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 > 白头约 > 72.072

72.072


  清晨的钟声回荡,薄薄的雾气环绕四周,偶尔几声鸟鸣打破此刻的宁静。

  脚下是轻踏落叶的声音,和泥软的土地。

  “你突然约我来这儿做什么?”她的脚伤虽然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是爬山这样的事情做起来还是有点吃力的。望着被拉远的距离,她索性不追赶,坐在被砍了只留下一截的树墩上。

  “滨州虽然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穷的叮当响,但是确也是南梁少有的药库,钟灵毓秀,浑然天成,师兄在世的时候就一直想到这边来,只是他是个劳碌命,到最后都没机会成行。”前面的人停下了脚步,一步一步往下走,直到一片阴影笼罩下来。

  谢凉抬起头看了眼他,看着他顺势坐在自己身边。

  “好端端怎么提起师父来了?说来,再过不久就是师父的忌日,缺席了那么多年,今年无论如何也要回去给他上柱香。”

  “得了吧,你现下做的事情,师兄就是活着都会被气死,你还是别去给他找不痛快了。”韩修拿出帕子擦了擦,才在她身边坐下。谢凉看他这仔细的样子就觉得好笑。

  “我不回去,那你呢?师父每年忌日,你不是都要回去吗?”

  “我其实很不喜欢你这个丫头,你知道吗?”谢凉的话被他打断:“我曾经有机会救你,可是再让我选一次,我还是会那样做,还是会见死不救——”他以为说这话会被揍,至少不会说的这么顺畅,他已经做好了承接她的怒火的打算,可是她确是平静的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样,倒是让他越说越心虚了。

  “你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谢凉俯身捏了捏有些发酸的脚踝,连头也没有抬:“要恨的人太多了,恨不过来了。不差你一个。”

  “你——”韩修被她这句话堵得哑口无言。

  “你找我来就是说这事吗?说几年前把我丢在北元不管的事情吗?这件事情赤木舒同我说过,说他用一地草药同你换了我的下落。我当时确实生气来着,想着我好歹是师父唯一的徒弟,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即便我们是陌生人也不至于让你这么对我,更何况还有那么点关系?可是呆在那儿越久,就越明白一个道理。人不会无缘无故的喜欢一个人,对一个人好,可是却完全可以无缘无故毫无缘由的怨恨仇视一个人,我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你。让你对我有这样大的仇怨。现下,你在这山深林密的老林约我见面,是打算说清楚那个原因了吗?”

  她比他想得豁达的多。

  换做是他,未必会有这样的气度。

  “既是这样,为什么赤木舒想要杀我的时候,要替我出头?”

  日头爬上山腰,晨光洒落在树荫,落在她的发梢,她歪着头笑着看着他:“一来是想问你当初的那个男人是谁,那孩子的下落究竟在哪里?二来,让你活着或许比让你死了更痛苦。”

  “你——”

  “师父说你是个痴人,为了当年的那段情,自断经脉废去了一身武艺,答应你夫人不殉情好好活着。死去的人已经死去了,活着的思念才是最蚀骨的。让你好好活着其实就是一种惩罚不是吗?”

  “你——真是个——疯子!”说这句话时,韩修捂着眼睛,低低地笑出声来。

  “你不死,只会死更多的人。”他忽然起身,可是手中的匕首还没有扎下去,却扑了个空。

  谢凉被成渊抱进怀里,他搂着她的腰,扶着她站稳:“都让你别过来了。”

  谢凉抬起手晃了晃手里的东西,阳光照射在上面,发出耀眼的光。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成渊无奈的将她护到身后。

  “要动手吗?”

  谢凉摇摇头:“让他走吧。”

  “你不问我动手的原因?”韩修握紧手中的匕首。

  “你走吧。”她叹了口气:“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

  “阿凉。”成渊有些不解。

  更加疑惑的是韩修,他走出几步,回头打算再确认一下,确是当头一阵迷雾:“你——”

  成渊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

  “你不是说放他走吗?”

  谢凉笑了笑:“是啊,谁让他不走的,我改主意了。”

  果然是——

  善变的女人。

  成渊看着谢凉用树枝戳了戳昏过去的韩修,然后看着她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掏出来的绳子,将他结结实实的捆了好几圈。

  你根本就没打算放过他吧?

  他在心里默默的叹了句。

  韩修醒来的时候看到的是这样的一副场景,自己在一个陌生的院落里,被捆在一张摇晃的藤椅上动弹不得,谢凉坐在他的对面,手里还握着一根绳子,时不时的扯动两下,椅子碰的倒在地上,他嗷的叫了一声,可以想见他的后脑勺一定肿起一个大包。

  想起昏倒前的事情,他就不由咬了咬牙。

  “你——你言而无信!”

  “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小师叔没听过吗?”谢凉起身一脚踩在椅子把手上,离着韩修的手指只有半只脚掌的距离:“前段时间在树林要杀我逼的跳河的那黑衣人是你吧?”

