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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深宫女煞 番外


  

  青莲当年在上界的人缘很好,一是她为人随和,二是因为她会酿酒。青莲酿的酒,堪称上界第一。很多神仙都爱喝青莲酿的酒,而上界爱喝酒的神仙很是不少。

  月老就是其中之一。

  在上界众多神仙之中,月老的法力不高,职位不高,奉禄不多,不过住的地方可是不小,领着手下一男一女两个小童,住在位于天庭西边的红鸾宫。

  红鸾宫,有一间正殿和一间偏殿。

  偏殿是月老和两个小童吃喝拉撒的地方,正殿,也就是天成殿,是月老给凡人拉线——配姻缘的地方。

  上界,没人能准确地说出月老的岁数,只知道月老很老,似是和太上老君一般大,也有人说,月老的岁数比太上老君还要大上许多。因为太老,老糊涂加老眼昏花,兼之贪杯,很老的月老每天都在作孽——乱牵红线。

  天成殿里,不供神,不供仙,只有数不清的小木牌。每个小木牌上,写着凡间男女的姓名和性别。月老每天要作的事情很简单,喝上几口酒,眯着老眼牵几根线,再喝上几口酒,再眯着老眼牵几根线。

  牵线的时候,也不管对方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丑是俊,是心智健全,还是痴呆疯傻,牵上就算。

  下界一个写戏的人曾不无感慨地写道:愿天下有情的都成眷属。就是冲着月老乱牵红线有感而发。当然,月老偶尔也能牵出好姻缘,不过那属于极个别情况,纯属误牵误撞。

  红鸾宫里静悄悄的,月老的两个小童不知跑哪儿去偷懒了。月老的脾气很好,对待两个小童,像老爷爷对待自家亲孙子、亲孙女。不像太上老君,性情严厉,成天拉着个脸,以至兜率宫里的小道童大气都不敢出。

  斜斜地倚着天成殿的朱漆门板,月老懒洋洋地坐在天成殿高高的门槛上,手里拿着个姜黄色的酒葫芦,不时往嘴里灌两口酒。

  洁白的祥云,一朵朵,一缕缕,随着不急不徐的风,慢慢悠悠地从月老的脚边飘过。

  月老乜斜着醉眼,就见前方出现了一个人影。那人影,看上去有几分眼熟。使劲地闭了闭眼,月老强撑了一股劲坐直了身子,想要看清来人。努力地辨认了片刻,他叽的一声醉笑,拿着酒葫芦指向来人,“这不是小俊俊吗?怎么有空上我这儿来了?不是下界收妖去了吗?”

  来人正是敖英俊。

  扭脸向左右看了看,敖英俊踏着如烟似雾的祥云,向月老走来,“你那俩小童呢,又跑去哪儿野了?”

  月老醉醺醺地一摇头,“不知道,不管。”说着,拍了拍身边的门槛,“来,小俊俊,坐这儿!”

  敖英俊走到月老身边,一撩白袍后襟,一屁股坐在了月老的身旁。月老把酒葫芦往他眼皮子底下一递,“来,喝一口,好酒。”

  敖英俊皱着眉头看着递到眼皮子底下的酒葫芦,想起了不堪回首的往事,当初要不是自己喝多了,也不会误饮子母河水。要不是误饮子母河水,也不会……唉!血的教训啊。

  “戒了。”他把酒葫芦推了回去。

  眨了眨眼,月老恍然大悟地长“哦”一声,“我想起来了。”然后,他极八卦地叽叽而笑。

  敖英俊知道他笑什么,扭过脸,看着月老,“老头儿,你眉毛是不是欠拔了?”此话一出,月老当即不笑了,很紧张地用手一捂雪白的长眉,“臭小子,威胁老夫。”

  敖英俊一撇嘴,不置可否,月老问,“找着那丫头了?”

