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2

　　

　　三个大人一个小孩，站在灵宝国王都的城门洞前，驻足不前。敖英俊背着敖大宝，紧绷着一张俊脸，眉头微结。妙心站在敖英俊的身边，面色凝重，穷瑶站在妙心身边望着前方洞开的城门，片刻之后，越过妙心，微探着脑袋问敖英俊，“表哥，进呐？”照他的本意，他是不大想往里进的。

　　经过了好几个国家，进了好几个王都，没有一个国家的王都像灵宝国这样，城门外一个站岗把门的士兵没有，城里没有往外出的，城外没有往里进的。顺着洞开的城门往里看，目力所及，街道上空无一人。

　　“怎么？”敖英俊斜了穷瑶一眼，“你怕了？”

　　穷瑶被说中的心事，顿时一挺胸脯，“我怕什么？我怕大宝怕。”

　　敖大宝搂着敖英俊的脖子告诉穷瑶，“大宝不怕。”

　　穷瑶叭嗒了两下嘴，没说话。

　　“莲妹，你怕不怕？”敖英俊放柔了声音问妙心，眼中柔情万千。

　　“不怕。”妙心的声音虽轻，但说得坚定。

　　敖英俊回了妙心一记“有我在，你放心”式的微笑，率先迈开步子，向前方的城门洞走去。妙心跟在他身后，穷瑶无奈，硬着头皮，跟上了妙心的脚步。

　　王都的大街上空无一人，大街两边的店铺，要么店门紧闭，要么店门虚掩，要么店门全开，四个人连进了几家店铺，无论客栈，还是其它店铺，全都空无一人。每家店里，地上地下满是灰尘。大街上因为许久无人清理，经年的枯枝败叶堆积在街道上，风一刮，要么四散而去，要么积成一堆。

　　王城中的阳光似乎比城外地要弱一些，乌蒙蒙的，和真正的阳光像是隔着一层乌纱，王城中的空气也不如城外的清透，呼吸之间，霉腐气、血腥气、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味夹杂其中，总之很不好闻。

　　整个王都看上去空无一人，阴森又诡异。

　　行走在空空荡荡，冷落萧条的街道上，一边走，穷瑶一边对敖英俊和妙心说：“这城怎么像个空城啊，人都跑哪儿去了？都让妖怪吃了？”

　　敖英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随时提防有妖怪蹦出来偷袭他们，“有可能。”他淡淡地回了穷瑶了一句。

　　闻听此言，穷瑶吓得一哆嗦，他自己虽然也是妖怪，但是他怕妖怪。和妖怪交手时不怕，就是没交手之前怕，很奇怪。

　　一缕风吹过，风中带着稀薄的血腥气，和一声冤魂的呼啸。妙心和敖大宝听不到，但是敖英俊和穷瑶能听到。

　　“表哥，你听到了吗？”穷瑶后脖颈上的寒毛竖了起来。

　　敖英俊淡然地看了他一眼，“淡定。”

　　穷瑶咽了口唾沫，“哦。”

　　四个人在城中转了大半个时辰，到头来，一个活人没见着，一家开门的店没找到，末了，敖英俊拿了主意——出城。乘着太阳没下山，赶快退到城外去，这城有蹊跷。若是太阳下了山，城里不定会出什么状况。

　　既决定出城，敖英俊当即展开缩尺成寸法，眨眼间带着其他三人出了城，在距离王都五六里地外的一个小山坳里住了脚。小山坳里有一个山洞，洞口不大，但是洞里颇为宽敞，足够四人容身。

　　洞里地势平坦，空气干爽，就是有点儿黑，敖英俊对着洞中四壁连连伸指，手指过处，石壁上亮起了一团团明亮的光，眨眼之间照亮了整个山洞。

　　点亮了山洞，敖英俊把敖大宝放到了地上，“大宝儿饿了吧？”

　　“嗯，饿了。”小神龙伸出一根胖小指塞进嘴里，诚实回答。

　　“莲妹，你饿不饿？”紧接着，敖英俊又问妙心。

　　“还好。”其实，妙心也有些饿了。

　　这回，敖英俊没忘了问穷瑶，“你呢，饿不饿？”