  韩修扭过头并不作答,谢凉点了点头,走到一旁的石桌上,拿起放在桌子上的酒壶,走到他的面前,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对准,灌了进去。

  “咳咳咳——”

  谢凉停下了动作,韩修红着眼睛瞪着她,像是要吃人。

  “你——”

  “小师叔,辣椒水的滋味好受吗?接下来还有很多,保管你能够吃饱,我知道你骨头硬,可是就算是我,当初也没熬过几壶!”谢凉的视线有意无意的落在石桌上,韩修看着那些排列整齐的酒壶,红着的眼睛微微闭了闭。

  “你究竟想怎么——怎么样?”辣椒水刺激的嗓子像是火烧一般。

  “玄凤镜的下落——”谢凉从怀里掏出那面缀着宝石的镜子,手一松,就听到一声巨响:“真的在哪?”

  “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他是真的好奇。

  “没怀疑过你,想要我性命的人实在太多。太子、明安、谢修、栖凤以及北元塔尔木的旧部,我却唯独没怀疑过你。”谢凉踩着一地碎片,返回自己的椅子:“就是早上,你要是不动手,我还不能确定是你。”她看着他一脸的不甘心。

  “你不说话看来是默认了?”她一扯手中的绳子将他拉起来:“现在我问第二个问题,你见死不救的理由。”她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十分严肃:“我非死不可的理由。”

  “没什么理由,你不是说了吗?我只是看你不顺眼——”

  “是因为——血衣教?”提到这个名字,韩修的脸色果然变了。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爹死前有查过血衣教的事情,只是他死的突然,查到的并不多。不过寥寥几笔,写的倒是让人毛孔悚然,以数百孩童为原料,通过炼炉活活烹杀炼制所谓的心丹。这心丹据说在同月同日所生的人的血中浸泡白日便能够起死回生。我查了查,你的夫人,和我似乎正是同日所生?也就是你所谓的凤命是吗?”

  ————————————————————————————————————

  凤凰涅盘。

  复活死去的人。

  就算活的再不如意,谢凉也没想过要去死,更没想过自己为了这狗屁的凤凰涅盘的说法儿去死。

  “瞳瞳睡了吗?”她接过毛巾擦了擦带着寒意的手。

  “你不通知赤木舒吗?他为了找女儿只怕都快疯了!”成渊望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小人,虽然八成长得同那混蛋一样,但是眉眼中还是有两分谢凉的影子。

  “不必,让他着急去吧。说会照顾好孩子,就是照顾成这样。这回要不是你跟踪血衣教的事情碰巧救了瞳瞳,她不知道还要吃多少苦?”谢凉取了帕子替瞳瞳擦了擦头上的汗:“不知道梦到什么了,睡着了也不安稳。”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他握紧手中的宝剑,脑海里浮现那日的所见,满地断臂残肢,处处都是烧焦的尸体和充满着焦味的气息。

  纵是见惯了战场的厮杀,也忍不住做呕。

  “那不是人能做出的事情,既是做出了这样的事情,自然也应该让他尝尝这样的滋味。”

  “你打算烧死韩修?”成渊看着她此刻嘴角挂起的冷笑,心里有些发怵。

  谢凉替瞳瞳掖好被角,慢慢起身,朝成渊走过去,后者却因为她的靠近不由握紧手中的宝剑,那副警惕的样子好像靠近的是什么凶狠的野兽一般。

  她踮起脚尖去看他的眼睛:“我怎么觉得好像我点头,你就会吓得跑出去一般!”

  “阿凉。”

  她后退一步:“我爹的笔记里记载了血衣教不少事情,他生前一直想着怎么铲除血衣教,只可惜,没能实现就死了。”

  “你想拔除血衣教?”他皱皱眉。

  谢凉摇摇头,“不,我想收为己用。”

  “阿凉——”被她异想天开的想法吓到,成渊险些握不住手中的宝剑。

  “怕什么?”她咯咯的笑了笑:“宋万平是听了纪丰年的话所以打下了滨州,而宁王同皇帝达成了和解要回了滨州。宁王终究是南梁人,要他真的牺牲南梁他做不到。皇帝只要释放出一些善意,他就会选择退步。等宁王即位不知还要等多少年,倒不如我推他一把。只是眼下,我手中无兵,能叫得动的只有你还有我爹的一些旧部暗桩,这些人毕竟人手有限。且你们行事都过于正人君子了。一些不折手段的龌龊事情也不好叫你们做。血衣教不是什么有良心的门派,使唤他们我使唤的心安理得。”

  问题不是这个,是那些人能轻易听从调遣?