  这回轮到敖英俊愣了一下,不过,他很快就明白过来月老问的是谁,“找着了。”

  “收了多少妖怪了?”月老又问。敖英俊和王母娘娘打赌的事,上界已是尽仙皆之,下界也有不少神仙知道了。

  敖英俊眼望前方,“两万一千四百八十三个了。”

  月老随着敖英俊向前望去,“不错。估计再过一阵子,老夫又能喝到莲丫头酿的酒了。”

  “自然。”敖英俊的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然后他话锋一转,“老头儿,我这次来,是想求你件事。”

  “求我?”月老慢动作地眨了眨惺忪的眼,“我能帮你什么?除了给人保媒拉线,我什么也不会。你……”月老打了个酒嗝,“你不会是让我给谁拉线吧?”

  “正是。”敖英俊的神情庄重无比。

  “嗯?”月老一边的白眉毛挑了起来,不认识敖英俊般,上下打量了他两眼。

  敖英俊抬手扯着月老的白眉往下一拽,“别看了,就是我,要给人保媒。”

  “臭小子,快撒手,疼死我老人家了。”月老呲牙裂嘴地去扯敖英俊的手。

  整个上界,只有月老一人才能踏进天成殿,换了旁人,任你法力如何高深,哪怕高深如太上李老君,也休想踏入天成殿半步。换句话说,凡间男女的姻缘,只有月老一人可牵,哪怕他牵线的水平,实在让人想把他的胡子、眉毛全拔光。

  “你说,这个忙,你到底是帮还是不帮?”敖英俊非但不撒手,反倒把手上的力道又加了几成。

  月老疼得直抽冷气,“帮!帮!帮!臭小子,快撒手!”

  “真帮?”

  “真帮!”

  敖英俊撒了手,月老疼得咝咝地吸着凉气,一边吸气,一边心疼地揉着被敖英俊薅得生疼的眉毛,“臭小子,看我不告诉你爹的!”月老和东海龙王私交不错。

  敖英俊浑不在乎,“我爹要是知道了,也得让你帮忙。”

  月老的好奇心被敖英俊勾了起来。以他所知,这位东海的玉面小飞龙并非古道热肠人士,“说说吧,是什么样的人,能让我们小俊俊如此上心。”

  敖英俊的眼神一黯,想起了地狱中的血池,想起了女妖泪流满面呼喊,想起了女妖讲述的故事,以及芳林国王陵里的那具白骨。眼望着悠悠飘过的白云,他悠悠地讲了起来……

  “你再跟老夫说一遍,判官怎么说的?”敖英俊的讲述进行到尾声时,月老插了话。

  敖英俊眼望白云,声音平静,“判官说,根据她所犯下的罪过,要在人世受二十世轮回之苦:作五世□□,嫁五世老翁,其中一世是望门寡,一世为盲,一世为聋,一世为哑,一世断手,一世断脚。剩下十世,皆是贫贱之人,每一世必受尽千般辛苦,万般折磨。待到第二十一世,方可轮回为一介普通妇人。”

  听了敖英俊的话,月老沉默了,敖英俊也没说话。过了好半天,天成殿外响起了月老苍凉的感叹,“那年,释迦佛来咱们这赴娘娘的蟠桃宴,吃完了桃子,娘娘请释迦佛讲经,我记得释迦佛说过一句话,他说:‘无人不苦,有情皆孽。’”

  闻听此言,敖英俊的眼微微一闪。无人不苦,有情皆孽。他细细地品味着这句话,末了,嘴角露出一抹感慨的笑。

  “放心吧,”正自感慨间,敖英俊的腿上挨了月老重重一拍,“老夫一定帮你达成所愿。

  敖英俊回过神来,转脸看向月老,“如果牵错了,你再也别想喝到青莲酿的酒。”

  “臭小子,又威胁老夫!”

  很久很久以后,当芳林国已经不叫芳林国,芳林国的王陵已经湮没在荒烟蔓草间,一个女孩和一个男孩降生到了人世。

  女孩生在一个小山村里,男孩也生在一个小山村里。两个村子间,隔着一座不高不矮的山。

  女孩比男孩早生了七年。

  十六岁那年,女孩嫁到了男孩所在的村子,九岁的男孩挤在女孩子婆家的门口,看着女孩被她的夫君背进了家门。女孩的夫君背着女孩经过男孩身边时,正好有阵风吹过,吹得女孩的盖头飘起了一个小角。