　　“早饿了。”穷瑶大力地揉了揉肚子。

　　敖英俊点了点头，“行，等会儿，你跟我出去弄点儿吃的。”说着，他抬手揉了揉敖大宝的发顶，“大宝儿乖，跟你娘在这里等着，爹跟表叔出去弄点吃的，很快就回来。”

　　“哦，好。”敖大宝向上翻着乌黑大眼，乖乖答应。

　　“我一会儿就回来。”敖英俊又对妙心说。

　　“去吧，多回小心。”妙心嘱咐道。

　　“知道了。”敖英俊对妙心微微一笑。

　　出洞之前，他对着妙心和敖大宝一挥手，一道荧光闪闪的金色结界，顿时将妙心和敖大宝罩于其中。

　　敖英俊带着穷瑶在山里打起了猎，二人身手不错，不一会儿，就打了四只肥美的野兔。另外，敖英俊还在山里发现了一株桃树。树上的桃子熟透了，又大又红。敖英俊让穷瑶拣最大最红的，摘了十多个，用衣服兜了，他自己拎着四只野兔，二人起在半空，找到了一处山溪，按落云头，将桃子在山溪里洗净，将野兔开了膛扒了皮，在山溪里清洗干净，然后又驾云回到了山洞。

　　二人回到山洞时，天已经全黑了，敖英俊让妙心和敖大宝先吃几个桃子垫一垫，他和穷瑶在洞外拣了些枯枝，把枯枝弄进洞中堆好，穷瑶对着枯枝一张嘴，喷出一团火来，将枯枝点燃。敖英俊将兔子一只只穿在树枝上，架在火堆上烤，不一会儿，烤兔子肉的香气，在山洞里弥散开来。

　　敖大宝软软地靠在妙心地身边，专心致致地看着敖英俊和穷瑶烤兔子，不时往下咽一口唾沫。敖英俊烤兔子之余，扫了一眼儿子，不由得笑了，“大宝儿再等一会儿，马上就能吃了。”

　　又过了一会儿，两只兔子都烤好了，敖英俊把烤好的兔子递给妙心，让妙心和敖大宝先吃。

　　“你也一起吃吧。”妙心小心地撕下一块兔子肉，喂进敖大宝的小嘴。

　　敖大宝看着妙心喂敖大宝的动作，心头涌上一股甜蜜的滋味，觉得妙心看上去真有当娘的样，真像大宝的亲娘，“还有呢，我马上再烤，你们先吃吧。”敖英俊把另一只穿好的野兔架在了火上。

　　“表哥，给！”穷瑶很大方，从自己吃的烤兔上扯下个后腿，递给敖英俊。

　　敖英俊没客气，伸手接过送到嘴边，一张嘴一甩脸，咬下了一大口，嚼了起来，“唔，烤得不错。”

　　“那是，”穷瑶得意了，“不看是谁烤的。”说完，把烤兔递到嘴边又咬了一大口。

　　四只野兔，十几只桃子，吃饱了敖英俊四人。吃完饭，敖英俊叫上穷瑶又出洞弄了些柴火，怕夜间火灭了，野兽过来骚扰。弄足了柴火，敖英俊拍了拍手，站起身，双掌对拉，一道金光随即出现在双掌之间，双掌越拉越长，金光也随之越来越长，金光散去，一根金光灿灿的三棱金简出现在又掌之间。

　　其他三个人默不出声地看着敖英俊的动作，妙心知道，敖英俊大概是要召唤此间的土地了。

　　手握金简向下狠狠一戳，金简顿时插/入坚硬的石头地面，稳稳立住，敖英俊随即掐指成诀，立在脸面之前，双唇轻启，念了声“唵”字真言，很快，他面前两步远的地方银光大盛。敖英俊住了嘴，收了诀，银光如烟花慢慢消散，一个小老头出现在了银光消散处。

　　小老头的身材和别处的土地一般，矮矮的，身材不胖不瘦，头上稀疏的白发像雪一样白，小小地束成一个髻，用一根乌黑的石簪别着。身上穿着深灰色将要及地的长袍，袖口和袍角，各补了一块大大的补丁，腰间系着一根旧旧的麻绳。左手拄着一根比他还要高出半头的藤杖，看上去也有年头了，藤杖顶端悬着一只姜黄色的小葫芦。

