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夙愿 二
有小妖扣了我的房门，要进来通报，我允了。得来的消息，是山下的愚民又上山来了。他们打猎，他们想要虎皮，貂裘，鹿血。他们设下重重的陷阱，伤害天虞山的小妖与仙兽。我既占山为王，便要为它们讨回公道。我设下结界，只要有凡人上山，便会被瘴气所迷倒。而如何处置，那就看我心情了。通常，都是将这些人剥皮抽筋，给小妖们煮了吃了。因果伦常，这便是报应。我想，我处置的极好，这处置及其符合九重天上那些神仙的口味。欠着的，总是要还的。
我刚开口吩咐了将那些人洗洗干净分给小妖们吃了，颜渊便阻止了我。理由不过是不要杀生。
杀生。人是生灵，小妖和仙兽，便不是生灵吗？
我斜了眼看了颜渊。
璃儿，天地万物自有命数，前世欠着的，今生总要还。今生欠着的，来世总要还。你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是啊，比如我欠了琼华的，我总要还。我究竟是为什么要去盗她的莲心？我真是后悔啊……
我低了头，喃喃自语。我救的人，恩将仇报。这个人现在就在我面前，我可以杀他，而我却不能，不舍。我忘不了他，忘不掉他……
而这句话听在颜渊耳中，想必是极为刺耳的。他双目通红直愣愣看着我，紧紧抿了唇。他握住我的手，我能感觉到他的手颤抖到无法自制。
璃儿，是我对不起你……只要你能答应我，回头是岸，你要我的命，我便给你！我这条命……原本就是你的……
颜渊，有时候，我是真的看不懂你。我不过说了句后悔救了你的命，你表现成如此这般，是个什么意思？你很在乎吗？你在乎我吗？你为什么在乎我？因为我曾是你的徒儿，因为我曾救了你，还是因为你……曾经爱过我？
而颜渊低了头，他不说话。他总是这样，他不说话。他不说爱我，也不说不爱我。他只是一直在我身边，任劳任怨的样子。他是想要做一个好师傅吗，他是想要报答我的救命之恩吗？我根本不要他做我的师傅，我根本不要他报恩！
颜渊，我要的，不是你的命。我要的是什么，你应当很明白吧？你若给得起，就给我。若是给不起，你便离开吧，放我一条生路。我已经为你死了两次，我想应当是够了，毕竟我不是那九命猫妖，你说是不是？
我说着说着，便笑了。笑自己可怜可悲，笑自己傻，笑自己痴。
你若是想要报恩，也是不必了。你说过的，那是上辈子的事情，过去就过去了。我会记得，曾经你开口问我是否愿嫁与你为妻。这便够了。就算当年你是为了报恩，总之听在耳里，我是很开心的。可是啊，后来我总会想，你是不是也对琼华说了同样的话。我想着想着，总会难过的哭了起来。你说我傻不傻？曾经，我心里满满当当全是你，你不要，你从来没有要过。如今有青冥陪着我，我真的很开心，再不会去想那些让我难受的事情。你走吧，好不好？我求你了。
那些刻骨的往事，曾经让我身心俱碎，痛不欲生的往事。我缓缓对颜渊说来，却没有落下一滴泪来。自从入魔之后，我便再没有流过泪。
而颜渊的泪，一滴一滴，落到我手背。他抬起头，指尖轻轻划过我的脸庞。眉，眼，鼻，唇。他深深的看着我，黑眸倒影了我的样子。他的眸子，一如三百年前，深邃得叫人望了进去便望不出来。他向着我徐徐展开了笑容，小心翼翼抚摸着我的脸颊，抚摸的是那一世短暂的美好。
当年，我并不是为了报恩……
是啊，你总这样说，可我却是不信的。我也爱过人，我知道爱一个人是怎样的。并不是你那样的……
颜渊喉结一动，似有千言万语，吞进了肚子。
我如果告诉你，我们会在一起，你信是不信？
但是我要随你一起上天庭受审，逼出仙元，然后让天雷劈出我的魔性，是不是？
颜渊握紧了我的手。
璃儿，不要怕，我与你一同承受。
不，你不怕，我是怕的。我不怕受刑，不怕受苦。我怕……你又让我绝望。颜渊，你知道绝望的滋味么？那是求生不得，求死无门！你骗我第一次，我粉身碎骨，你骗我第二次，我堕仙入魔。你说，我怎么还能信你第三次？
颜渊尴尬的苦笑，握着我的手，并没有松开。
你说的对，我再不说那些话。我该在这儿好好陪着你，这样也算是在一起。
我歪了头，直直盯着他的眼眸。
我说了，不用你报恩，不用你当我的好师傅。你不必陪着我，你不必同我在一起。