  顺着被风吹起的小角,仰着脸的男孩和垂着眼的女孩四目相视,女孩想,男孩长得真好看,长大了肯定是个俊后生。男孩想,新娘子长得真好看,长大了他也要娶这么好看的新娘子。

  女孩叫朱玉容,男孩叫赵建成。玉容的丈夫是个猎户,婚后第二年,上山打猎时,让熊瞎子给舔了,往山下抬时断了气,玉容成了寡妇。

  玉容守了七年寡,在这七年里,建成由一名虎头虎脑的男童长成了猿背蜂腰的高壮青年。不但高壮,而且英俊,十里八村,再找不出第二个比建成好看的后生来。

  给建成说媒的人很多,简直快要把建成家的门槛踏破了。媒人给介绍的姑娘都很不错,哪个建成的爹娘都挺满意,唯独建成始终兴致不高。最后,建成他爹暴发了,“你说你,这个也相不中,那个也相不中,你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

  建成紧抿着嘴,一声不吭。

  “说话!”建成他爹一拍桌子。

  “他爹,有话好好说。”建成他娘扯了扯丈夫的衣角。

  “你别管!”建成他爹一甩胳膊,“都是你惯的!你说!你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

  建成作了个深呼吸,一手拿着粗瓷饭碗,一手拿着陈旧的木筷,“我才十七,不着急,过两年再说吧。”

  “叔叔,不是嫂子多嘴,你哥像你这个年纪,虎子都一岁了。”一旁,建成他嫂子察言观色地开了口。建成的大哥暗啧一声,瞪了媳妇一眼,建成他嫂子不满地撇了撇嘴。

  她二姨家有个表妹,那模样,那长相,她二姨两口子就这么一个闺女,姨夫在山下的镇子里开客栈,财源滚滚,生意兴隆,就缺个上门女婿。要是小叔能去她二姨家当上门女婿,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再者,小叔若是去当了上门女婿,这个家的家产,以后还不全是她男人一个人的。可惜,任她说破了嘴,小叔就是不点头,可气死她了。

  建成的爹很认同大儿媳妇的发言,“你嫂子说得对,你哥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当爹了。老周家小三子,比你还小两个月呢,人家下个月就要成亲了!你还不着急?”

  一顿饭,不欢而散。

  饭后,建成打着上山砍柴的旗号,溜出了家门。他家屋后,就是山。山上,有人在等他。与其说在等他,莫如说,他去邂逅那人。

  那人是玉容。

  七年的光阴里,玉容的爹娘全都死了,唯一的姐姐早在她出嫁的前两年,嫁去了外地,爹娘一死,便彻底失了音信。村里有人说她是丧门星,克死了丈夫。她婆家人听信了这种说法,对她很不好。

  尤其是她婆婆,自打她丈夫过世后,就没给她一天饱饭吃,没给她一天好脸色看过。每天天不亮就把她吆喝起来,烧水作饭,喂鸡喂猪,作完了这些活计,还要上山砍柴。

  有一次,玉容在山上遇见了也来山里砍柴的建成。打那以后,隔三差五地,她就能在山上遇见他。每次,建成都帮她把柴砍好,捆好,背下山。及至将要到山脚了,才把柴卸下来,让她背回去。

  最初,建成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后来,建成慢慢长大,变成了身强力壮的大小伙子。二人的关系,也由最初不熟,变成了几乎无话不谈。如果说,守寡七年,还有什么让玉容觉得日子并非全然黑暗,那就是建成。建成,是她生命里的一道光。

  婆家人给了她气受,她去山上打柴时,讲给建成听,建成要么笨嘴拙舌地安慰她,要么摘片叶子给她吹曲儿听,然后,挥起柴刀帮她砍比平日更多的柴。

  有时,建成还会偷偷地给她拿些好吃的。可能是一个白馒头、咸鸭蛋,可能是一个豆沙包,可能是一个茶蛋,也可能一小包五香花生豆。都是不值钱的东西,可是,这些东西在她眼里是无价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对建成的感情,一天天不知不觉地发生着变化。起初,她只把建成当弟弟看,慢慢地,建成在她眼里变成了男人,一个不时出现在她梦里的男人。

  梦里,这男人帮她打柴,替她背柴,拿豆沙包给她吃,用树叶吹曲儿给她听,一笑,一口雪白整齐的牙。慢慢地,玉容变得又想见到建成,又怕见到建成。

  建成在山上遇到了玉容。

  “来了。”玉容飞快地扫了建成一眼,又赶忙收回目光,她现在不大敢和建成对视。建成没说话,默默地从玉容手里拿过柴刀,默默地砍了起来。

  玉容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小成,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建成的动作一顿,整个人保持着砍柴的姿势不动,片刻后,他站直了身子,面对了玉容,“你……”他心慌意乱地垂下眼,避开了玉容探究的目光。

  “怎么了?”

