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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 山重水复


  

  第八十二章  山重水复

  殷家祖祠,烛火明灭。殷同全独坐堂中,闭目沉思,丝丝银发在烛火下显得愈发显眼。他手边的香茗由散发着袅袅烟气到逐渐冷却,一夜光景,一夜心海难平。

  金乌渐沉,东方终于露出了鱼肚白。

  这一夜风云际会,总该有个结果了。

  祠堂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殷同全猛然张开双眼,长舒了一口气,缓缓道:“少英,进来说话吧。”

  “是。”话音方落,殷少英便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殷同全看了一眼他寄予厚望的儿子,理了理他外袍上沾染的晨间未尽的寒凉。

  “先去给先祖们上香吧。”殷同全道。

  “是。”殷少英恭恭敬敬地上了香,坐在了殷同全身侧。

  “事情可办妥了?”殷同全问道。

  殷少英笑了笑,道:“凤逐崖下,不过又多了两个亡魂。”

  殷同全原本缓缓绽出的笑意突然便敛了起来,问道:“坠崖了?尸体呢?”

  “父亲,那凤逐崖下百里,皆是大大小小的沼泽。”殷少英道。“而且近来落雪,崖壁湿滑,根本无处可落脚。他二人必死无疑。”

  殷同全却摇了摇头,问道:“你不了解皇甫宸此人的厉害,他既然带着郁灵素回来了,必然会有所防范。你能想到在凤逐崖驻兵,他便一定猜得到。况且,他既然有意借用云诏太子的人做障眼法,便没有这么轻易就被我们伏击到的理由。”

  “父亲,少英自然是想到了这些。”殷少英道。“父亲既然让少英有鸿鹄之志,少英自然便不会秉持燕雀眼光。少英想着他们二人许是有意诈死,想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故而故意命人将他们逼到了凤逐崖,并且重伤了郁灵素。如今崖壁湿滑,少英手下轻功极好的一人待他们二人坠崖后还曾去查看,结果亦不慎坠落。想必他皇甫宸再厉害,拖着一个受了伤的郁灵素,也绝无生还可能。”

  殷同全依旧眉头紧锁,缓缓道:“但愿如你所说吧。你可知道,皇甫宸身边那三个近卫都去了哪里?”

  “少英回程时见到了长风,长风说他自会稳住另外两名近卫,要我们不必担心。”殷少英道。“叶玄大人的亲儿子,纵然您不能全心信任,可如今情势对我们一片大好,叶珺倾也在我们手上,谅他叶家也不敢造次。”

  殷同全思索了一会儿,缓缓点了点头,道:“既然郁灵素受了重伤,皇甫宸和她纵然侥幸不死,这一时半刻也未必能有法子上来。快刀斩乱麻,今日早朝我便请旨,明日朝会上提审郁家和许家。你需要做的便是将宸王皇甫宸包庇钦犯郁灵素,在凤逐崖处被玄州太守亲兵巧遇,畏罪跳崖自杀这条消息广而告之。能传多远就传多远。”

  “少英已经派人去传了。”殷少英回答。

  “好。”殷同全赞许地看了儿子一眼。“记住一定要做的干净,这一切事,都同我殷家没有半分干系。”

  “您且放心。”

  “若一旦沾染到了一些边边角角的关系……”

  “斩草除根,免得春风吹又生。”殷少英冷冷道。“少英自然是明白的。”

  殷同全点了点头,道:“接下来,就看我们的陛下该如何收场了。”

  而此刻,皇宫内廷暗室之中,灵安皇帝正握着手中一页薄薄的信笺愣愣出神,直到身后的叶玄轻唤了句“陛下”方回过神来。

  “啊,叶大人。”皇甫孝安道。

  “陛下可是对宸王殿下这安排有所疑问?”叶玄问道。

  “这信件上只说了关于六部变动之事,我们早作准备就是。也并没有什么疑问。”皇甫孝安道。“只是,朕近日总有些心神不宁。这个节骨眼上,可是半点差错都不能出现。”

  “陛下不必忧心,宸王殿下和安澜郡主皆是当世少有的英才,纵遇险,也必然能够化险为夷。”叶玄道。“况且,如此迫在眉睫的紧急之事,他二人亦不会轻视,应当早已有了进可攻退可守的万全之策。”

  皇甫孝安点了点头,道:“承叶卿吉言吧。离早朝还有些时间,你且说说,你对阿宸这有关六部变动后的官员任免有何看法?”