  看出成渊的疑惑,谢凉起身,从书柜里拿出一本册子:“这是我爹查到的关于血衣教的一些信息,里面大概有多少人,怎么行事,平常以什么为生,一般在哪些地方活动——”

  虽然成渊知道谢家家主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但是能够把一个旁人可能听都不打听过的东西查的这样详细,确实是——让人不寒而栗。

  这要是活着,

  会是个多么可怕的男人。

  “你爹他——究竟是怎么死?”这样的人居然死在这样容易。

  谢凉也有些无奈,她将笔记收好:“大概是窝囊死的吧!”

  不是没能力争,只是不愿意争。

  谢凉想,爹若是有那么一点点的野心,莫说南梁,就是天下指不定都不是今天这模样的。

  “所以,韩修不能死。”

  ——————————————————————————————————————

  宁九在屋子里转了几圈,才看到刘素从外头走了进来。

  他在牢狱中没待过久就被放了出来,宁王接管了滨州,却没有掌权,而是重新把滨州交给了他治理。

  而宋万平不动声色的退出了滨州。

  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却又好像变了很多。

  但是对于谢凉依旧还是享受座上宾的待遇,他一直觉得十分疑惑。他自己的男女关系十分简单,连青楼都不去,所以很不能理解,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女人和男人之间的纠葛。

  尤其是这个女人还把他叫过去问了一堆关于滨州山形地势的问题。

  滨州的失而复得,他至今依旧有点发懵,就好像莫名其妙成了阶下囚,又莫名其妙的得救了。

  他吃不准她是不是打算把滨州再卖一次,但是思来想去也想不出来,她到底还能卖给谁,挣扎了半天还是给她画了一幅滨州的地形简图。

  他在滨州为官多年,多数时候不在衙门办公,滨州大半土地他都亲自踏访过。

  早些年是为了替君上找药,后来确是真的放心不下这儿的百姓。

  这儿确实太苦太穷了,也怪不得山匪横行。

  但凡有口饭吃的,谁也不会愿意落草为寇。

  “九爷。”刘素还没有来得及打招呼,就被宁海平抓住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遍:“没事吧?”

  刘素红了红眼睛:“差点被煮了。”

  宁九听他还能开玩笑,一拳打在他胸口:“君上伤重,不然早来救你了。只是好像来晚了。”

  宁九没提苏淮病榻上给北元皇帝写的那封信,也没提他差点带伤赶回的事情。他知道苏淮不愿意挟恩图报。

  “不晚。”刘素摇摇头:“听说九爷和君上一起来的,君上人呢?”

  “查一些事情去了。”

  “查事情?”想起苏淮浑身是血被抬回来的样子,刘素抖了抖:“需不需要加派人手?”

  “不用了,我妹子跟去了。”宁九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摸着头看起来有点尴尬。

  刘素看着他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

  蝴蝶心仪苏淮的事情,在栖凤不是秘密。

  刘素和蝴蝶打交道的次数也不少,虽然承认这姑娘长得好看,但是那性子不是一般人受的住的,也就君上这温吞的性子能压得住吧。

  ——————————————————————————————————————

  “我可以一截一截敲碎你的手骨,让你一点点的感觉它们变成粉末,融进你的血里。”他握住他的手指,脸上的神情那样平静,就像是望不到头的深海,可是指尖感觉到的力道却在提醒他这一切的真实。

  他是血衣教的人,见过太过血腥残忍的事情。

  可是依旧眼前这男人却亲自演示了一遍什么叫残酷。

  他看着他一点点的捏碎同伴的骨头,听着一声一声骨头碎裂的声音伴随着哀嚎和惨叫。

  “我说,我说——教主去了潮州——啊!”

  见血封喉。

  蝴蝶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他站在一堆尸体中间,手中的长剑抵靠在地上,血顺着剑锋拖了长长的一道。

  她沿着那条血色蜿蜒成的小路,慢慢走了过去。

  取出腰间的帕子,握住他的手。

  替他包扎好因为用力而挣开的虎口。

  苏淮一个人静静的在这儿坐了很久,直到手被握住才回过神,对上对面那双眼睛,他不自觉的躲开,望了望四周遍布的尸首。

  除了死去的那些孩子,余下的都是死在他手上的。

  “好多年不曾看你用过剑了。”白衣少年,一人力战数万大军,那样的风采见过一次就足够铭记一生。

  他手中的紧握的宝剑倏然落地,发出一生铿然的声响。

  “剑是利器,是不祥之物。”

  太多年被祥和的气息包围,被当成良善之人,连他都快忘记当年的那些阴暗。

  她握紧他的手,半点空隙都不留。

  轰隆!

  外头雷声大作。

  窗子被风吹的砰砰做响。

  成渊上前想要把窗子关上,却见谢凉坐在窗口,伸手去接雨。

  他正想说些什么。

  就听到她喃喃的低语。

  “既是雨落了整个滨州,又能洗净什么?”


  (https://www.bxwxbar.com/book/54382/4747136.html)


1秒记住笔下文学:www.bxwxbar.com。手机版阅读网址:wap.bxwxbar.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