  建成吸了口气,“你……”还是没好意思说出口。

  “你到底想说什么?”玉容望着建成变得通红的脸,直觉建成要说出一些石破天惊的话来。她的心,扑嗵扑嗵地跳起来。

  “你喜不喜欢我?”第三次,建成终于问出了口。问完后,他恨不能一头扎进土里,太害臊了。

  玉容的心,在听到这句话后怦的一个大跳,紧接着活兔子似的乱跳起来,“这孩子,瞎说什么呢!我走了。”大脑空白了几秒后,玉容手忙脚乱地去捆柴火,却是怎么也捆不好。

  建成一咬牙,上前一把拉住玉容的手,“我喜欢你,从我第一眼见到你,就喜欢你了。你喜不喜欢我?”

  “还闹!”玉容作出生气的样子,想要把手抽出来。

  “你也喜欢我,对不对?”建成执拗地不撒手。

  “你到底怎么了!”玉容抽了几次手均告失败,手被建成攥得生疼。

  “我爹娘又催我成亲了。”建成定定地望着玉容秀美的脸,闷声闷气地说。

  玉容愣了一下,眼睛随即慌乱地眨了眨,然后她开始调度脸上的肌肉,想要调度出一个祝福的微笑来。然而,费力地调度了老半天,她只调度出来一个和哭差不多少的表情来,“那不挺好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这个岁数,也该成亲了。”

  “我谁也不想娶,就想娶你。”建成盯着玉容的眼睛。

  玉容从没听过建成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说话,又轻又温柔,听上去不像是在用嗓子说,而是在用整颗心,整个灵魂在说。她的心,因为这句话,先是猛的一震,然后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玉容的声音和她的心一起发了抖。

  “知道。”建成的声音和他的目光一样坚定。

  “你不知道!”玉容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了,声音里是伤感的绝望,“你知不知道我比你大几岁?你知不知道我嫁过人?你知不知道,如果你爹你娘知道你跟我说了这些话,他们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建成攥紧了拳头,眉头皱出了一个浅浅的“川”字,“我不管,我就是要娶你!除了你,我不会跟任何人成亲!容姐……玉容,嫁给我吧,我会一辈子对你好,不让你受一点儿委屈!你看你在刘家过的是什么日子!”

  “一辈子对我好?”玉容定定地望着建成,足足望了两三秒,然后她笑了,笑掉了两串眼泪,“我比你大七岁,现在看上去还不觉怎么,等再过几年,我过了三十,就会看上去比你老很多,那时你后悔了,讨厌我了,怎么办?即使你不后悔,你不讨厌我,你父母会让你娶一个比你大七岁,嫁过人,死过男人的女人吗?”

  颤微微地吸了口气,又颤微微地呼出来,玉容使劲眨了眨眼,眨掉了眼里剩余的泪水,“你今天说的这些话,我就当从来没听说过,你也当从来没说过吧。听你爹娘的话,早些成亲吧。”

  说完,她垂下眼,抹掉了脸上的眼泪,麻利地捆好柴火背在肩上,头也不回地向山下走去,徒留建成一个人望着她的背影,怔怔发呆。

  待她走出十几米后,她的身后传来建成的声音,那是一声石破惊天的嘶吼,像表白,像宣誓,“我就是要娶你,除了你,我谁也不娶!你看着吧!”