  “宸王殿下自是深谋远虑,陛下御笔决断,老臣照做便是。”叶玄道。

  “如今你也学会明哲保身了?”皇甫孝安笑道。“说吧,无妨。”

  “那老臣便说上一二。”叶玄道。“若殿下和郡主之计成了,那兵部与工部必然要有地覆天翻的变动。殿下提出兵部侍郎由沈将军接任并无不妥,沈将军与豫王是昔日同袍好友,沈将军之女沈洛云是兰台女官,又同安澜郡主并称为凌竹双姝,这层关系加之沈家昔日受殷家所害之事,必然让殷家痛失军中势力,助长我方威名。”

  “不错。”

  “工部尚书此番在劫难逃,工部尚书一职必然空悬。殿下虽未举荐,却直言选任正直之臣,不偏不倚之人。老臣亦并无异议。”叶玄道。“至于刑部尚书,现任刑部尚书尚是殷同全之人,这次郁家和许家之事,他倒是出了不少力。待日后郁家罪名尽皆消失,这刑部尚书也必然认罪伏法。只是,殿下举荐之人是个白衣士子,老臣与此人并不熟识,不敢妄言。”

  “那孩子的确是个人才,只是同扶筝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皇甫孝安道。“是否重用此人,容朕再想想。那户部呢?”

  “户部尚书早在玄州赈灾之祸事发后便有辞官归隐之心,此番上表辞官,功成身退,也是此人懂得悬崖勒马。”叶玄道。“只是,殿下举荐之人却是……老臣认为多有不妥。”

  “怎么,长风出任户部尚书一职,你这个做父亲的竟然不高兴?”皇甫孝安饶有兴致地盯着叶玄。

  “长风无功,如何受禄?”叶玄道。“老臣惶恐,恐长风不能服众啊。”

  “如何不能服众?”皇甫孝安道。“长风也是有着郦阳才子之名的青年才俊,甘愿在阿宸身边做个侍卫,出生入死,同殷家周旋。如何便是无功了?”

  “这……”

  “你不必推脱,你又不是长风,如何便能随意替他做主了?”皇甫孝安道。“此事便这么定下来了。长风出任户部尚书,虽说一定会有非议,只是由他领了这个职位,殷同全定然不会反对,而于我皇家亦是最好不过的选择。你放心,长风需要经历的风风雨雨,我同阿宸,必会竭力为他挡下。”

  “老臣先谢过陛下对我叶家如此信任倚重。”叶玄跪拜道。

  “叶卿不必如此。当年将叶家送入殷同全一方阵营,将你一家老小置于险境,我皇甫家皆心中有愧。这谢字,不必说了。”皇甫孝安连忙将叶玄拉了起来。“阿宸这安排,倒是缜密。他有个做储君的样子了。”

  “陛下这是……”叶玄一惊。

  “你不必惊讶,朕早有此心。”皇甫孝安道。“朕虽子嗣众多,但阿宸是最有帝王才能的一个。待殷家事了,他战功与朝中威名齐备,便该着手准备入主东宫了。这天下,终究是他们这些年轻人的了。”

  叶玄道:“陛下春秋鼎盛,未老,未老。”

  “你呀,这么多年,拍马屁的功夫却没有半分长进。”皇甫孝安笑道。“不过,我还真是怀念当年鲜衣怒马,恣意少年的时候。”

  皇甫孝安笑了笑,望向暗室中的一幅画。画中女子只一个背影,便似乎倾了一城春秋冬夏。

  “灵素那孩子,和嫂嫂很是相似吧。”皇甫孝安突然问道。

  “样貌的确相似,不过性格更为肆意,成名更早,成就也更多了一些。”叶玄道。

  “倒是青出于蓝。”皇甫孝安笑道。“待她从云诏得胜归来,便将她许给阿宸吧。”

  “陛下之前不是担心,这许家和郁家……”

  “有阿宸和灵素在,许家同郁家纵然有心祸乱朝纲,也决然没有那个胆量和力气。”皇甫孝安道。“你我又何必杞人忧天?”

