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柳暗花明
第八十三章 柳暗花明
“《山河图》？”郁灵素一惊。“这天下必争的东西，怎么竟然会在灵安凤逐崖下这么一个多年未有人涉足的山洞之中？你可是看仔细了？”
皇甫宸郑重地点了点头，道：“如此大事我若还是同你开玩笑，我就真的该罚了。”
郁灵素撑着起身，皇甫宸小心翼翼地在她身后扶着。
“带我去看看。”郁灵素面上有掩不住的欣喜，一抹笑意缓缓绽开，若三春花开，切冰断雪。
皇甫宸看着郁灵素面上敛不住的笑意，柔声道：“那还请郡主随我来。”
滴滴答答的水声在山洞中响彻回荡，烛火掩映出的走道尽头，竟还有一处密室。石门厚重，剥落层层细细的灰尘；密室之中，石桌石床，简单朴素的陈设，却因为石壁一侧悬挂的那一幅大气磅礴的山河长卷而熠熠生辉。
郁灵素小心翼翼地绕过屋中有些简陋的陈设，如获至宝一般紧紧盯着面前的《山河图》。手指轻触，丝缎上的浮灰散去，山水关隘逐渐显现，郁灵素眼中却不由自主地滴下一滴泪来。
图中娟秀的字，为何竟这般熟悉？仿若跨越时间长卷，一瞬间便击中了郁灵素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怎么会？”郁灵素轻抚上胸口，低低嗫嚅。
怎么会，如此心痛……
一双手揽住郁灵素的肩，将她轻轻向后一带。
身后是如山一般坚定的怀抱，眼前却是迷茫一片的辽阔雾霭。
“觉得熟悉？”皇甫宸用手指轻轻拭去郁灵素眼角的泪，柔声问道。
郁灵素点了点头，轻声道：“你也看出来了？”
“这上面的字，像极了你的。”皇甫宸笑道。“当年你习字的时候，不知临摹的是哪一位大师的银钩铁画？”
“我哪有那般好命，能师从文墨大师，做个书生？”郁灵素笑道。“当年，我母亲深觉我外祖母的娟秀小字漂亮得没话说，我临摹的是……”
郁灵素突然心里一惊，怔怔地看向皇甫宸，满眼的难以置信。
“临摹的，是你外祖母，当年含冤自尽的奉郡王妃的字迹。”皇甫宸道。“我说得可对？”
郁灵素机械地点了点头，道：“你，你的意思是说，这图，有可能是我外祖母的手笔？”
皇甫宸并未立即答话，双指扣动石桌，从弹出的暗格之中取出一封信来。
“这密室虽简陋，却机关重重，其精巧程度，比凌竹山差的多，比之月影阁却是绰绰有余。我方才也是费了些功夫，才破了这些机关。”皇甫宸将信件递给郁灵素。“你且先看看吧。”
郁灵素接过泛黄的信件，拆开未着一字的信封，薄如蝉翼的信纸，透过时间的缝隙沉淀，仿若一触碰，便会化为一缕轻烟，将所有的前尘往事落锁，不肯让任何人再窥见真颜。
娟秀的笔迹堪破岁月的牢，将所有的束缚丢弃，只余下融不尽的寸寸情丝。
那是一段湮没在政斗中的故事，有关奉郡王与他那位此生唯一的正妃的故事。
郁灵素手指颤抖，泪落成珠，放下已读完的信笺，盯着《山河图》，缓缓道：“身在其中，你苦；诀别不见，我苦。上天为何这般不公，将万般无奈，全部解释为痴情错付，种下善因，却得了苦果。”
皇甫宸拍了拍她的背，缓缓道：“当年的事，我曾听巫神殿的大国巫说过几分。你单单看着信也许依旧云山雾罩，不如，我讲给你听。”
郁灵素靠在皇甫宸怀中，问道：“你竟知道这其中的故事？”
“也不过是略知一二，巫神殿是局中人，故而我曾诓着一位已故的镇殿使讲过一些过去的事。只是，那位镇殿使年事已高，言语中有些颠三倒四，又隐去了这故事中主人公们的真实身份，因此，我从未想过这位传奇女子，竟然就是当年含冤而死的奉郡王妃。”皇甫宸道。“不过，也多亏了知道这件事的人大都讳莫如深，这《山河图》才能安然沉睡至今，被你我寻得。”
