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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 密室风云


  

  第九十二章  密室风云

  道路弯弯绕绕,眼前漆黑一片,耳边尽是风吹落叶的沙沙声响,郁灵素不知此处与宸王府已相距多远,只是伏在马背上,任由领路之人赶着马儿停停走走。

  直觉告诉郁灵素,这条萧索破败的路,绝非通向陛下寝宫的道路。鼻端萦绕的淡淡烟尘味,让她愈发不安起来。不过,她倒是也不惧怕任何人在她面前耍什么花招,哪怕这次的敌人,是灵安至高无上的陛下,她也一样有保命的本事。何况,陛下本没有理由杀她。

  郁灵素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试探人心,天家玩烂了的手段,却也是她自己玩腻了的把戏。

  正思索间,郁灵素突然觉着身子一轻,有人将她拦腰抱起,待她意欲反抗之时,一个冰凉的物事陡然横在了她的颈间,瞬间惊出她一身冷汗。

  匕首,而且绝对是一把锋利无匹的利刃。

  这人……抱着她的手臂明明是极轻柔的力道,可环过她肩膀抵着她喉咙的匕首却又是极霸道的夺命手段……

  “陛下,您……”郁灵素试探地说道。

  “闭嘴。”身畔的人不容置喙地直接打断了她的话。

  “莫不是被我认出了身份,心中不快?”颈间冰凉的匕首似乎又加重了些力道,丝丝缕缕的血珠从郁灵素白皙的皮肤下渗了出来。“好好好,我认输,我不说话,您说,哈哈,您说。”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一番大逆不道的插科打诨,倒也让郁灵素先前的想法得到了证实。看来陛下的确属意皇甫宸为太子,此番是父子交锋、彼此试探的机会亦是化解矛盾、重塑亲情的时机。而她,不过是这局棋中抛砖引玉的一颗棋子罢了。

  郁灵素不由得暗自叹了口气。唉,短短一个秋冬之交,被一个碧绿衫子的丫头拿剑抵过脖子;此刻又被人用匕首抵住喉咙。她的自尊看来都拿去编扫帚扫地了……

  思索间,耳边机括之声轻响,那人撤了匕首,轻柔地一送,郁灵素便稳稳落了地。满室俱是清新的草木香气,同烟尘杂乱的外间仿若是两个世界。

  “你还真是重了不少,我也是老了。”灵安皇帝皇甫孝安解下郁灵素蒙眼的物事,淡淡道。“为了不在你这个鬼机灵的小丫头面前出洋相,我这胳膊都快废了。”

  郁灵素眨了眨眼,适应了屋中有些昏暗的光线,起身行了礼,亦淡淡回应道:“您上次抱着我的时候我才五岁,如今我已经十七岁了,上阵杀过敌,在野斗过狠,入朝拼过命。就算只算阅历,也比少不更事的时候厚重了许多。”

  趁着皇甫孝安絮絮叨叨回忆着过去的种种往事之时,郁灵素立即环顾四周,认清了自己如今所在的地方。

  这是一间密室,准确的说是一间略有些空荡荡的密室,除了摆放了桌椅之外,再无任何可以算得上是陈设的东西了。见此景象,郁灵素心中却有了几分清明,直直走到密室一角,轻轻扣动机括。墙上的一幅画,应声而落,密室另一边角落的石墙上突然开裂出一个房门一般大小的空洞,一个小小的祭台缓缓被送了出来。

  郁灵素静静地盯着那副画,画上女子眉眼清秀,顾盼生姿,身着一袭鹅黄色的贵妇华服,三分英姿飒爽,三分娇俏明媚,正斜倚在一株粲然的梨花树下,拈花轻笑。

  郁灵素同画上的女子眉眼有八分相像,只是打扮更淡然出尘些。

  不必多说,画上的女子,一定便是她那个活在很多人最美好的记忆中的姨母——赵熙岚。

  只是,陛下在密室之中悬挂姨母初初嫁为人妇之时的画像是为了什么?莫非……

  郁灵素满腹狐疑地回头,入眼的景象却让她更加心惊胆战。

  正对着的角落处,皇甫孝安正望着那画像怔怔出神,而他的身后,袅袅烟气笼罩着的,却是两个黑漆金字的灵位。

  故孝绪太子皇甫孝绪之灵位、故孝绪太子妃赵熙岚之灵位!

