多做纠缠。跟我回去！”
“慢着，这出好戏，才演到一半而已。”曾以柔笑道。“醉月不看看么？要我说，那易剑秋同郁灵素在青远那老头子座下朝夕相伴，谁能说二人没有暗生情愫呢？这郁灵素一死，你找个机会砍了她的头颅回去向阁主交差，也算没有辜负她老人家的期望。你没杀易剑秋，又除了个情敌，这般好的买卖，师姐拱手相送，你还不感谢我？”
“我沈醉月何时需要这种以人命为代价的施舍？”沈醉月道。“我不知道你究竟与何人联手炮制这样一出闹剧，但我知道郁灵素此番受难，与你逃不开干系。若是郁灵素有个三长两短，你以卑鄙手段害人，废了江湖道义，别说我不容你，这整个江湖你都再无立锥之地。”
“冠冕堂皇的废话。”
“曾以柔，你小人之为趁人之危，我月影阁好歹也是曾经的五大门派之一，怎么竟然有你这般不知廉耻的弟子。”沈醉月的声音冷的彻骨。“我沈醉月，不负师恩，亦不能违背江湖道义。我宁愿光明磊落地同凌竹山弟子一较高下，哪怕不敌身死，亦无怨无悔。你所奉行的小人行径，我沈醉月这一辈子都不会做。曾以柔，多行不义必自毙，你好自为之！”
“大道……”
曾以柔的话语被郁灵素院子中一声突如其来的瓷碗碎裂声打断，本已平静一些的小院再度人声鼎沸。沈醉月暗叫不好，撇开曾以柔，向郁灵素的院子飞奔而去，
“你瞧，木已成舟，我卑鄙，可我还是能得到我想要的。”曾以柔笑了笑。“此事如此，月影阁亦如此。拿江湖道义跟我斗，白日做梦！”
沈醉月无暇理会曾以柔，她避过正门熙攘的人群，不顾仪态翻墙而入，自人群中瞬间便找到易剑秋的所在，一招扫开所有挡路的人，直直奔向易剑秋。
纸包不住火，郁灵素一旦有事，曾以柔难免败露。她沈醉月不能容许她所带领的月影阁棋山寺之行的队伍有这样一个毒害正道同仁的罪名存在，这个罪名，可能是她沈醉月一生的污点。何况，郁灵素何过之有？
可是，她本从不在乎名声这些身外之物，清者自清，何必庸人自扰？至少，在遇见易剑秋之前，她对世间的一切纷扰都是不以为然的。可遇见他之后……她竟然开始在乎自己，在乎自己在他眼中的模样……
沈醉月笑了笑，暗自道：“师父，断情，犹如舍命啊！”
易剑秋本焦急地盯着郁灵素的房门，却猝不及防听见衣角翻动的细微声音自墙边传来，回首定睛一看，竟然是凌竹山下那抹倔强而寒凛的倩影。
迎是不迎？月影阁想趁着棋山寺贺寿之机要凌竹山众人的命，他早已知晓。此番灵素莫名中毒，也许与沈醉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那她此时前来，岂不是自投罗网？
易剑秋无暇多想，拂开挡在他身前的弟子，出手将沈醉月拽到了自己身边，夺过她手中的断情剑，将她的双手牢牢钳制。
沈醉月冷笑一声，却并没有反抗。
“来这里做什么？”易剑秋言语中夹杂着掩盖不住的气愤。“你不知道今晚发生了些什么？单枪匹马跑到这里来，不要命了？”
“你觉得此事是我月影阁所为？”沈醉月语气依旧冰寒。“若你真的如此认为，那便杀了我，为你师妹报仇。”
话音方落，沈醉月便立即闭上了眼睛，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你……”易剑秋一时语塞，万万没有想到她刚一见面便不由分说一心求死。
“动手吧。”沈醉月道。
易剑秋叹了一口气，松开了钳制住沈醉月的手，道：“此事，也许与你月影阁有关，但我知道，月影阁中也有你身不由己控制不了的人和事。我相信，你不是灵素中毒一事的幕后主使。”
沈醉月睁开眼睛，直直地盯着易剑秋的侧脸。
“快走吧，我相信你的为人，你不必同我解释什么。”易剑秋道。“断情剑还你，既然要斩断情丝，便不要拖泥带水。”
沈醉月摇了摇头，冷冷道：“谁说我要斩断情丝？”
“嗯？”
“你且记住，我沈醉月绝对不会做有违江湖道义之事。月影阁同凌竹山只怕多有误会，我对你们也绝无敌意。”沈醉月道。“若我真的逼不得已要与你们一较高下，那我也一定会光明磊落痛痛快快地同你们大战三百回合，绝不会干下毒一类的下作事。此事，我不敢保证同我月影阁无关，但郁灵素无过，我带着月影阁的灵药，尽数给你，你一定要救活她。”
“这不像你的做派。”
“你是我什么人，我什么做派还要你管么？”沈醉月冷冷道。
易剑秋方想再答话，便被沈醉月抢过断情剑，留下药瓶又迅速提气飞身消失在夜幕之中的一系列行云流水般的动作给噎了回去。盯着手中的红色小瓷瓶，易剑秋摇了摇头，道：“来无影，去无踪，还说胡话……”