  叶玄点了点头,道:“陛下思虑周全。”

  皇甫孝安方想说话,便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

  “扶筝?”皇甫孝安看着暗室入口处出现的人影,皱起了眉。“不是叫你在上面看着么?”

  “父皇,扶筝接到一个消息,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我想了想,此事不能假手旁人,还是由我亲自禀报比较妥当。”扶筝草草行了礼。“上面我安排了信得过的人守着,不会出事的。”

  “什么事?”皇甫孝安急切问道。“长话短说。”

  “阿宸和灵素出事了。”

  “什么?”皇甫孝安同叶玄异口同声道。

  “长风密报说他二人被殷家人追杀,坠落凤逐崖,生死不明。”扶筝道。“慕洛笙与荆云梦暂且只能按兵不动,继续寻找能还许家清白的证据,而长风亦不能有太明显的动作,只得派影卫暗中搜寻。至今尚未有结果。”

  坠崖……生死不明……至今未有结果?

  怎么会?

  皇甫孝安的心像是被什么突然撞击了一下,眼前骤然一黑。

  “陛下!”叶玄慌忙上前搀扶。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皇甫孝安突然抓住皇甫扶筝。“还有什么消息,快说!”

  “长风说,那些影卫一路下到崖底,并未发现二人的蛛丝马迹。那崖底虽是个沼泽,但那沼泽附近也绝对没有挣扎自救留下的痕迹。”皇甫扶筝道。“长风说,按照阿宸和灵素的脾气,纵然身处绝境也不会坐以待毙。他二人也许未必已死,许是发现了什么,来不及传递消息,直接去追踪了。父皇不必担心,吉人自有天相。阿宸和灵素都不是普通人,自然有老天庇佑。”

  皇甫孝安深深呼吸,眼睫微颤,久难平静。

  “我说扶筝公主。您下次禀报,一鼓作气说完不好吗?”叶玄道。“我这把老骨头,经不起吓!陛下虽然不老,可这心总是七上八下的,也得被你吓出病来!”

  “扶筝。”皇甫孝绪语气堪堪稳住。“朕知道了。我们且不要慌乱,一切仍旧按照计划行事。阿宸和灵素纵是没了,我们也不能让他们用命换来的局,失了作用。”

  “是!”

  “殷同全一定会以畏罪自杀之名将他二人的死讯广而告之。”皇甫孝安继续道。“而今日早朝,他一定会奏请明日提审许家和郁家。这个我们推脱不掉,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能拖一时是一时,若灵素和阿宸未能赶回来,我们再寻别的法子。这独木孤舟,改道不易,但愿一切能随我愿。”

  “陛下。”叶玄道。

  “我们如今被殷同全压制,无人手能前去帮忙寻人或者接应阿宸和素儿,只得求老天有眼。走吧,该来的总会来。”皇甫孝安理了理袍袖。“快到早朝的时辰了。”

  皇甫扶筝同叶玄尽皆了声“是”。皇甫孝安看向那画中女子,暗道:“并非是我心狠,只是我是一国之主,任何悲痛都只能压抑下来。你若在天有灵,便保佑这两个你最喜欢的孩子,逢凶化吉吧。”

  太阳已经升起,郦阳城中乱像复生;凤逐崖处柳暗花明。

  郁灵素的手指微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睛。柔和的光晕明灭,百余支蜡烛燃了不知多久,烛泪斑驳。她身上盖着皇甫宸的外袍,四周却不见他的影子。

  听轩呢?听轩呢?

  “听轩?”郁灵素大喊道。“皇甫宸!”

  几声下来,依旧无人回应。

  郁灵素心下着急,想起身,却不料胸口气血翻涌,忍不住呕出一大口鲜血来。她顾不得许多,右手按在凌霜剑剑柄上,借着烛火环顾四周,寻找着皇甫宸的下落。

  这应该是凤逐崖上一个天然形成的山洞。看那烛泪,亦不过是燃烧了几个时辰的样子。

  郁灵素摇了摇仍旧有些不清醒的头,回忆着不久前那电光石火之间发生的一桩桩事。她同皇甫宸在凤逐崖上遇到埋伏,本假意重伤坠崖,却不料崖壁湿滑,竟无处落脚。生死一瞬,皇甫宸抽出郁灵素腰间软鞭,借着素绫和软鞭之力,将二人甩进了这山洞之中。而后,皇甫宸将她护在怀中,重重撞在身后的大石之上方收住力道。她被他紧紧护着,虽亦受伤,却所幸并未触及根本。

  而他……那为保命而使出的全力,那般撞击之下,他岂能安然无恙?