他抬眼看着我，这眼神有一丝熟悉，似是那年夜晚梨花树下，明月高悬，星河璀璨。他如嫡仙般立在那儿，有种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样子。而我带着醉意，对着他嘻笑。他紧紧拉了我的手，眼中带了坚定的怒意，还有一些东西，满得就要从他眼中溢出。他对我说。今后，我不许你对着别人舞，不许你醉倒在别人面前。你听到了吗？
颜渊，我从来不想对着别人舞，我想要舞给你看。我的喜怒哀乐，我的爱恨情仇，都舞给你看，将我满满的心意都舞给你看。
可惜，我的心意送了出去，你却没有接住。
我颜渊若是开口想要娶一个人，必定是因为我爱她。可是璃儿……现在，我还不能爱你……我，我能……
他紧紧咬了自己的唇，还是无法抑制的发颤。
必定是因为爱她……我耳中有轰鸣声响起，久久只回荡了这一句话。前世，今生，他不敢爱，不能爱。而总有那么一个时刻，他是爱过我的。
上仙就是上仙，全是些没心没肺的东西。
爱这东西，不来就是没办法求着它来。一旦来了，那是怎么都挡不住的。不然，怎么每年都有那么多神仙因为了私情被贬下凡间的？而他颜渊就可以。他可以娶琼华，也可以说不爱就不爱。
我笑了，释怀，解脱。
不要紧的，我同青冥在一起，他是你的爱魄，我不需要你爱我。
我收回了手，就要下令杀了那些猎户，而颜渊苦苦哀求，让我不要犯下杀孽。
这样的一个他，是不是没有七情六欲的？我忽然想逗一逗他。我靠近了他，轻浮的笑了。
你亲我一下，抱我一下，我便饶了那些蠢货，如何？
他果然浑身僵直在那儿，一动不动，也不敢看我。我轻哼一声，正待下令斩杀，他一把就将我拉入怀中。
我很怀念他的怀，即使青冥也曾拥我入怀，但那是不一样的。此刻，他抱得我那样紧，我能听到他的心跳有力的跳动着。他身上的味道，混着檀香墨香梨花香，一股脑的涌入我鼻尖，熏得我浑身发软。他的体温是暖的，而天蚕丝的白衫又是带着凉意的。这样拥了许久，我心底处暖暖的，升起一股热流，我抬了头，刚好看见他喉结一动，我好奇伸手轻轻一碰，他触电般离了我的手稍许。他垂下眼看着我，那张俊美的脸渐渐放大，放大，而后便吻上了我的唇。
做一个神仙，首先要做的便是懂得如何舍已为人。他做的便很好，为了别人，他也终于对我低头了。
我想了想，记忆之中也从未主动吻过我。而如今，为了留下那些愚民猎户，他竟吻我了。这三百年来，第一次主动吻我了。我心中越想越是觉得好笑，倒也没去享受这个吻。想着，他该马上就会放开我了。谁知，他的唇在我唇上辗转着，没有要放开的意思。我睁开眼，看着自己面前这张放大的脸。他闭着眼，而眉头却是轻轻皱着。他的鼻尖时不时碰到我的，浓重的鼻息喷在我面前，火烫。他的眼睑有着好看的弧度，离得这样近，我才发现他的睫毛那么长，几乎能蹭到我的。他束发的白玉簪有些松了，墨发丝丝滑落我的脸颊，触觉丝痒。他紧紧扣着我的头，身上的重量缓缓向我压来。连那个吻，也渐渐变得缠绵起来。
我有些乱了，有些心猿意马了。顺着他的势，我倒在了床榻，伸手拔去他的白玉簪，三千青丝瞬间倾泻在我身上。他的吻，已经变得湿润而热烈，我不管不顾的开始回应他。身体有一团火，在慢慢燃烧，愈来愈旺。酥酥麻麻，我喉间不由溢出一声低吟。我伸了手，褪去他外衣，伸进他衣襟。他肌理温暖而结实……不，不是温暖，而是火烫……
而瞬间，我身上的重量便消失了。颜渊一脸的惊恐与不可思议，他披头散发，生无可恋般看着我，弄得好像方才是我想要强了他似的。他麻木的拿过外衣穿上，却怎么也穿不上。他的手抖的厉害。不，他全身都抖的厉害。他扶了床柱，久久不说一句话。
我，我修行多年，竟……竟做出这种事情。我，我不配，不配……
他哽咽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被他吓着了。
你别怕，方才是我引诱与你，强迫与你的。你……
我想要安慰他，我伸手过去，却不敢碰他。而青冥忽然出现在我房中，他进我房间不需要通报。他见了我与颜渊这一副模样，显然吓了一跳。我二人虽不至于衣衫不整，但颜渊发丝尽散，魂不守舍的样子，叫人看了着实怀疑发生过什么事情。
青冥端了一碗血，走到了颜渊面前，看了一眼他的肩，笑了。
怎么，上仙在放血救人么？果然是舍己为人的好精神。像我这般修为尚浅的，便是做不到的。
颜渊不敢回话，拢了衣襟便急步走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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