  玉容的脚步,因为这声嘶吼停了停,她的眼睛,也因为这声嘶吼,重新蓄满了泪水。瞪大眼,费力地抬起头望向天空,玉容重新迈开了步子。一边走,一边不断地眨着眼,想让眼里的泪水快些风干。

  那天,从山上回来,本就不大爱说话的建成,变得更加沉默。爹娘兄嫂跟他说话,他要么不理,闷头干活,要么哼哈应付,气得他爹捶了他好几次。每次,建成一声不吭地扛着,不躲不闪,他爹一看他这个造型,更来气了。

  一天,在又一个媒人离去后,建成他爹把建成叫了过去,跟建成说,这回媒人给介绍的姑娘,论相貌,论人品,论家世,绝对的百里挑一,不管建成乐不乐意,反正他是相中了。人家姑娘家早就对建成有意思,早就偷偷来看过建成好几次了,只要他点头,这门亲事就算定下来了,而他,已经跟媒人点了头。

  “要娶你娶,我不娶!”

  “不知好歹的小畜生!”建成他爹一个耳光,重重甩在建成的脸上。

  建成的脸立时起了五条粉红的血道子,紧咬牙关,建成一声不响地向外走去。

  “成儿,你去哪儿?”建成他娘心疼地拉住他。

  建成轻轻拉下母亲的手,“砍柴去。”

  “明天再去吧,家里的柴火够烧了。”母亲劝他。

  “让他去!”他爹不住点指建成的后脊梁,“今天不打够十捆柴火,晚上你就别吃饭!”

  “他爹,你想累死他呀!”建成娘不干了。

  “累死他,也比让他把我气死强!”建成他爹气得咻咻直喘。

  建成上了山,一边砍柴一边等玉容,直等到太阳眼瞅就要下山,也没见着玉容的影。挑着重重的柴火,建成闷闷不乐地下了山。第二天,他又去了山上,还是没遇见玉容。晚上吃晚饭的时候,建成由嫂子那里听到了一个坏消息。

  玉容的婆家要让玉容改嫁,然后用玉容再嫁的彩礼钱,给玉容最小的小姑置办嫁妆。嫁期已经定了,下个月的初八,这几天玉容在家忙着作嫁衣呢。

  “嫁谁呀?”建成冷不丁问。

  “镇上开烧锅的冯员外,作继弦,冯员外他娘子去年得病死了。”建成的大嫂十分艳羡,“要说冯员外家那钱,啧啧,花不了得的花。”

  “那、玉容…姐,她愿意吗?”建成的心跳加快了速度。

  嫂子一撇薄薄的嘴唇,“她能有什么不乐意的,高兴还来不及呢,一去就当正房夫人!冯员外就一个闺女,去年嫁人了。她嫁过去要是能生个一儿半女的,那么大个家业,以后还不全是她的。”

  建成沉默了,一口一口地住嘴里扒着饭。

  吃过饭,他又上了山。他不知道玉容会不会去,但是总要碰碰运气,万一去了呢?老天保佑,让我碰见玉容吧,上山的路上,建成一边走,一边默默祈祷。

  可惜,老天似乎并没有听见他的祈祷,在他和玉容经常碰面的地方,并没有玉容的踪影。失魂落魄地在那里徘徊了许久,建成一边徘徊,一边不时向山下张望,期望玉容能在下一放慢出现在他的视线之内。可惜,张望许久,连个人影也没看到。

  仲春时分,山上触目皆绿,绿中还夹了点儿黄色、紫色、白色的野花,星星点点地点缀在绿色之中。

  建成焦躁地走来走去,后来,他走累了,一屁股坐在了一块大石头上。坐下的一瞬间,他双手抱头,耷拉下脑袋,痛苦得不知如何是好。

  玉容要嫁人了?要嫁人了吗?他见过冯员外,小时候,他爹带他去镇上赶集,去冯员外家的酒坊打过酒。

  那时的冯员外就已经是将近五十岁的中年人了,满脸满身的肥肉,一个大肚子挺出去老远,比他大嫂将要临盆时的肚子还大。玉容要嫁给这样的人?她愿意吗?

