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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二十一


  温皇后说对了,礼部的章程的确出了大事儿了。

  陛下亲自主婚、帝后亲临、赏赐温家黄金白银各三千两筹备婚事及其他种种,如果这都算是圣宠隆恩别无其他,那特封玉汝为郡主也许都算是克制恩典了。开始的时候,礼部自己都不愿意,礼部尚书纠结了很久,才跟皇帝说道:“小温大人虽然是皇后娘娘的内侄,但……陛下亲自主婚也就罢了,这御赐聘礼,这实在是……”

  臣子嫁娶是臣子的事儿,礼部拟定是因为玉汝毕竟是宗室女子,而且又封了郡主。但御赐聘礼算是怎么回事儿?这又不是皇子娶王妃……即使不说这个,就算是在民间的小户人家,侄子娶媳妇,姑姑姑父随礼归随礼,也没有直接送给侄子聘礼的道理——那是爹妈该干的事儿,跟嫁出了门儿的姑姑和两姓旁人的姑父有什么关系呢?

  说出去了实在是让人家笑话,说这家子人不知道规矩,礼数不对。

  小户人家尚且如此,何况天子呢?礼部光是想想来日那些书生的刀笔,就觉得还不如现在就赶紧辞官回家种田算了。

  温皇后自己也没想到皇帝施恩会到如此地步,但听温慕言说了礼部的态度之后,还是只嘱咐他跟着礼部的人推辞就是,不必主动站出来。温慕言虽然得了她的话,但心里还是不大踏实,便私下里去找了温慕仪商量。

  “此事当然得推辞。”温慕仪似乎有点儿惊讶,“皇后说的有道理,陛下心意到底有多坚定咱们都不知道,就跟着礼部的人说着就是了。反正这种事儿,法不责众。”他顿了一下,“您问我这个,莫不是您有其他的主意?”

  温慕言倒是没那个意思,他这个人懦弱久了,这种大事儿上是断然不敢自己拿主意的。他摇摇头,“我只是担心,这事儿要是让人拿住了,以后不一定要编排咱们什么呢……”

  所谓‘拿住’了,不过就是担心别人会说温家不推辞如此逾制之恩,别有用心之类。温慕仪理解,也觉得很有道理,“那就让明璞去啊。明璞正得恩典,他这个时候主动推辞,就可以说是为了回报天恩为陛下圣名着想,陛下不会生气的。但您的确不该去。”

  温慕言畏惧之症人人皆知,这个时候如果凑上去辞恩,只会让皇帝益发厌烦他那幅样子,到时候反而要生出一些意想不到的麻烦。为天下和君父想,温皇后的决定是错的。但为了温家想,温皇后从来都没错过。温慕仪在这件事儿上从来都没怀疑过自己姐姐,“您只要不动,明璞在陛下面前是绝对不会有‘做错’这么一说儿的。这个孩子很聪明,有的事儿他也许不大清楚,但论及如何利用天恩,宫里宫外这么多人,却没一个能比得过他。”

  温慕仪吃了一口芝麻酥,有点儿嫌干,心中默默骂了厨子一句,随手端起茶便喝了一口。

  “我知道我没用,不如明璞。但这么大的事儿我不吭声儿……这只怕不合适罢?”温慕言紧紧皱着眉,脸上的皱纹都因为愁苦而显得益发深了。

  “哥哥可知道陛下为什么不喜欢您么?”温慕仪心中暗叹自己这个哥哥也是倒霉的,在家的时候被父亲、妹妹嫌弃,好不容易熬到妹妹出阁,到了朝上,还被陛下嫌弃。温慕言虽然软弱了一些,但并不是傻,“这必然是因为我……我无能罢。”

  “何谓无能呢?哥哥主理詹事府多年,可曾出过什么差错么?可做过什么让陛下面上无光,让皇后颜面扫地的事儿么?没有,一件都没有,而且,非但如此,哥哥还将事事都做得井井有条。您也许做不了更高的官,更大的事儿,但至少于詹事府的差事而言,您就是称职的,就是能干的。皇后恨哥哥无能,是因为她是皇后,她的哥哥却只有三品,而且绝无能再上一层楼。此事之过,在于皇后心高心急,而不在于哥哥。”温慕仪说到这儿,见温慕言脸上似乎有了一丝光彩,他知道那是什么。那是期盼,是希望,温慕言长久以来都活在那种被别人斥责为‘无能’的阴影中,他认为自己做的每一件事儿都是错的,自己只要活着,似乎就会被埋怨。但现在,他似乎从他这个自幼就最受瞩目的弟弟口中获得了一线希望。

