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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二十二


  温慕言最后还是选择了相信自己弟弟,选择了放弃站在反对此事的队列的最前头。

  但他不往前去,不等于皇帝就也能忘了他在其中的角色。所以在再一次面圣的时候,皇帝在众人面前独独点到了温慕言的名字,问他如何看待此事。

  坐在一边的温皇后、站在一旁的温慕仪和温景瑜全都注视着温慕言,礼部尚书、左右侍郎也第一次如此专注地等待着自己这位不起眼的同僚。温慕言这个时候可以哆哆嗦嗦地答一句,‘臣觉得礼部几位大人所言有理’,然后就把剩下的事儿都交给自己的弟弟、妹妹还有儿子。但也许是想起了温慕仪那天对自己说的那番话,温慕言突然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对自己所受的不公待遇的委屈,甚至是痛苦。

  哪怕只有一次,哪怕只有一次让他们看看我呢?温慕言突然这样想道。所以他说道:“陛下待明璞如此隆恩厚爱,臣和全家不胜感恩。但此事毕竟是臣的家事,实在不敢劳动陛下。”

  这不是劝谏,这就是明目张胆的顶撞。就是在说陛下虽然富有四海,但要为明璞准备聘礼,您没这个资格。

  温皇后若非碍于这么许多人在场,也许一个巴掌就打过去了,但就算极力克制,明眼人也能一下子就看出皇后突然变得苍白的脸色。温皇后看看皇帝的脸色,忍不住便瞪了温慕仪一眼。温慕仪瞥见这一眼,便知道这位皇后姐姐已经知道自己和温慕言见面的事儿了。但温慕仪不觉得这事儿跟自己有什么关系,自己的心是好心,至于哥哥为什么会性情突然大变……这个他真不知道,也不觉得自己该为此负责。

  一时间,御书房内谁都没出声儿,直到温景瑜打破了沉默,“陛下,明璞觉得这事儿……”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皇帝截住了,“怎么?你也想说,这是温家的家事,朕不该管?”

  温景瑜摸摸鼻子,“明璞不是这个意思,明璞只是觉得,人言可畏,若为这种指甲盖儿大点儿的小事儿耽误了陛下的圣名,这就是明璞的死罪了。”大事化小,这是温景瑜在皇帝身边这么多年来处置了无数突发情况后取得的真经。在皇帝身边久了就会发现,臣子觉得天大的一件事儿,对于皇帝而言,可能还不如今晚吃什么这事儿大,所以最好的让皇帝不追究的办法,就是把大事儿说成小事,让皇帝觉得,‘嗯,为了这么点破事儿似乎的确不值得大动干戈’。

  “婚姻大事,岂是寻常小事?”皇帝斥责道。

  温景瑜没再说话——这事儿显然已经超出他的预期和能力了,他看了看温慕仪。温慕仪迟疑了片刻,“陛下,臣以为,明璞所言颇有道理。此事本不过是孩子的喜事,实在没必要纠结一点儿细节。毕竟……陛下和皇后娘娘将为明璞主婚,这不就是最要紧的么?”

  温皇后无声地叹了口气,“陛下明鉴,此事和婚期比起来的确是小事。和陛下的千秋英名比起来,更是不值一提。陛下疼明璞,就请别让他做那个害了陛下名声的罪人罢。”

  她今日既然坐在这儿了,那就必须得在礼部几人面前表个态,成与不成事小,重点是要让他们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的态度。当然了,如果能成,对于皇后本人的名声而言无疑也是好的,“陛下若是真要赏明璞,我倒想为明璞另求一个恩典。”

  皇帝明显一愣,在他过去二十多年的经验里,皇后几乎从来没给谁求过恩典——尤其是温家。所以他才觉得奇怪,也觉得好奇,格外想听听温皇后到底打算说什么,“皇后说来朕听听。”

  “明璞这回成亲,按照规矩来说,父母在不分家,郡主是得进温家跟着公公婆婆一块儿过日子的。不过,我想着温家那处宅子小了些,住的人又多,只怕会委屈了郡主。故而想求陛下降个恩,下旨准明璞另选一处宅子自己出来过日子。”

  父母健在却分家便是不孝,但如果有圣旨在那就是另外一码事了。

  皇帝一时不太明白皇后为什么费了半天劲就求这么个小事——跟求数十匣珍珠宝石比起来,这个的确太小了,毕竟,除了一份圣旨之外,皇帝什么也不损失。皇帝迟疑了一会儿,以为自己理解错了,便问道:“皇后是否是希望朕赐明璞一个宅子?”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还可以理解——虽然是在要东西,但相比较于皇后的身份和她一贯的‘无所求’,这也不算过分。

