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亡者归来
第八十四章 亡者归来
巫神殿内，此代大国巫坐镇大殿中央，阿霜侍立一旁，却有些坐立不安。
“你怎么回事？”大国巫无奈道。“你晃得我头疼。”
“师父，你不奇怪吗？”阿霜压低了声音。“他……他们从那间多年被弃用的屋子里出来，就那么凭空出来……”
“打住打住。”大国巫道。“你没看阿宸和那位郡主风尘仆仆的？这巫神宫中这么多院落，有几个咱们没发现过的机关暗道也算是正常，没什么好疑惑的。”
“可是师父，他们是从……”
“谁们？你这丫头，当了镇殿使难道就不尊皇族了？谁给你的胆子？”大国巫轻敲了阿霜的头。“这么毛毛躁躁，巫神殿早晚毁在你手里。”
“哎呦，师父。阿霜哪敢？”阿霜赶忙跪在大国巫身后，笑着伸手捏着大国巫的肩。“只是，那间废弃多年的屋子，是师伯生前住……”
“我知道。”大国巫打断了阿霜的话。“这世间诸事，本就因果轮回，从哪里开始，亦该在哪里结束。冥冥之中，你师伯也想弥补自己当年的罪孽吧。”
“那，师父，师伯屋中的密道要派人下去查看吗？”阿霜问道。
“不必了，那密道你派人就此封死吧。”大国巫缓缓道。“别忘了，我巫神殿承的是何人的情，补的是何人的恩。”
“阿霜片刻不敢忘。”阿霜一惊，连忙跪到大国巫身前。“阿霜这就差人去封死密道。”
“等等，你且先回来。”大国巫道。“密道的事，为师等下亲自去，你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师父出尔反尔。”阿霜嬉笑道。
“嘿你这丫头，最近是找到靠山了还是怎么着？巫神殿装不下你了是不是？”
“阿霜不敢。”阿霜笑道。“师父快吩咐吧。”
“真是要气死为师。你方才带过来的那人，还是由你亲自带往金殿，必须确保万无一失。”大国巫郑重道。“因果轮回，但愿此番能得个善果。”
“阿霜明白。”阿霜道。“您为宸王殿下担惊受怕了这么多年，如今连他认定的王妃也要如此忧心。师父可算得上倾尽心血了。”
大国巫笑了笑道：“在你们眼里，那郁灵素是安澜郡主，是宸王认定的正妃，可这些身份，却与我没那么大的干系。”
“那师父是？”
“前尘旧事而已，你只记着，好好照看郁灵素，决不能让她有闪失。”大国巫道。
阿霜面露难色，轻声道：“师父不说，我也会这么做。郡主待我很好，我同郡主亦是相见恨晚。只是，郡主身体里的血蛊，却终究是个麻烦。阿霜纵然有心，却也力不从心。”
“我知道，方才我为她诊脉，发现那血蛊已是她身体的一部分，若要连根拔起，只怕要伤了她的根本。如此，纵然保住了命，却未必能安然苏醒。”大国巫道。“好在，她身体中有另外一股力量同血蛊抗衡，倒是暂时压制住了血蛊的凌厉攻势。如今时间紧迫，我也只是草草看了看她的伤势，待金殿事了，她的伤势我还需从长计议。”
阿霜点了点头，静默一旁，不再说话。
大国巫看着明灭的烛火，长叹了一口气，仿若陷入了辽远的回忆，竟对着巫神殿中摆放的一对玉蝉绽出一抹淡淡的笑来。
当年旧事，谁对谁错，怕是再也说不清……是野心吞噬了良知，还是被迫为之都已经不再重要。斯人已逝，那罪过已经用命赔了，已死之人，便该安息。
那这些活着的人呢？守着罪业，等着云开雾散？
大国巫看了看郁灵素方才褪下的血衣，摇了摇头。
活着的人，终究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不为赎罪，不为寻求那虚无缥缈的宽恕，亦不为盖棺论定时的功过评说。
此生，有人为苍生计，便该有人舍了命也要护住他们。
“师姐，我好像懂了。有些事，不必了悟，与其畏首畏尾，不如拼死一战。”大国巫暗想。“若必有一战，那我，欣然应战。”
许久无言，这沉默终于被一声轻咳打断。
“你下去准备吧。”大国巫轻声吩咐阿霜。
“是。”阿霜领了命令，对换了朝服出来的皇甫宸行了一礼，从容离开。