  他大嫂的声音在建成的脑子里响了起来,“她能有什么不乐意的,高兴还来不及呢,一去就当正房夫人!”这几句话,魔音般,在他脑子里没完没了地响来响去。紧抓着头发,他烦躁地不住甩头,想要把这些魔音甩出去。

  忽然,建成听到有脚步声由远而近,玉容!他猛然抬头,就见玉容背着她的大背篓,一步步向他走来。建成一眨不眨地望着玉容,不觉站了起来。

  很快,玉容停在了建成的面前。建成很高,比玉容能高出去一个半头,玉容的个子将将能到建成的肩膀。

  玉容仰起脸望着建成,建成低下头看着玉容,谁也不说话。山风吹过,树叶沙沙地响,鸟儿啾啾地叫,吹得建成和玉容的眼微微闪了几闪。玉容的眼里,泛起了水光。

  建成望着那水光,只觉得自己的心,一阵阵地疼,“我嫂子说你要嫁给冯员外了,你愿意嫁给他吗?”

  玉容的眼一闪,眼中的水光掉了下来,“不愿意又能怎么样?”

  “嫁给我!”建成抬起手,一把握住玉容的双臂,“你嫁给你吧!”

  “嫁给你?”玉容伤感地笑了,“你爹、你娘能同意吗?村里的人会怎么看你?以后,你还能在村里呆下去了吗?”

  建成紧紧握着玉容的胳膊,生怕自己一松手,玉容就会从自己眼前消失,他不能让玉容嫁给别人,绝不能,“我们私奔吧,去一个谁也找不到我们的地方,只有我和你!”混乱的思绪中,突然飘进一丝清明。

  “私奔?”玉容被这个字眼吓到了,“你疯了?!”她使劲地挣动着,想要从建成的钳制中摆脱出来。

  她越挣所,建成的手握得越紧,“我没疯,我想和你在一起,想让你当我的娘子。你也是喜欢我,不是吗?”

  “可是,”玉容的嗓子哽住了,“我比你大七岁……”

  建成嘶吼着打断她,“大七岁又怎么样,大十七岁,二十七岁,我都不在乎!”

  “你会后悔的!”玉容的声音也高了上去,脸上,已是泪水横流。

  “不会!”建成的眼圈红了,“我不会后悔,”他使劲地摇着头,“我永远都不会后悔!”

  “会的。”

  “不会!”

  “会的。”

  “不会!!”

  三天后,玉容又去山上打柴,然后再没回来,和她一起失踪的,还有建成。两家人急得要命,各自找了好久,一无所获。

  就在两家人东一头西一头地寻找二人之际,建成带着玉容在邻县的一座大山里安顿了下来。

  这座山,山高林密,连绵几十里,人际罕至。

  建成带着玉容砍树,拔草,用砍下的树,拔下的草,还有拣来的石块,盖起了一座小小的房子。离家出走时,建成从家里带走了一把弓和一壶箭,用这把弓和这壶箭,他每天都能打到不少野物。

  留下足够他和玉容吃的,剩下的,被他拿到山下的集市卖了。然后他用卖来的钱买些他们需要的日用品:粮食、油、盐、菜籽、几只小鸡仔,一只小狗仔和一只小猫。小狗仔长大了可以看家,小猫可以在他不在家的时候陪着玉容。

  一直没人发现建成和玉容的踪迹,一是玉容从不下山,下山的只有建成。二是逃到这以后,建成蓄起了胡子,再次出现在世人视野里的建成,不再是从前的青涩小伙,而是一名胡须浓密的威武汉子。

  建成和玉容生了两个孩子,全是男孩,一个长得像建成,一个长得像玉容,建成给接生的,脐带也是他剪的。两个孩子又健康又漂亮。

  去年冬天,玉容又怀上了。

  仲夏时节,平地上热得人心烦,大山里却依然有些凉意。建成去山下看儿子了,两个儿子六岁的时候,建成在山下给他俩找了间可以住宿的私塾,半个月去看他们一次,顺便把打来的野物,采来的山货卖一卖,再买些所需的日用品带回山上。

  一去一回,差不多需要一天的时间。

  玉容坐在院子里安安静静地等建成回来。这些年,小院让建成扩建成了大院,最初的树条篱笆被石条院墙所取代。宽敞的院子里种了许多花花草草,还种了棵杏树。

  春天,杏花开得如霞似锦,像天上的云霞掉进了她家院里。

  每逢杏花盛开的时节,玉容时常搬把小凳子,坐在杏树下作些活计。建成坐在她身边,和她一起忙活。她纺线,建成给她继棉条。她绣花,建成在一边整理山货。她缝补,建成就坐在一边看她缝补。二人一边不紧不慢地干着活,一边不紧不慢地说着话,一天的光阴,便在这不紧不慢中,悠悠而过。