“也正因为知道这其中来龙去脉者大都亡故，连我外祖父恐怕都不知道这珍宝的存在。因此，江湖上才盛传此图的作者是你。”郁灵素破涕为笑。“我外祖母给了你这么一桩泼天富贵，你又该如何报答她呢？”
皇甫宸盯着郁灵素，淡笑不语。
“可是，你又是怎么知道这《山河图》的存在的？我记得，《山河图》声名鹊起也不过就是这几年的事情，它的成名还大都仰仗者你的扬名立万。”郁灵素正色道。“当年你诓我陪你一起复原的时候我就有疑问，只是那时我对它知道得太少，只以为它不过就是你闲来无事知道的失传已久的东西罢了。可如今，我却有点怀疑你当年寻我的动机。你不解释给我听吗？”
“刚才打算给你讲故事的时候一并告诉你的，结果被你打破砂锅问到底，现在反倒成了我的不是。”皇甫宸笑道。“可还想听？”
郁灵素挑眉道：“你最好如实招来。”
“若我真的是因你的价值才来寻你，你可会恨我？”皇甫宸突然问道。
郁灵素一愣，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因爱生恨，我也许会恨你入骨的吧。可我也本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你我相处这么久，历过生死，度过离合，你对我怎样，我心里自有分辨。若我能成为你需要的那个人，也便值得了。”
皇甫宸从背后紧紧环住郁灵素，柔声道：“还好，我没那么急功近利。”
“解释。”郁灵素道。
“你倒是心急。”皇甫宸笑道。
“急着帮你证明你的清白。”郁灵素道。
“那便在我怀里，好好听我说。”皇甫宸道。“将这信同我当年听到的故事结合在一起，我猜的一切估计离事实也差不了太多。”
郁灵素点了点头。
“当年奉郡王妃母族洛水姜氏因功高而被殷家嫉恨，殷家借机陷害姜氏，命由当时的郁家奉命剿灭。郁家同赵家有秦晋之好，奉郡王妃未出阁前又是姜家嫡亲大小姐。此举无异于大义灭亲。”
“郁家？”
“不错，正是你的母族郁家。当年你父王和母亲尚未全面掌握郁家大权，你大伯自知郁家恐只能艰难度过这一劫难，故而表面上答应了殷家，一力承担起一切，将你父王和母后撇在了局外，为郁家留下一线生机。”皇甫宸道。“殷氏妄图一箭双雕，将洛水姜氏，豫郡郁氏，奉郡赵氏这几个手握重兵的家族一网打尽，以收归兵权于自己的手中。郁家不忍忠臣无辜枉死，秘密派兵保护洛水姜氏，与此同时故意放出消息引玄菁来攻城，结果被殷氏算计，你大伯无奈之下只得背上叛国之名以保住郁氏一族，以郁州一城之命，换豫郡安康。你父亲临危受命，恨极了你大伯，哀兵必胜，故而守住了豫郡，也守住了郁家的名声。”
郁灵素回身，紧紧抓住皇甫宸的衣襟，问道：“你怎么知道，你没骗我？我大伯……”
“当年之事，这一代坐镇巫神殿的大国巫是随军之人，自然知道。只是此事若在殷家依旧在朝中举足轻重之时传扬出去，那么别说是郁家，连巫神殿只怕都要被株连。”皇甫宸道。“我之前未曾同你明说，不过是怕隔墙有耳。此处封闭，我们也走到了直面殷家之时，时机已到，我没有瞒着你的道理。”
郁灵素终究是经历了些大风大浪，深深吸了一口气，放开了手，正色道：“我明白，泰山崩于前不改其色，你做得到，我也一样做得到。”
皇甫宸怜爱地抚着郁灵素的背，点了点头，继续道：“郁家艰难自保之时，自然再难顾全姜氏，洛水姜氏举族被灭。你外祖母为了赵家安危，自留休书一封，借你外祖父之名昭告天下，自此再与奉郡无半分干系。而那之后，她本想来郦阳自投罗网，却在中途被巫神殿的人秘密救下来，送到了这个山洞当中。”