  “而陛下呢?陛下为什么要恨哥哥无能?满朝如此多的官员,有人贪污被杀,有人渎职被贬,为什么陛下罚他们却不恨他们,而恨明明没做错过什么的您呢?您或许认为这是因为皇后,因为您所谓的无能而让皇后的娘家这么多年来不得扬眉吐气。但您想没想过,这其实是我的错?当年抗旨的人是我,当年让陛下不得不把温家最有希望的人贬谪的人是我,为什么陛下从来都没恨过我,却恨什么都没做过的您呢?”

  温慕言愣了一下,他从来都没想过,也从来都没质疑过——他的地位、他的习惯,都不允许他质疑尊位者。他不是温慕仪,温慕仪因为才华出众而被家族长辈授予的一切特权,例如质疑、否定,他统统都不曾得到过。

  “陛下恨您,是因为您才是明璞的父亲,陛下可以掌控一切,拥有一切,但却连给明璞的未婚妻下聘礼这么一丁点儿的小事儿都做不了。明璞是最像他的,也是最能从他的角度出发去看待一切的,但偏偏不是他儿子,而是您的。您说,陛下恨不恨您?”温慕仪微微一笑,“他恨,而且我猜,陛下还会忍不住对比,拿明璞对比自己的儿子,拿自己对比明璞的父亲。他会得出什么结论呢?明璞比他的儿子更得他的心,但他却比您这位明璞的生父要好一万倍。他甚至还会想,温家能有如此子弟,那如果是中宫所出的天子嫡子,又将如何出众?那个孩子会不会比明璞还要像他,比明璞还要孝顺他?而最后,这一切又回归到了他对您的厌恶。故而此事,错在天子,而不在哥哥本身。我这么说,您明白了么?”

  谁会不明白呢?

  所以温慕言不能在这个时候冲到最前头反对聘礼一事,因为那就将触发皇帝的厌恶甚至恼恨——温皇后也深知此事,只是她在承坤宫无法明说,而且,即使能说,也许温皇后也不会说。因为她命令哥哥已经成为习惯,她懒得解释。

  反正,无论如何,她自信哥哥永远都会俯首听命。因为她相信,她的哥哥知道,自己是一个多么没用的人,没用到,只能依靠妹妹的裙带和儿子的受宠活着。

  温慕言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他低下头,将脸埋在自己的手掌中,过了许久才发出一声苦笑,“说到底,还是我没用。”

  旁人真的没用,都是埋怨这世上其他的人和事耽误了自己,唯有自己这个哥哥,明明不是个废物,却每天都在埋怨自己没用。温慕仪这样想着,也有些同情,“都过去了,现在不是还有明璞么?只要他争气,就什么事儿都没了。”

  “可陛下待他如此,来日又该如何?”

  温慕仪没说话,因为他也不知道,他也不知道真到了龙驭上宾的那一天,温景瑜能怎么办。但他只是说道:“如果今日都过不去,还谈什么来日呢?您放心罢,即使真到了来日,就算明璞拿不出主意来,也还有皇后呢。她无论如何,都会保全明璞的。”

  因为温皇后比任何人都知道,如果温家想求长远,就必得既希望于温景瑜。

  “皇后娘娘也不是什么都能办到……这种事儿,岂是简单一句想办法就能解决的呢?”

  这是人心,人心不可测,人心不可控。一步算错了,以后就会步步都错。

  温慕仪突然笑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温慕言却觉得他这一笑充满了讽刺和莫名的伤感,“她能办到,一定能。哥哥知道为什么么?我记得有人告诉过我,一个人如果真到了生死之际,就什么困难都能解决。因为,人求生的本能是最强大不过的。这种本能能战胜所有的难关。”

  “她就是温氏,保护温氏不受灾难,不就是她活着的目的么?如果温氏败亡,哥哥,您以为皇后还会容自己多活一刻么?”温慕仪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什么叫做我即温氏?那就是同生共死,荣则俱荣,毁既俱毁。”

  这个家族对于一个人的束缚有多强大,温慕仪就有多憎恨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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