“此处无外人，我也就倚老卖老，不拘那些俗礼。”大国巫笑道。“还好我帮你收拾着这件朝服，不然你穿着方才那件满是血污的衣服上金殿去，实在是不体面。”
“不体面，但真实。”皇甫宸笑道。“只是怕巫姨心疼，穿戴整齐挡一挡的。”
大国巫忍俊不禁，笑道：“你这孩子，怕巫姨心疼，就少受一些伤。十几岁上了战场，出生入死，这身上，谁看了不心疼？”
皇甫宸笑道：“今日受的这伤，也算搏得美人伤心泪，阿宸不亏。”
“就会说笑。”大国巫道。“从你去了郁州开始，寄到我这里的信呀，句句不离那安澜郡主，催着赶着要我帮她解了那血蛊之毒。你呀，还真是情根深种。”
“话说回来，巫姨，灵素的伤……”
“血蛊是巫族最厉害的毒，与其说是蛊毒，反倒更像是一种诅咒。这事儿，得从长计议，急不得。”大国巫拍了拍皇甫宸的肩。“不过你也先别失望，千年过去，当年解不了的蛊，未必便是如今翻不过去的坎儿。巫姨既然答应了你要救她，就不会食言。”
皇甫宸强行扯出一抹笑来，点了点头。
“你这似笑非笑，真是比阿霜学着美人含愁还惊心动魄。果然在我这儿，你还是个孩子。”大国巫笑道。“这要是让朝中那些老东西还有你军中的好兄弟看到，你必然威严扫地。”
“巫姨就会拿我和阿霜玩笑。”皇甫宸依旧强颜欢笑。
“你放心，我知道你对她用情至深。当年旧事你也算知道些内情，巫姨喜欢郁灵素那股潇洒随性又气定神闲的劲儿，加之我巫神殿欠她的情，我一定让你们长相厮守。到时候啊，子孙满堂，膝下承欢的时候，别忘了巫姨就成。”大国巫笑道。“她身体里有压制血蛊的功法，这一年半载应该无恙。只是，她身体底子薄，先前又损耗太多，日后要好好调养。”
皇甫宸点了点头，道了句谢。
“你这心不在焉的样子，可还在担心着什么？”大国巫笑道。
皇甫宸连忙回答：“只是在想今日这金殿对峙，又要让她伤神。”
未等大国巫答话，一道切金断玉的声音响起：“那金殿对峙之后，去往云诏之前，你好好照顾我便是了。”
话音方落，郁灵素一身淡青色华服，款款走了出来。
大国巫猛然回头，竟有片刻失神。
这郁灵素，竟同当年的赵熙岚如此相像。只是那周身的王者之气，却非赵熙岚可比拟。
如果说，赵熙岚有母仪天下的气度；那这郁灵素，便有封疆裂土的气概。她身上，竟然隐隐有着不输帝王的气量。
可看她看向皇甫宸的眼神中，竟看不到半分那骤然散发出来的凌厉气势，满眼满心，俱是相思彻骨。
胸中纵存山海，心有情丝万种。
她终究不是命定的王者，但却是成就她身边这个男子帝王之路的倾国佳人。
命运曲折，总有起承转合。
“看大国巫言谈举止皆是潇洒，想必是不拘俗礼之人，灵素也就斗胆不在意这些礼数了。”郁灵素笑道。
“丫头爽快。”大国巫答道。“这件衣服是你姨母当年在此处祈福时所穿，被我压在箱底好多年了。如今拿出来，倒依旧光彩照人。”
郁灵素淡笑不语。
“很多人说过，你同你姨母很像吧。”大国巫道。
郁灵素敛了笑意，点了点头。
“我知道，你不愿别人只把你当做替代品。你的独一无二，更胜青出于蓝。”大国巫道。“你母亲和你姨母本就长相相似，论样貌，你母亲还要略胜一筹，你的模样，却比你母亲更为出众。可你母亲杀伐之气重，你姨母虽更为果决，眉宇间却没有那么重的戾气，反倒英气逼人，灵动无比。你的那份娇俏和气定神闲，倒的确更像你姨母一些。难怪，就算是我，站在这里，凭这样貌，这气质，只怕也要认错。 ”
“大国巫……”
“阿宸叫我巫姨，你若不嫌弃，便也称我巫姨吧。”
“怎么敢嫌弃，能被灵安巫神殿大国巫看得起，是修来的福气。”郁灵素道。“巫姨，我从不敢说想要望我姨母项背这样的话，但我想要的，也许比她更多。”
“巫姨知道，你心有天地，自然要的更多。”
“巫姨不会觉得我贪得无厌，欲求不满？”郁灵素笑道。
大国巫挑眉道：“阿宸为了天下，你为了阿宸，我又怎么会怨你？巫姨又不是瞎子。”
郁灵素行了一礼，道：“灵素没大没小，让巫姨见笑。”