　　“小神参见伏魔将军！”小老头对着敖英俊唱了个大喏，“唉呦！”未等大喏唱完，小老头痛苦地唉呦一声，当即手捂后腰，痛苦地皱起了眉毛，身子保持着唱喏姿势半天不动。

　　敖英俊吓了一跳，妙心、敖大宝、穷遥也很惊奇。

　　“你这是怎么了？”敖英俊等了半天，不见土地变换姿势，忍不住出声问。土地摆了摆手，没出声，又过了一会儿，方才一点儿一点儿直起腰，“上仙见笑了，山中湿气大，老朽的腰有些风湿，多年的老毛病了。”

　　敖英俊松了一口气，“土地，我来问你，你可知那灵宝国王都出了何事？我等今日入城，光天化日，那城中竟是半个人影也无，不知你可知这其中缘故？”

　　听到敖英俊问及灵宝国王都的事，土地长叹一声，拈了拈下颔上雪白的胡子，“上仙有所不知，三年前，灵宝国王都来了一名道士，说王宫上空有妖气，王宫中必有妖孽。道士跟王宫把门的士兵说，想要面见国王，国王不见。于是，道士找到了一位信道的王爷，把王宫有妖的事跟王爷说了。王爷将信将疑，当时王宫已经陆续失踪了好几个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道士让王爷带他进宫，王爷将道士妆扮成他的随从带入宫中。结果，道士一眼看出灵宝国的国王是个妖。道士要收妖，结果非但没收成，反而被妖怪当场吸进了肚里。”

　　敖英俊、穷瑶、妙心，还有敖大宝，一声不出地听着。洞中篝火噼啪作响，更显山洞寂静。土地继续往下讲，“妖怪见自己形迹败露，干脆也不装了，张着一张大嘴，把满朝文武一一吸进腹中，那位王爷因为身上戴了个避邪的宝贝，妖怪奈何不了他，侥幸得以活命。却是吓得连夜带着家眷逃去了邻国。”

　　“你怎么知道他逃去了邻国？”穷瑶插嘴。

　　土地看了一眼穷瑶，不认识，不过因为穷瑶站在敖英俊身后，土地估摸着穷瑶也是位仙位不低的神仙，于是，他恭声对穷瑶说：“上仙容禀，是那邻国的土地上小神家串门时，对小神说的。”

　　“哦。”穷瑶点了点头，敖英俊也点了点头。对于土地称自己是上仙，穷瑶心里美开了花，活了这么大，还是头一回有人管他叫上仙。他知道仙界的人背后怎么叫他，不是叫他“东海那个半妖”，就是叫他“东海那个杂种”，表面上，他装作大大咧咧，浑不在意，内心里，他也是要脸的人，他也想让人叫他一声好听的。

　　“后来呢？”敖英俊问，“王都里的人都被那妖吃了？”

　　“上仙，”土地没有马上回答敖英俊的提问，而是问敖英俊，“可否容小神坐下说话，小神的腰……”

　　敖英俊点了点头，“坐下吧。”说着，他先土地一步，向下一矮，坐到了地上。土地见敖英俊坐了，这才一手按着后腰，笨手笨脚地原地坐下。坐下之后，他从拐杖头上取下小葫芦，拔下葫芦盖，仰起头咕咚咕咚喝了几口，喝完之后一抹嘴，盖上葫芦盖，把葫芦重新挂到拐杖上，对敖英俊解释，“小神自己配的药酒，祛湿除痹的。”

　　敖英俊对土地的药酒没兴趣，“说吧，王都里的人都哪儿去了？”