他能拦，却不想拦……这个姑娘，还是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为好。
易剑秋不敢再多想，立马收好药瓶，简单吩咐了守卫的弟子，便立即向灵素房门走去。
未等易剑秋走到，房门便骤然开启，一名老僧面露难色地迅速走了出来，易剑秋慌忙赶上前去，不顾礼节地上前拦住老僧，问道：“出了什么事？”
未等那老僧回答，屋中沈洛云急忙冲了出来，拉过易剑秋，慌忙向那老僧赔了个不是。那老僧还了一礼，急忙离开。
“洛云，到底是怎么回事？”易剑秋看见沈洛云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珠，暗道不好。
“师兄，灵素她，她……”
“你别着急，慢慢说。”
“方才那老僧来，说那蛇是棋山中独有的一种剧毒的毒蛇，一般只在后山，绝不会跑到前山来，今日不知怎的，竟然跑到前山来伤人。好在棋山寺备有解□□，喂灵素服了下去。我们本以为，灵素体内的毒素本就被宸王及时抑制，没有扩散，很快就会被除尽。”沈洛云道。“方才灵素还好好的，脉象越来越来平稳，面色也恢复如常。可是不知怎么回事，她突然便开始高烧不退，浑身像火炭一样，脉象乱的惊人，气息越来越微弱。虽说灵素体质有异，可我怎么看也不像是正常可能会出现的状况，此时，她不应该连这种小小的蛇毒都抵抗不了才对……我诊不出个所以然来，那些列国和各派派来的医师也束手无策，那老僧也从未见过如此情形，我们只好让他去搬救兵去了。”
“我去看看她。”易剑秋说完便要进入房中，被沈洛云硬拦了下来。
“师兄，你别进去了。宸王殿下在里面呢。急中生乱，我们都想不到好的办法，倒不如不进去，静下心来，没准就能想到救人之策了。”沈洛云道。“我好歹也算青岩师伯半个入门弟子，我都没有办法，师兄你去，也是平添焦急罢了。”
易剑秋向屋中看了几眼，虽万分担心，但还是听从沈洛云的意见，守在屋外。
“轩辕太子那边如何？”沈洛云突然问道。
“云茵方才传过话来，轩辕太子的确在后山发现了这种毒蛇。棋山寺僧众所言可信，绝非推脱之词。”易剑秋道。“轩辕太子也正在想办法找解毒的药材。另外，他们碰到了叶卓然。”
“叶卓然？”
“嗯，他也在调查灵素中毒一事，却也是毫无头绪。此事前因后果毫无破绽，却叫人越发不能相信。”易剑秋道。“我们也都别急。你也没必要装的那么镇定，额头上的汗早就把你出卖了。”
沈洛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道：“我看不得灵素受苦，在屋中已是头脑一片空白，冷汗止不住。不过，我看师兄也好不到哪去。我们都已经如热锅上的蚂蚁，只是，这周围说不上有什么人在窥探这小院。我们看起来越镇定，灵素才越安全。”
“没错。”易剑秋附和道。“越是此时就越不能被他人抓住弱点。灵素太耀眼，这棋山寺贺寿，列国江湖人多眼杂，敌友难分。”
沈洛云叹了一口气，道：“这天下，何时安澜啊……”
“哎对，方才月影阁沈醉月拿来……”
易剑秋话音未落，二人便听到皇甫宸一声全然不似他平日清冷性格的怒吼，随后便看见那些列国和江湖各派派来的医者从屋中鱼贯而出，一个个都叹气摇头，脸色很是难看，纷纷向小院门口逃去。
沈洛云忙拦住一名列国中相熟的医者，轻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沈姑娘，唉……”那名医者连连摇头道。“我们是束手无策了，郡主……唉……世事纷乱，去了倒是解脱。”
“切莫乱说。”沈洛云忙道。
“都给我滚开！”皇甫宸愤怒的声音从屋中传了出来。“滚！”
那名医者连忙转身，向沈洛云还了一礼，慌忙离开。
“宸王殿下这是……”沈洛云从未见过一向清冷的皇甫宸这般暴跳如雷的模样。“不好，灵素……”
沈洛云的心陡然一沉，转身就向小屋的方向狂奔而去，刚跑到一半，就被一股大力拽得一个趔趄，不由得停了下来。
“谁……”沈洛云不理身后那人，方想继续向前狂奔，身边突然闪过一道人影，速度之快，见所未见。
一声熟悉的“阿弥陀佛”随着人影由近而远，沈洛云突然愣在原地，喃喃道：“大，大师？大师是……是棋山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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