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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十九


  温皇后虽然不知道皇帝有意开启战端,但她出于对靖王心性不定这一点的担心,还是唯恐夜长梦多地希望尽快确定下来。

  “玉汝这孩子很聪明,但也知道分寸。”温皇后趁着这日皇帝到承坤宫,‘顺便’就提到了玉汝。皇帝想了一会儿,“母后也夸过她,如此看来这孩子的确品性不错。只是不知道,她仪态如何呢?”

  温皇后笑道:“玉汝仪态端正,谈吐礼数都是一等一的。”皇帝点点头,“那就好,跟她母亲商量一下,尽快订下来罢,靖叔王那个脾气你也是知道的,想起一出儿……”

  想起一出儿是一出儿。

  温皇后微微一笑,但也不敢说正是,便只是笑着转移话题,“陛下今儿翻哪宫的牌子呢?”温皇后问这种事儿也算是寻常,若是以往,皇帝要么就说要翻谁的牌子要么就干脆说留在承坤宫。但也不知道今儿是怎么了,脸上突然就不高兴起来——或许也不算是‘不知道’,温皇后觉得这八成儿还是属于乔华英一事的后遗症。但是能怎么办呢?根本没有误会,所有事实皇帝都知道,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借题发挥,不过是没事儿找事儿罢了。

  “去宁嫔那儿,皇后看怎么样?”

  温皇后觉得不怎么样……她如果说好,那皇帝就可以进一步借题发挥,搞点儿事儿出来。但如果她说不好,皇帝又一定会问她为什么,最后再说她嫉妒——温皇后实在是太了解皇帝了。所以她迟疑了一下说道:“陛下记挂宁嫔,那是她的福气。既然如此,就让张建成着人记下罢。”

  说来,这种说法也是挺冒险的,不过万幸的是,皇帝看起来倒是似乎并没有很生气,相反,他甚至微笑着说道:“皇后多年来深知朕心,这也是朕的福气。”温皇后就算是再迟钝也听出这里头有点儿不对劲儿了,但她没说什么补救的话,因为她也希望皇帝见见宁嫔——这一次之后,她就再也不欠乔华英了。

  她对乔华英的感激不足以支撑她冒着巨大的风险去救乔家,也不足以让她去为乔华英说一句话,但如此顺水推舟的帮一把乔氏,她还能做得到——自私么?不自私她怎么活着呢?温氏在心里如此为自己开脱。不过,她今天已经很好了不是么?温皇后在心里轻声问自己。她已经非常好了。她已经考虑到了乔华英昔日的好处了。

  皇帝看着温皇后,手里揉着一个翡翠的把件儿,笑着问了一句,“皇后想什么呢?”

  十年前的夏贵妃就知道皇帝不喜欢自己失去掌控权,十年后的温皇后当然也知道,所以她选择了用最简单的方式应对——既然他已经心里有个想法,何不就干脆顺着他说出来呢?所以温皇后说道:“念及与宁嫔的旧谊,我也想着是否能请陛下再给他一个机会。”她的确是因为乔华英的好处,才一开始的时候对宁嫔好,但她后来也的确喜欢宁嫔,的确觉得她也可怜——温皇后有时候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对她的那种同病相怜的感情。温皇后柔声道:“我在闺中的时候,除了德隐,从没有一个兄弟姐妹敢接近我。就连我父母,都拿我当路人。就算是老族长,也不过当我是一个继任者罢了。陛下知道么?从我六岁起,姑姑就说,端毅你要快点儿长大,等你到了十二岁,我就解脱了。我当初一直不知道什么叫做解脱,直到姑姑在我十二岁生日当晚,一条白绫挂死在自己房间里我才知道,我才知道……什么叫做‘我为温氏活着,温氏欠我一死’。我以为我也会这样,也会在我的继任者年满十二岁的时候,一条白绫挂死自己——就像我的所有前辈一样。但陛下救了我。”

  我与她不同,我为温氏活着,但我欠温氏一死。我若是早早死了,也许温慕仪就不会当日拒婚,也许温氏如今反而繁荣日盛。而且,像我这样的人,活着也不过是让所有人陪我一起难过罢了。

  “陛下救我于必死之路,若没有陛下,没有福裕,我也会像所有先族长们一样,死于毫无希望,死于一无所有。是陛下和清徵让我觉得这世上有什么,是值得我挂念的。我不再只是家族的族长,不再只是家族荣华路上的一块石头,而是妻子和母亲,而是活着的一个人。我这样感谢陛下和清徵,我也是这样,感谢宁嫔的。”

  皇帝听着本是有些感动的,但听到最后,却皱皱眉,“你也是如此感激宁嫔的?”