　　“唉——”土地打了个唉声，感慨地摇了摇头，“那妖怪吃了满朝文武，又把后宫的妃子、宫娥彩女，内侍卫兵吃了个干干净净，吃完这些人，他驾了阵妖风走了。大家以为没事了，哪成想，他隔三差五地还要回来。王宫里的人吃没了，他就吃王都里的人，也不管你是白发老者，还是黄口小儿，反正是见人就吃。最初，王都里的老百姓还凑钱请了几个法师、道士来收妖，结果，这些法师、道士全不是妖怪的对手，要么被妖怪打跑了，要么就被妖怪吃了。后来，再出钱，也没人敢来了。这些老百姓实在是没有办法，拖家带口的全都走了。”说到此处，土地又摇着脑袋长长地叹了口气，“挺好的一座城，就这么荒废了。”

　　“见过那妖怪的真身吗？”敖英俊很想知道这妖怪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土地捋了下胡子，“小神没见过，但是听说是个又像龙又像蛇的怪物，头上有角，全身长满了黑鳞。”

　　“知道这妖孽在何处藏身吗？”敖英俊又问。

　　“知道，那妖怪藏身在王都西边五十里外雷泽山的停云洞中。”土地觉得灵宝国这妖孽大概是作到头了，敖英俊的威名他如雷贯耳，知道伏魔大将法力高强，妖魔鬼怪遇见他，就算遇见阎王爷了。

　　敖英俊点了点头，略一思索“这孽畜到这里几年了？”

　　“哎呀，我想想，”土地一下下捋着胡子，翻着眼睛认真回想，末了，眼珠回归原位，向敖英俊伸出三根瘦骨嶙峋的手指头，“三年。”

　　“这三年，除了灵宝国这一桩事，那妖孽可还作下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没有？”敖英俊问。

　　“有！”土地用力一点头，“小神听雷泽山的土地和山神跟小神说，灵宝国王都的人走光了之后，那妖孽便飞去雷泽山另一边的城池去捉人，一次捉个百十来个回来，养在洞里慢慢吃。还要雷泽山的土地和山神给他送锅，送调料。雷泽山的土地和山神若是不从，他便恐吓二人，说要把他二人也吃了。”

　　土地叙述妖怪恶行恶状的过程中，敖英俊的两条眉毛越皱越紧，及至土地讲完了，两条眉毛这才松开，“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将军，可是要收了这妖么？”土地小心翼翼地问。

　　“自然。”

　　土地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一张满是皱纹的老脸，乐得像朵迎霜怒绽的秋菊，“小老儿盼星星盼月亮，总算盼到出头之日了。”

　　敖英俊奇道，“难不成那妖怪也要吃你？”

　　土地摇了摇头，“这倒不曾，不过，当年灵宝国王都人烟辏集，小老儿的土地庙，很是得了不少香火。这几年，人都走光了，小老儿是半点香火也受用不着。你看小老儿这袍子，”土地扯了扯补了补丁的衣袖，又指了指补了补丁的袍角，“唉——”

　　“放心吧。”敖英俊伸手拍了拍土地的肩膀，“很快，你就能重新有香火受用了。”

　　“那赶情好。”土地十分高兴，“小老儿在此先谢过上仙。”说着，他要站起来给敖英俊作个大揖，却不想稍一动弹，又是哎呦一声，捂着后腰，鼻子眼睛痛苦地揪到一块，半天没动弹。

　　敖英俊看着土地又窘又可笑的模样，摇了摇头，一伸手，将土地的小葫芦摘了下来。

　　“上仙？”土地不解其意，敖英俊也不跟他解释，拔开葫芦盖，敖英俊从自己头上拔下一根头发，放到了葫芦口上，葫芦口上金光一闪，一条小龙钻进了葫芦里，紧接着，葫芦盖自己塞在了葫芦口上。土地看直了眼。

　　敖英俊将葫芦重新挂回拐杖上，“本神的一根头发，顶得上你这满山遍野的草药。今晚喝完这壶酒，明天你就可以身轻如燕，步履如飞了。”

　　“哎呦，”土地乐得脸上又绽出了菊花，摘下葫芦搂在怀里，像爱抚孩子似的，把葫芦摸了又摸，“这赶情好，小老儿多谢，哎呦！”土地本想把方才那个没能作成的揖，重作一遍，结果稍一动弹，又痛叫一声，动弹不得了。

　　山洞里响起了穷瑶忍了好久的笑声，哈哈的，听上去十分豪迈。敖英俊扭头瞪了穷瑶一眼，自己却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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