  “这密室外的宫殿,便是你姨母出嫁前所住的地方,我建了这个密室,怀念故人。灵素,来上柱香,拜见你姨父和姨母吧。”皇甫孝安淡淡道。

  郁灵素机械地点了点头,仿佛着了魔一般愣愣地走到灵位前,恭恭敬敬地磕头上香。

  “为什么?”郁灵素面向皇甫孝安问道。

  皇甫孝安缓缓道:“灵素,你知道我今日避开阿宸,带你来这里的原因么?”

  “灵素愚笨,怎知陛下雄图伟业。”郁灵素冷冷道。

  “你这孩子,言辞太过凌厉。”皇甫孝安苦笑道。“你怎会不知?”

  “就算我知道。”郁灵素松了口。“那陛下,灵素有一问,不知当问不当问。”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我告诉你便是。”皇甫孝安坐了下来。“昨日若冰被罚之事,是我授意的,也是我寻了时机,故意要你二人看到的。”

  “故意?天家真是无情,父子之间还要如此猜忌试探。”郁灵素话中带刺。

  皇甫孝安对郁灵素的针锋相对毫不在意,继续淡淡道:“五年前,洛水水患,阿宸奉命巡视,因见洛水沿岸民不聊生;而官员却对他阿谀奉承,不思救民,只知一味讨好当时还是郡王的阿宸。阿宸震怒之下,当即斩杀洛水沿岸诸州县官员共计二十三人,震动全灵安,原本一片颓唐的洛水赈灾亦重新运转起来。虽然事后查明这二十三人均有贪腐之实,无一人错判错杀。可阿宸先斩后奏的行径,却于律法不容,也正因此,百姓虽感念阿宸救命之恩,可朝臣对这位少年郡王却有了微词,觉得他小小年纪便如此暴戾,长大后又如何能做到广施仁政?故此,我骂了他几句,他却坚持认为除恶务尽,他所作所为并无错误,若不杀一儆百,如何能在最快的时间内救民于水火?我父子二人本就疏离,他又常年在外领兵打仗,自那之后,他几乎再也没有同我对坐深谈过,我派去跟踪他的人也一一被他打了回来。以至于到昨晚为止,我都不知如今他对当年洛水河畔的斩杀到底持有如何的见解,是遵循律法还是顺应民心。”

  “所以这次,您先让他同刑部诸官员共同商讨灵安新刑律之事,再以昨晚若冰被罚一事试探?”郁灵素问道。“只为试探,阿宸到底有没有一颗君王该有的仁心?”

  “不错。”皇甫孝安道。“阿宸在军中有号令天下之能,在朝中有平衡政治之才,可君王只知顺应民心、征伐天下与平衡政治是远远不够的,为君之道,包罗万象,若无大志则必成昏庸之辈;若无仁心则国运必难长久。我要阿宸不止做灵安的王,我还要他做这天下的帝王。铁血征伐之后如何安抚列国,非仁心不可为之。”

  郁灵素点了点头,笑了笑道:“所以,从近些天的试探之中您看出什么来了?”

  “丫头,你说说看。”皇甫孝安道。

  “好。”郁灵素也不推辞。“顺应民心还是遵循律法其实并不矛盾。阿宸几乎踏遍了灵安每一寸土地,加之学富五车,所涉猎领域包罗万象,他自然对于灵安国情民情有常人无可比拟的认知。我敢说,您做了这许多年的皇帝,对您脚下的这片江山,还没有阿宸这个亲王了解得多。”

  皇甫孝安淡笑不语。

  “灵安旧法与新刑律我都有幸仔细看过。若说五年前的阿宸冲动有余,思虑不周,这我也无话可说。可他所杀之人皆是奸恶之徒,亦可说明他洞察敏锐。五年之后,他游历四方,沉淀归来,将民情民意诉之新刑律之中,对知错能改者能有宽仁相待之法,对为祸百姓的大奸大恶之徒严惩不贷,已是将民情民意融入进律法之中。如此而来,纵然没有昨夜的试探,他也已经给了您答案。”

  “什么答案?”