  温皇后也意识到自己并没解释清楚原因,于是干脆就和盘托出罢了,“当年乔华英待温家的好处,我从未有一日忘记,故而意在借宁嫔报答乔氏,也算是礼尚往来,是个礼数。”

  皇帝没说话,他知道皇后这是什么,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皇帝已经知道温家当年沟通乔氏,所以她就说出来,光明正大地说出来——以温氏族长的身份。他打算接着听,听听看她还能如何解释,也想听听看,当年的乔氏背着自己这位幼主,到底为温家做过什么。

  “乔华英当年和其父为温慕言捐官,为温氏的生意摆平了不少麻烦。我最初便是为了这个,所以格外看重宁嫔。”温皇后说得直截了当,倒让皇帝的脾气不好发作了,“但我后来才发现,其实宁嫔和我倒也算是同病相怜。陛下或许不知道罢?宁嫔的家人本来答应宁嫔,会想办法让她被撂牌子,然后寻个可以时常走动的婆家嫁了。宁嫔一直相信他们,也一直这样盼着,直到最后,他们却反悔了。因为他们说,温氏是皇后,为了两家往日的来往也一定会关照宁嫔。”

  “我以为宁嫔一定很恨她的家人——如果是我,我一定会的。但她却跟我说,她不会的,因为她觉得家里也有家里的不容易。她和我那些等到自己的继任者满了十二岁就撒手人寰的前辈们有什么区别么?其实没有,她们都为了一个根本不在意她们的怪物活着,并最终被那个怪物抛弃。我只要看着宁嫔,就会想起我曾经和她一样,也不过是这么个可怜的东西,就会放下那些所谓我是皇后、我是温氏的族长,我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的错觉。也许陛下觉得这很残忍,但实际上对于我而言,这反而让我感觉到自己是活着的。因为只有在疼的时候,我才会愈发感觉自己是一个人,才会愈发感激陛下和清徵,也记住您和清徵是如何救了我。”

  “您和清徵让我变成了一个活的人,而宁嫔,让我一次次铭记,到底是谁把我从那个本来不可能逃脱的悲剧中解救出来。所以我感激陛下,也感激宁嫔。”

  说了一车,简而言之就是宁嫔让皇后愈发感激圣恩,愈发敬爱君王——张建成作为一个旁观者,不得不说温皇后这番话说得果真不错。它满足了一个君主对于掌控和被敬仰的两种要求——掌控命运,并因此而受到以妻子和臣子两种身份存在的人的敬仰。

  张建成本人虽然已经不算是一个男人,但他伺候眼前这个男人的日子实在是太长了,以至于他可以毫无压力的感知这个男人的心思。

  而皇帝的所有心理需要都在这段话里被满足了——也许温皇后不过是虚情假意,但张建成知道,皇帝已经被收买了。

  但是还差一步,皇帝只是笑了笑——一开始,温皇后并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但几乎是立刻,她就意识到了。天子要的掌控并不在于一事一物,而在于万事万物。她说陛下掌控命运,但偏偏当初她也是托命运之名,推辞无子之罪。

  她住了口,只假装自己不懂皇帝的沉默。

  皇帝却笑了笑,站起身走到温皇后身边,在她来得及起身之前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对她说道:“皇后多年来深知朕心,其实朕,也是一样的知道皇后的。夫妻一体,本当如此。”

  温皇后捏紧了手中的锦帕,修剪整齐的指甲深深刺着掌心,她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说道:“忝为中宫,颇多心思,不能为陛下分忧,是端毅的罪过。”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仍然没说为什么,但听她承认,于皇帝而言竟也有一种成就感。他低下头看看自己手上一直把玩着的把件儿,最终还是塞到了温皇后手里。他拍拍她的手,对张建成道:“走罢,宣宁嫔伴驾。”

  温皇后送皇帝出了承坤宫,然后才摊开手掌去看。

  那是一只翡翠制的代代封侯的把件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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