大国巫摆了摆手，道：“你多让我笑笑，也好解了这巫神殿满屋子的暮气沉沉。不多说了，时辰差不多，你们也该登场了。”
大国巫话音方落，突然一道淡紫色的身影跌跌撞撞跑了过来。
“紫珞？”郁灵素惊讶道。“你怎么在这里？”
“你不必惊讶，这丫头是我救下来的，藏在我这里避避风头。”大国巫道。“方才事出突然，我也便没有告诉你她也在此。倒是吓到这小丫头了。”
“多谢巫姨。”郁灵素款款行了一礼。
“我终日无聊，不过顺手，你不必谢我。”大国巫意态潇洒。
郁灵素笑了笑，转过头看着泪眼婆娑的紫珞，恍然便触到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心隐隐作痛，手却是自然而然的伸了出去。
紫珞看到郁灵素亦是一惊，旋即便跑到郁灵素身前，泪水瞬间便似决堤一般流了出来。
本悲从中来，却骤然变成了喜极而泣。
“郡主，郡主你没事，真是太好了。”紫珞紧紧抓住郁灵素的手，好似生怕郁灵素会变成一阵烟飞走一般。“紫珞以为，以为您葬身凤逐崖，紫珞哭了好久。紫珞甚至盘算着给您报仇，可却不知道究竟该杀哪些人。”
“我郁灵素仇家太多，一一杀过去，你也能杀到平安终老。”郁灵素心疼地为紫珞擦去脸上的泪水，看着她红肿的双眼，柔声道。“对不起，是我不好，让我的紫珞姐姐担心到如此。我该罚。”
紫珞破涕为笑，大悲大喜之下竟然忘却了正事。
“若冰如何了？”郁灵素问道。“那丫头贪玩，莫不要惹什么麻烦。”
紫珞面露难色，看了皇甫宸一眼，又看了看大国巫。
皇甫宸在一旁看着主仆二人叙旧，想着紫珞向来忠心不二，本不忍心打断。可若冰之事，倒是有些棘手……
皇甫宸正瞻前顾后，倒是大国巫，似是看惯了人情冷暖悲欢离合，淡淡咳了一声，算是打断了这劫后余生一般的场景。
“紫珞，你怎么跑这里来了？”大国巫问道。
紫珞如梦初醒，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道：“哎呀，我见着郡主死而复生，太过欣喜，竟忘了大事。我也是没办法了，才想着来求大国巫，这下见到殿下和郡主都在，紫珞也算是没来错地方。”
“既然没来错，那就说吧，发生了什么事？”大国巫问道。
“对，时间急迫，不急着叙旧。长话短说。”皇甫宸立刻接道。
“是。沈大小姐似是听闻了郡主坠崖的消息，风尘仆仆赶了回来，如今正在大闹朝会。”紫珞道。“今日是提审许家和郁家的日子，沈大小姐这么一闹，我害怕她出事，只能求大国巫来帮忙。”
郁灵素自听到“沈洛云”三字起便绷紧了神经，但片刻间就想明了来龙去脉，不禁愈发感动。
“无妨，她做事自有分寸，是在帮我。”郁灵素缓缓道。“‘凌竹双姝’也不是拿来混饭吃的虚名。”
“郡主？”
“她从棋山寺赶回来要几日的路程，我坠崖的消息是昨日才闹得沸沸扬扬，她并不是专程来为我坠崖之事讨说法的。她知道，我没那么容易死。”郁灵素竟愈发气定神闲。“为我的死讨说法是假，帮我拖延时间才是真。”
“你能有如此一位好友，当真是不可多得的福气。”皇甫宸道。
“紫珞越发听不懂了。”紫珞摇了摇头。
“她日夜兼程赶回来，是怕我出事，赶回来帮衬。毕竟多一个人多一份保障，她这个人，还是个不可多得巨大保障。想必是听闻我坠崖的消息，凭着我二人多年的默契，想明白了我的计策，知道我最需要的是有人为我拖延时间，以防我真的受伤耽搁了，或者需要准备什么而浪费了太多的时辰。”郁灵素道。“知我者，挚友，还有情郎。”
“今日沈大小姐这件事确实做得漂亮，我也就勉为其难接受一次你将她排在我前面这样的事。”皇甫宸道。“但下不为例。”
郁灵素挑眉。
“走吧，不能让沈洛云孤军奋战太久。”皇甫宸道。“这唇枪舌战的战场，少了你我岂不扫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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