  “您若明知故问,我也不防不厌其烦地回答。”郁灵素道。“民心与法亦可不相冲突。他能将过去的错误纠正在新刑律之中,便已然是明白,任何事均不能超脱法度之外,亦不能罔顾民心向背。”

  皇甫孝安点了点头,道:“阿宸对你倾心相待,亦是不枉。”

  “您虽然这般说,可今日不还是让他在江山同我之间做个选择么?”郁灵素笑道。“您终究是不信任我。”

  “我不辩驳。当年哥哥嫂嫂琴瑟和鸣共图大业,却最终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我不想你成为第二个赵熙岚,更不想阿宸成为下一个孝绪太子。所以为了灵安江山,我必须这样做。”皇甫孝安道。

  “我想,不论如何,一旦皇甫宸有半分行差走错,被牺牲掉的都会是我。对么?”郁灵素冷冷问道。

  皇甫孝安不置可否。

  “我们换一种说法。”郁灵素道。“若当日白天的时候我生气杀了若冰或者晚间我任由她受刑而见死不救,你会杀了我么?”

  “会。”皇甫孝安道。“你本就嫉恶如仇,半分不肯退让,若连跟在你身旁的若冰你都无法原谅,谈什么一国之母的容人之量?”

  “那如果阿宸杀了那个嬷嬷,你会杀了我么?”

  “会。”皇甫孝安道。“阿宸因你而冲动,戾气复起,那么我依旧会杀了你。”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放心了。”郁灵素淡淡道。

  天家最是无情,陛下有心保护皇甫宸,有心委他以重任,对于他们三人来说,都是得偿所愿。再者,凭阿宸的性子,也未必会任由他父皇摆布,任由她郁灵素无辜惨死。她有什么放不下心的呢?

  “那我们猜一猜,江山与美人,阿宸会以谁为先?”皇甫孝安笑道。

  “鱼与熊掌未必不可兼得,若是他顾全江山与美人呢?”郁灵素轻轻回头。“还要听到几时,还不来救我?”

  皇甫孝安一愣,却听闻脚步声轻响,皇甫宸自台阶暗影中一跃而下,面向皇甫孝安行了一礼,站在郁灵素身边,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皇甫宸手心有薄薄的汗,双臂肌肉依旧紧绷着,发冠微微倾斜,身上有挥之不去的烟尘味道。

  “不错,灵素一路留下金粉记号引你来此,我的人故意抹去印记,将你引向我的寝宫。意料之中,你能找到这里;意料之外,你来的这么快。”皇甫孝安道。“弃了公事来寻美人,可不是帝王之为。”

  “儿臣公事未弃,美人之约未负,何谈不是帝王之为?”皇甫宸字句铿锵。

  “哦?说来听听。”皇甫孝安饶有兴致道。

  “帝王并非一定要事必躬亲,识人善任,查能者而用之,兼之用人不疑,便可事半功倍。刑部众人若连我吩咐下去的本职之事都做不好,岂不成了尸位素餐?难道这些事,都必须我死死盯着?那还要他们何用?”皇甫宸道。“何况君子当一诺千金,我既然许了素儿一生,便不可让她苦等。我这是践诺,难道不是帝王之为么?”

  皇甫孝安朗笑几声,连道了三声“好”。

  “那方才我们的对话,你也都听到了?”皇甫孝安问道。

  皇甫宸丝毫不避讳地点了点头。

  “没什么想对我说的?”皇甫孝安道。

  “父皇之言字字铿锵,灵素之言句句在理。”皇甫宸摇了摇头。“儿臣无话可说。”

  “好一个无话可说。”皇甫孝安道。“罢了罢了,我输了,但我输得高兴,输得心服口服。我会命人拟旨册封,待你们平安归来,我便正式颁诏,立阿宸为太子,为你二人赐婚。好了,老头子想静一静,你们走吧,阿宸明日不必来朝,带着灵素四处转转。这灵安盛景,灵素还无暇细看呢。”

  “既如此,儿臣告退。”皇甫宸淡淡道。

  “臣……”

  “等等。”皇甫孝安打断郁灵素的话。“灵素,你会不会弹奏《芳滢望月》这首曲子?”

