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十

　　福裕传出有喜的那天，正好各宫和几位皇子的王妃都凑在承坤宫请安。

　　“陛下高兴极了，当即就赏了公主和驸马许多东西。”到承坤宫报喜的何莲生笑眯眯地说道。温皇后也笑了，但她似乎还在担心矜持的问题，便很快将笑容收敛成了嘴角一个极微小的弧度，“你辛苦了。春和，赏。”她虽然没再笑，但轻快了不少的声调还是让下头坐着的诸人都知道她到底有多欢喜。

　　春和揣度着她的意思，便带着小宫女去取了一个比平常重了不少的荷包，笑着递给了何莲生。何莲生不动声色地掂了掂，心中更是高兴，忙谢了恩，又说了些吉利话，才退下了。

　　何莲生一下去，纯妃便抢先开口了，“如此大喜，皇后娘娘果然是福泽深厚。”

　　虽然不是什么新鲜词，但胜在是第一个开口，总还有些便利之处，不至于重复别人的话。一时惠贵妃和欣妃都有些后悔让纯妃抢了先。不过欣妃胆子还是小一些，并不敢抢在惠贵妃和比自己资历更老的敬妃之前开口，惠贵妃便顺理成章地接口说道：“娘娘贵为中宫，自然是福泽深厚的。”

　　敬妃也恭喜过了，欣妃才敢跟着说话，接下来才是几位王妃作为晚辈恭贺。温皇后在意礼数，但今天既然心情好，也就没说纯妃逾矩的事，只是微笑着接受了众人的恭贺。

　　“要说福裕公主也是好福气，驸马得陛下重用，如今又有如此大喜。母后以后可以放心了。”大王妃顺着众人恭贺之后，又特意说了这么一句。她当然知道自己丈夫在承坤宫眼中有些不同，甚至可能是有些刺眼。但如果大皇子真的有意那金龙宝座，又必须先跟承坤宫友好。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大王妃自然是什么都愿意做的——何况现在还不用做什么，只是说两句客气话、吉利话罢了。对于内院妇人来说，这岂非是世上最简单的事？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现在大王妃说着的都是好话，那即使温皇后心里对大皇子真有什么想法也只能是绝口不提，“两口子好好过日子就是最好，但愿你妹妹能跟你一样有福气。”温皇后不愿意人家说自己小气，也就顺手抬了一下大王妃。

　　大王妃自然知道这些不过是些场面话，但听着总也还是高兴的，便抿着嘴一笑，“妾不过是小福气罢了。”

　　纯妃似乎是抓住了什么，便笑了一下，“大王妃这么说就太谦了，大皇子的正妃如果都是小福气，那什么才算是大福气呢？”

　　惠贵妃和敬妃目光微微闪烁，欣妃却只是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帕子，似乎那帕子上的绣花无比精美。她和惠贵妃、敬妃都不一样，她能爬上妃位实在只是偶然，门第不如这两位，恩宠则更逊于纯妃。因此，欣妃从未盼望过自己的养子能面南而坐受万民朝拜。但惠、敬二人则又不同，梁家虽然眼看着不振，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惠贵妃多少还算有那么一些依靠。再说，她如果想要恢复梁家，那最快、最直接的办法就是让自己的小八能上位。

　　而目前，小八上位最直接的敌人，就是‘无嫡立长’的这个长，也就是大皇子。

　　敬妃则更直接，如果大皇子不幸，那她的养子便是居长的那位，胜算陡增——她不贪图这份富贵，但如果富贵自己到了眼前，她也没有什么勇气回绝。

　　所以她们虽然没立刻说话，但却都在期待下一步的发展。

　　温皇后看了看说话的纯妃，不知道是反对还是看戏，反正，她只是说了一句，“世上事，都是看怎么说、怎么想了。”

　　大王妃自然只能往对自己最坏的一方面想，她慌忙跪下，“母后容禀，天下女子在承坤宫中、母后面前，自然都只有小福气而无大福泽，否则又置中宫之主的福德于何处？而且，各位娘娘也都是伴君日久的尊位嫔妃，世上恩眷之深莫过于久在君侧，常受教诲。妾之福气无论是与母后还是与各位娘娘相比都不过算是小福气、小幸事。故妾有此言，全然是一片敬爱陛下、敬爱母后以及尊重各位娘娘之心。纯妃娘娘之言，妾实不敢当。”