郁灵素点了点头。
“你外祖母知晓自己被通缉，日日提心吊胆非她所愿，可她却又放心不下你外祖父。后来你外祖父在远征途中因地势不熟而中敌军埋伏受了重伤，又因曾经的奉郡王妃是叛臣之女身份而处处受到质疑排挤。你外祖母知晓后，借洛水姜氏多年勘探各处而留下的典籍和她少年时游历各地记下的一切，作了这《山河图》，拜托那一代的大国巫秘密交给奉郡王，自去宫门前，一死以证奉郡王清白。”
“可天不遂人愿，奉郡王三子先后在战事中战死，奉郡王得知王妃惨死，又辗转知晓了郁家为了姜氏而受的苦，悲愤交加之下亦亡故。殷家见缝插针，派人来收拾了你外祖父已经打的差不多了的战局，将功劳都记在了自家头上，也得到了奉郡这一大片土地。”皇甫宸继续说道。“大国巫知晓内情，本想完成的奉郡王妃遗愿终究成了死局，她原本打算寻个合适的时机，将这《山河图》托付给赵家的两个女儿，可造化弄人，孝绪太子案事发，赵熙岚身死，郁家以退为进，此时若让《山河图》现世，便是将郁家逼入死境之中。不久之后，不知为何，这位大国巫也莫名死去，由她的师妹，当年随郁家大军的巫女继承了大国巫之位，她只知道有这《山河图》一事，却并不知道它藏在何处，故而对郁家也是爱莫能助。”
“这位大国巫我倒是该好好见一见，向她当面致谢。”郁灵素郑重道。
“她也很想见你。”皇甫宸道。“当日，我离开郦阳之时，便是她教我，说你是当世才女，又是女将，定然有些好胜之心，不如以《天下策》和《九国谋》复原《山河图》，一面当做是解语之乐，一面也可以看一看你的真本事。”
郁灵素摇了摇头，一笑置之。
“如今看到这真品，我倒是要赞叹，果然血脉相承。”皇甫宸道。“若不是你改动的那几笔，我们今日便真是便宜了卫云清了。”
郁灵素不置可否，转身面向那图画，郑重跪地，拜了三拜。
“想当年，奉郡王早有诛杀殷家之心，赵家受此奇耻大辱，郁家背着骂名过了这么多年，姜氏全族死难，如此大仇，山海难平。”皇甫宸道。
郁灵素缓缓起身，道：“此仇不共戴天，我原本还存着几分放舟四海的心，可如今听闻这旧事，便踏进了血海，再也不想回头了。今生，我必屠尽殷氏佞臣，还灵安清明，再同你纵横四海，让世人知道，赵家、姜家、郁家后人的血性。”
皇甫宸默然不语，抬手将那《山河图》取下折好，放入郁灵素手中。
“嗯？”郁灵素捧着《山河图》，满心疑问。
“这图辗转许久，本便该由你来继承。”皇甫宸道。
郁灵素倒是不推脱，抚过那锦缎，缓缓道：“那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说吧。”
郁灵素将《山河图》复又放入皇甫宸手中，柔声道：“我势单力薄，自是难以保存。古言‘宝剑赠英雄’，我今日便借花献佛，将它托付于你。望你不负三家重托，正灵安朝纲，平天下之难。”
“我不想推脱。”皇甫宸接过锦缎。“你可知为何？”
“我是你命定的妻，一家人本就不分你我。”郁灵素笑道。“可对？”
皇甫宸轻吻郁灵素的额头，柔声道：“真相一辈子平稳如此刻，不管岁月劫波。”
“可，时间不等人。”郁灵素轻轻推开皇甫宸。“我们得出去了。”
皇甫宸无奈地笑了笑，道：“这边。你猜，这出口通向哪里？”
“你知道？”郁灵素挑眉。
“不知。”皇甫宸摇了摇头。
“那我们便祈祷它通往郦阳城内吧。”郁灵素伸手扣下机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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