  不光皇帝是这样想的,就连礼部尚书都在经过一番心理斗争之后默认了这一点——反正怎么都比让皇帝赐聘礼强多了。何况,赐宅邸对于宠臣而言也算不得是什么稀罕事儿。

  但其实皇后一开始并不是这个意思,她真的只是单纯地想讨一个圣旨把聘礼的事儿岔过去。听到皇帝这句问话的时候,本来也是打算否认的。但当她仔细审视过皇帝的表情后,还是迟疑了,她看了看温慕仪,只见温慕仪接触到她的眼神后微微点头。温皇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心思也就安定了,柔声说道:“陛下若肯赐恩,我自然求之不得。”

  按照温皇后的本意,她并不看重一个御赐的宅邸——温家又不缺这三瓜俩枣买个宅子给孩子住,何必冒着让人说贪心的风险去求呢?但既然皇帝提起了,她也就意识到,如果皇帝赐了宅邸让温景瑜夫妻搬出来,那对于皇帝而言,也许还可以稍微抵去不能赐聘礼的遗憾。

  皇子们出宫建府,那个‘府’也是皇帝所赐嘛——这对于皇帝而言也算是一种替代法了。

  皇帝虽然没明确地想到这儿,但从内心里讲,他已经接受了这个方案,因此也算是欣然同意,“那就这么办罢。”

  众人都松了口气。说句老实话,不同意归不同意,劝谏归劝谏,但如果真搞僵了,谁也不敢说自己就有那个勇气,拿自己的脑袋做代价去死谏到底。

  名声十分要紧,但和命比起来……恐怕大多数人还是觉得它不值一提。但既然现在事情解决了,大家自然也就开开心心各回各衙门接着办差了——除了温慕仪。

  温慕仪虽然因为扎萨克图汗的事儿被皇帝封了个翰林院的官位,但目前也不过就是个从四品,唯一值得一提的也就是仍在齐贤斋教皇子念书罢了。因此,他日常实在没什么要紧差事,也就可谓‘顺理成章’地被自己姐姐以‘想念娘家人’为借口叫走了。

  对于这种明显掺了水份的理由,皇帝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谈就谈罢,反正这宫里没什么事儿是皇帝想知道却知道不了的。

  但对于温慕仪而言,这却是他多少年来第一次跟姐姐独处,思及往事,自然有些不自在,只盼着皇后赶紧觉得无趣了放了自己才好。

  “这些年,你后悔过么?”

  温皇后端坐在承坤宫正殿的主座上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温慕仪恍惚间觉得这还是二十年前他抗旨的那一日。岁月匆匆,仿佛什么都无法改变。

  “不后悔。皇后比谁都清楚,我当年抗旨犯上并非是为了忤逆君王。我是为了我自己,我为自己,岂会后悔呢?”温慕仪没有任何迟疑,“若非说什么后悔,那我也是后悔我做得太晚了,我居然还俯首听命了那么多年。”

  “所以,你想必也不觉得自己错了,对么?”

  “我有错,但错不在背叛宗族。我的罪在于我曾经相信,如果我立下毒誓,如果我努力去求功名利禄,就能救我姐姐,就能救我自己,就能让我们都免于沦为一个工具。”温慕仪这一刻放弃了礼数,直对皇后的双眼,“但其实我姐姐根本不需要谁救,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这辈子除了一个福裕公主之外,从来没失误过,她比任何一个男子都刚毅果决以至于毫无人的气息。神仙绝情断欲,我姐姐毫不逊于神仙。所以我就知道,其实陛下和我都只是日复一日地在做无用功,不过不同的是,我认输。我放弃了,我最终只救我自己。”

  陛下不肯认输,陛下把你当作一个挑战,当作这世上另一个他自己。陛下就是爱你的,因为他爱你,就和爱自己一样。

  他在你身上看见了一个他追求的一切品格,比如无情,比如理智,比如不可被感动。你具备权力所需要的一切,你就像是权力在人间的化身,因为权力本身就是如此冷酷、理性、高高在上不可一世,权力本身就会伪作,就会伪装成谦和、有礼、亲近众生,即使它本视众生为蝼蚁。

  陛下爱你,就是在爱权力在爱他自己,他想要战胜你的过程,就是想要战胜自己和权力——这才叫做征服一切。

  温皇后沉默了许久,“德隐,你错了。陛下已经赢了。”她将一个翡翠把件儿交给春和,让春和转交给了温慕仪,“这是御赐之物,我今儿赏给你,你带着回去好好反省自身罢。”

  代代封侯。

  温慕仪看着那个把件儿,突然冷笑了一声儿,“皇后所谓陛下赢了,就是因为这个把件?就是因为……因为这个承诺么?我不相信。”

  温皇后没说话,只是摆摆手让他下去。

  因为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告诉温慕仪,她那日对皇帝所说的关于宁嫔的言论,都是真心的。

  皇帝早就赢了,早在福裕意料之外的降生之时就已经赢了,只是他们这么多年来谁都没意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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