　　二王妃蒋氏从前也自诩是能言之人，此时听了大王妃这一通道理，倒觉得自己以往真是井底之蛙了。她辈分低、又不居长，此时便只是看看敬妃，似乎想得个主意。敬妃大约也是感应到了，便也看了她一眼，微微摇头，示意她只是看着就够了——今天的戏已经远远超过想象，到目前为止都不必她们掺合什么。

　　纯妃和大王妃接触也不多，也没想到她如此能说会道，一时语塞，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大皇子正妃乃是天子赐婚，此等福气尚且说是小，大王妃置天子恩眷于何地呢？”

　　惠贵妃虽然不喜欢纯妃，但听了这话还是赞同似的点点头。敌人要一个个收拾，如今有人肯冲在最前头帮她解决第一个敌人，她似乎也没什么必要反对。纯妃见她点头，也就知道至少到一这刻为止，惠贵妃跟自己是站在一边的，她便有意在人前多个帮手，“妾虽识浅，还请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指正。”

　　她们都知道，皇后和夏氏是有那么一段说不清道不明的‘旧怨’的，如今大皇子得胜还朝，温皇后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未必就是不担心的。万一皇帝真的不计较往事，立大皇子，那就算来日大行之时带走了夏氏，也难免新帝心中怨恨温氏——他固然不能如何了温氏这位皇太后，但未必就不能怎样了温家。

　　天子不可不敬嫡母，但没有一个规定能让他必须善待温家一族——对于帝王而言，要找一个臣子的短处倒也算是容易。尤其是，到时候这家臣子在朝堂上根基未必就很深。

　　既然纯妃提到了皇后，那惠贵妃自然就有理由不先开口，而是等着温皇后发话。

　　不仅是她，所有人都在等，都在等着看温皇后到底如何选择，如何温皇后说纯妃所言颇有道理，那自然就等同于跟大皇子方面不和，但也难免在陛下面前留下话头儿——嫡母不慈，苛待庶子正妻，如果真说是个罪名那也不错。大王妃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她此时倒隐隐有些期待温皇后认同纯妃了。

　　再多的讨好，也不如直接击倒你的潜在敌人。

　　温皇后看了看下坐众人，突然便问惠贵妃道：“惠贵妃以为呢？”

　　惠贵妃本想着让皇后出这个头，自己回头再看着皇帝的意思在御前买好也就是了，没想到温皇后却偏偏要拉她挡枪，一时心中十分怨恨温皇后。但毕竟是皇后问话，惠贵妃倒是也不敢不答，她想了一会儿，说道：“妾以为，纯妃和大王妃都是敬爱陛下之心可嘉。不过……大王妃年轻，许多事情似乎还是有想不到的地方，总是难以圆满。”

　　口中说的虽然是‘都是敬爱陛下之心可嘉’，但明明白白却还是向着纯妃说的。大王妃目光微微闪烁，心知这位惠贵妃从此便是无法、也大无必要讨好的了。

　　脸只有一张，撕破了就拼不回去了。

　　“江山有圣明之主，天下大治；你我得伴英伟之君，后宫之中和乐融融；皇子王妃享沐慈爱君父之恩，又有如大王妃一般敬爱君父长者之后辈。”温皇后看了纯妃和大王妃一眼，“咱们的福气都不小。”

　　温皇后顿了顿，淡淡地补充了一句，“这世上事，都是看怎么说，怎么想了。”她似笑非笑地看着三人，言有未尽之意，意有难辨之深。

　　大王妃本以为温皇后只是和稀泥、不表态，但听到最后一句方才知道这便是所谓挑拨离间了——不错，世上事，端是看怎么说怎么想。一个一门心思要跟你作对的人，自然是认为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错的，自然要百般为难寻衅。对于大王妃而言，纯妃和惠贵妃这两位有儿子的嫔妃便是如此。

　　但从二妃的角度讲，虽然她们的话完全可以被认为是长辈教导晚辈，但也可以被认为是寻衅滋事。那就只能看大王妃是怎么想了。

　　但是，又有谁敢拿着全副的荣华富贵和身家性命，去赌一个不相干的人的好心呢？

　　故而，就算明知道温皇后是挑拨离间，这三人也不得不顺着这条挑拨离间的路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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