  郁灵素不敢多想,挣扎起身,却再次牵动四肢百骸的疼痛,忍不住吸了一口凉气。

  “素儿!”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

  郁灵素慌忙抬眼,看着眼前依旧有些模糊的身影,脚下不稳,便控制不住向后倒去。

  白檀香和着血腥气,她落入一个熟悉却有些微凉的怀抱。

  郁灵素定睛细看,熟悉的眉眼重现,仿若隔着生死之间的遥远距离。泪水不由自主地滑落,死死抓着眼前人的衣襟,郁灵素不由分说地紧紧抱住了皇甫宸。

  “你去哪里了?”坚强若郁灵素,亦泪如泉涌。“我以为……以为……”

  皇甫宸心疼万分,轻轻拍着郁灵素的背,柔声道:“以为什么?”

  “我以为你……”

  “以为我死了?”皇甫宸笑道。

  “你自己怎么这般胡说?”郁灵素怒道。

  “你呀你呀,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我既然知道要承受那么大力道的撞击,就不会一点准备都不做。你以为我玉生观弟子的身份是用来吃白饭的?”皇甫宸朗笑。“若我死了,你岂不是要守寡了?这么青春年华便要凄楚一生,为夫怎么忍心?”

  郁灵素轻轻捶了捶皇甫宸胸口,嗔怪道:“胡说什么?你知不知道我醒过来就只发现了你的外袍,你踪迹全无,我有多着急?我以为这洞中有什么凶猛野兽,你被叼了去。还有,谁要为你守寡,你若敢走,我便,我便……”

  “你便如何?”皇甫宸挑眉笑道。

  “我便立刻嫁了,死也不同你死在一处。”郁灵素道。“我说到做到。”

  “我的女人,谁还敢娶?”皇甫宸道。“你这么在乎我?”

  郁灵素瞪着皇甫宸,冷哼了一声。

  皇甫宸看着她色厉内荏的模样,忍俊不禁,柔声道:“你骗别人,从来面不改色;骗我,却从来魂不守舍。”

  “你……”

  “好啦,我不过去找了找水源和出口。怕你醒了,口渴。”皇甫宸道。

  “你先等等,你看你身上,血迹斑斑的。纵内伤如你所说一般不重,这外伤却是狰狞。”郁灵素道。“你坐下,我替你包扎。免得你这样一幅好身材,平白被这些伤疤毁了。”

  皇甫宸笑了笑道:“你不关心生死,倒关心起我的身材来。看来的确是活过来了。不过,我这身材也不过只给一个女人看,我倒也不是那么担心。”

  “你今天是想气死我吧!”郁灵素吼道。

  皇甫宸轻轻拍了拍郁灵素的头,道:“放心,只是气一下,死不了。我的伤口我已经处理过了,怕你看了心疼。你的内伤倒是不轻,我帮你调息过,胸口郁结的那口血呕出来便没事了。”

  郁灵素依旧气鼓鼓的不言语。

  “咱们要生气也先缓缓,这山洞入口已被封死。我们进来时,石门便落下。我寻了许久的机关也未能打开。倒是这里的蜡烛随机关自行燃了起来。”皇甫宸笑道。“洞中有水源,倒是亦有出口。”

  “那我们便走吧,我昏睡了这么久,殷家一定大有动作。长风他们在外面也一定急坏了。”郁灵素道。

  “你果真是个女将的料。方才还同我生气冷战,这一说起局势来,便忘了方才的气了?”皇甫宸道。

  郁灵素冷冷道:“你我的账,自有一生的时间来清算,不急在一时。”

  “哈哈,好。这糊涂账,怕是一生都还不清喽。”皇甫宸道。

  “你别再玩笑了,这都火烧眉毛了。”郁灵素道。“我们便从出口出去吧。”

  “你先别急,我还寻到个更要紧的东西。”皇甫宸道。

  “什么东西会比眼下出去更要紧?”

  “你一定喜欢,而且,你也一定会觉得这东西万分要紧。”

  “什么?”郁灵素道。“你别卖关子了好不好。”

  皇甫宸笑了笑,道:“如假包换的《山河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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