  郁灵素一愣,点了点头。

  “那等你凯旋,为我弹奏一曲吧。”皇甫孝安道。“我有十几年没听到过这首曲子了。它是你姨母出嫁的时候,你师父为她所作的吧。”

  郁灵素再度点了点头。

  “父皇,斯人已逝,时光莫空复,您当惜取眼前人。”皇甫宸冷淡中掺杂着几分别扭的柔和。“我们走了。”

  皇甫宸说完便拉过郁灵素,头也不回地走出密室。

  机括之声起而又落,空荡荡的密室中,只余几声叹息。

  “你们和灵素冰释前嫌了?”皇甫孝安扣动机括,对着从墙壁空洞之中走出的豫王夫妇道。

  “不错。”郁长勋回答道。

  “她一直都知道你们曾派紫珞监视她的事,我以为这冰释前嫌会被她弄得惊天地泣鬼神,没想到竟然如此安静。我一直小看了灵素啊。”皇甫孝安叹息道。“阿宸同我疏离惯了,也不知何时方能同我像一对真正的父子啊。”

  密室之中,叹息声声;密室之外,阳光正好。

  皇甫宸拉着郁灵素奔出皇城,跳上准备好的马车,冷冷命车夫策马回王府。

  郁灵素一言未发,气定神闲地等着皇甫宸率先沉不住气。

  “怎么这般不听话,说好了让你乖乖在王府等我回来。胡闹什么?”皇甫宸道。

  “谁叫你有事耽搁了?本郡主时间金贵的很,过时不候。”

  “还怨起我来了?”

  “不怨你怨谁?偌大的王府,全托给我一个人管,你说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我再给你惹什么麻烦出来,显得我多无能啊。我可在意名声在意得紧。”郁灵素笑道。“再说了,来寻我的人可是容潇公主,当朝兰台女官之首,我一个小小的郡主,一没入职兰台,二没人家品阶高。胳膊拗不过大腿,我还是应当识相一些,乖乖地跟人家走。”

  皇甫宸面色渐渐缓和下来,笑道:“我怎么听说容潇在你那里吃了点苦头?”

  “消息蛮灵通的嘛。容潇公主玩火自焚,与我无关。”郁灵素娇俏一笑。“倒是你,急匆匆赶过来,是怕我被你父皇杀了?”

  “我父皇是洪水猛兽不成?”皇甫宸苦笑不得。

  “你手掌上有薄薄的汗,衣服上有奔袭而来的气息。若你不是怀疑过你父皇是洪水猛兽,你又何必那般全身戒备,随时准备救我呢?”郁灵素笑道。“虽说有之前四位美人、才人的前车之鉴,可想来想去,陛下不是那么缺德的人,我们先前却是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我虽然口无遮拦,容易与人结仇,可陛下又不是不明事理的人。”

  皇甫宸沉默不语。

  “今日,他刻意改了我留下的记号,不是为了看你我是否心有灵犀,而是要看你对他究竟有多了解。”郁灵素道。“你们在朝是君臣,下了朝便是父子。血脉相连,有什么恩怨猜疑是解不开的呢?我不多说,你自己掂量。”

  皇甫宸叹了一口气,握紧了郁灵素的手。

  半晌无话。

  马车稳稳停在宸王府门口,皇甫宸扶郁灵素下了马车,郁灵素便地听见一声响彻天际的呼喊,她方站稳,一个粉衣少女便扑了上来。

  “云茵?”郁灵素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

  “五弟?”皇甫宸疑惑地道。“你还没走。”

  “齐王殿下?”郁灵素问道。

  “见过三哥,还有未来的三嫂。”皇甫靖道。

  “云茵怎么会在这儿?”郁灵素问道。

  “半路捡的,非得跟着我来郦阳,说是银钱不够游山玩水,来投奔你的。”皇甫靖无奈道。

  “你又胖了,银钱是被你吃没的吧。”郁灵素掐着云茵肉乎乎的脸蛋。

  云茵挣脱郁灵素的手,急切道:“先不说这个,你的那个贴身丫鬟若冰从你走了之后就一直在宸哥哥院门口跪着,谁去劝都没有用。我想她身上有伤,不能这么不顾惜身子吧。师姐,解铃还须系铃人,得你出马了。”

  郁灵素深吸一口气,看了皇甫宸一眼,摇头苦笑道:“唉,走吧,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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