  转眼,便是十年。

  玉容三十四岁了,因为日子过得舒心,她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依然年轻秀美,如果不是微突的肚子,丝毫看不出已是两个孩子的娘。

  玉容坐在过了花期的杏树下,不紧不慢地作着一件小孩的衣服。作一会儿,停下来微笑着揉揉肚子。肚子里的小家伙很不老实,不时地用脚踢她一两下。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建成披着一身夕阳回来了。

  山路漫长寂寞,走起来很是枯燥累人,不过,当他远远望见自家小院,院中的大杏树,以及院门口那抹略显臃肿的身影,所有的疲惫,一扫而光。

  和玉容一起等待建成归来的看家狗,伸着舌头,哈哈地跑过来,围在建成身边,不停摇晃着毛茸茸的尾巴,

  建成弯下腰,亲切地拂了拂大黄狗的头,大黄狗咧开大嘴,露出满足的笑容,伸着长长的舌头,哈哈地跟在建成身旁,向那抹臃肿的身影走去。

  “怎么不进屋歇着,站着多累呀。”离玉容还有几步时,建成微笑着说。

  玉容一手托着肚子,一手搭在眉间,将刺目的夕阳挡在手背之上,“我不累。”

  建成走到玉容身边,抚上玉容的肚子,轻轻摸了摸,“爹回来了,有没有乖乖听你娘的话?”肚皮下的小家伙不安份地动了一下。

  建成乐得一挑眉毛,“肯定又是个儿子。”

  玉容安抚地摩了摩肚子,“那可不一定,这次的感觉和前两次不一样,兴许是个女儿。”

  建成小心地扶着玉容进了院,“只要是你生的,男孩女孩我都喜欢。”

  玉容扭过脸去看建成,四目相视,她抿着嘴笑了,“饭都作好了,在锅里焐着呢,洗洗手就能吃了。”

  “不说好了等我回来我作吗?”建成轻嗔。

  “这点儿活累不着我。”

  吃过晚饭,建成给玉容看他从山下带回来的东西,一瓶油,一包盐,十斤米,一包各色的丝线,一个小孩玩的拔郎鼓,两块花布,一小盒胭粉,还有一根很漂亮的玛瑙簪子。

  “买它干什么,这么贵。”玉容很喜欢这根簪子,不过,喜欢的同时又有点儿心疼钱,他们的钱来得不容易。

  “不贵,”建成从玉容手里拿过簪子,轻轻插在玉容的发间,“玉贵,玛瑙不贵。”他说的是实话,款式差不多的簪子,玉的能比玛瑙的贵上好几倍。

  戴好后,他轻轻将玉容推开些,细细地审视了片刻,末了,咧嘴笑了,“好看。”

  玉容被建成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簪子,又抿了抿鬓角,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

  这样的玉容,看在建成的眼里美丽极了,也可爱极了,他情不自禁地凑过去,在玉容的脸上轻柔地亲了一口,然后展臂将玉容搂进怀里。

  玉容的脸靠在建成的颈侧,感受着建成温暖的体温,“阿成。”她轻轻唤。

  “嗯?”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时至今日,玉容依然有些心虚,她嫁过人,她比他大那么多。

  头上传来建成带笑的声音,“大概是我上辈子欠了你的吧。”

  听到这句话,玉容的眼没来由地一酸,一滴眼泪滑了下来。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落泪,只知道自己的心,在听到这句话时,莫名的抖了一下,疼了一下。

  上辈子?真有上辈子吗?上辈子,她是谁,他又是谁?

  上辈子,她见过他吗,爱过他吗?上辈子,他真的欠了她吗?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只知道,这辈子能够遇见他,是她今生最大的幸运。她只知道,这辈子能和他作夫妻,她很幸福,很知足。

  想到这儿,她闭上眼,揽紧了建成的腰。建成微笑着轻吻她的头发,更紧地把她圈在自己怀里。(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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