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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五章


玉清山虽然是世外桃源,倒也不完全与世隔绝。中秋元宵这样的节日,师父也放他们去镇子上玩一玩,看看热闹。毕竟在山上修习的弟子十有八九是修不成正果的,无非是识几个字,长点本事,日后去当个教书先生也好,去给人家祈福消灾也好,留在山上研习经文也好,诸般营生,都能够糊口。因而他们对于镇上并不是全然陌生,镇上的居民对他们来说也不全是陌生人,比如开青山茶馆的阿沛姐就是玉清山一等一的大名人。

        阿诚和阿游来到茶馆的门口时,阿沛姐正像个陀螺一样在店里忙得团团转,这边招呼着客人“吃好喝好”,扭头再叮嘱小二哥“快去给那位客官续水”,手上收拾空碟空碗,眼睛又瞅着街上往招牌一瞥的过路人。“阿诚阿游来啦?里面坐,里面坐!”她两手都占得满满的,急赶着往后厨去,只能用力朝店里努努嘴,叫他们自己去寻位置,“等我一下,就来,就来。”

        二人自去找个位置坐下,要了两碗茶,他们走路走得干渴,“咕咚咕咚”两下就喝干了。阿沛姐终于有空来关照他们两个,阿游便将他们二人要下山游历的事情告诉她,并把那清单拿来给她看。阿沛姐得知他们要走,也吃了一惊,惋惜道:“一走要三年啊?哎呦,哎呦,太久了。”又看看手上的清单,指点他们哪家的布最好,哪家能做合脚的靴子,出门在外要备什么药,再做几处增删,才把那张纸还给阿游。阿游接过了清单,道:“我们今后,到一处就提一句青山茶馆,到时阿沛姐的茶馆也扬名四海了。”说得阿沛姐捂着嘴直乐,道是还托了他的福了。

        阿游心里还惦记着别的事,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问道:“阿沛姐可知道阿芸搬来镇上了没有?”

        阿沛姐平生最喜欢跟别人白话街坊四邻的事儿,这会儿有人主动开口,索性往他们身边一坐,道:“我怎么不知道?要不是我,阿芸跟她爹还搬不来镇上呢。”阿诚一愣,并不敢有什么反应,倒是阿游急不可耐地凑近了道:“怎么说?”

        “你说,阿芸妹子今年多大啦?快十八了吧?我瞅着她跟她爹住在那个深山老林里头,十天半个月下来一次,这不把孩子耽误了嘛!哎,可不光我一个人这么觉得,就上个月,你猜谁来找我来了?”

        阿游十分上道儿:“谁呀?”

        阿沛姐向前探了探身子,低声道:“就是打银首饰的老倪他儿子,倪通文。你们不常来不认识他,嘿,小伙子长得可周正,那身量儿,板正!跟你们修仙的道长是不敢比,放在我们这儿,那是玉米地里窜高粱,真是显眼。他呢一眼就相中我们阿芸了,央我去说说,安排见一面儿。我寻思着,这老倪家虽说是不大富裕,倒也吃穿不愁,人也不错,我说那就见一面吧。我把这事儿跟阿芸一说,人家一开始还不同意呢!”

        阿诚忍不住插话道:“那见了没有?”

        阿沛姐得意洋洋地哼了一声:“阿沛姐是什么人呐?这世上就没有我牵不上的线!我说,阿芸呐,看在阿沛姐面上,你就见一面,又不是今天就嫁过去了,见了再说嘛。这么着软磨硬泡,前几天才见上一面。”

        阿游颇有些担忧地瞥了一眼阿诚的脸色,见他低着头也不作声,便开口问道:“见了满意吗?”

        阿沛姐噗嗤一声笑出来:“嘿呀,那还不满意?阿芸这个丫头,长得多水灵,又能说会道的,哎呦把倪大郎的魂儿都给勾去了!这就说帮她在镇上租间房,彼此多相处相处。阿芸倒是有点儿怪,说不上来,一开始说不愿意,前两天又愿意了,估计是小丫头面皮薄。虽然说是相处相处再看,但是我瞅着这一对儿啊,能成!”说着,阿沛姐一拍大腿,志得意满地笑开了。

        阿诚和阿游一时都没有说话,好似是各怀心事。这个当儿,门口又进来了客人,阿沛姐余光一瞥,身子已经站起来了:“又来活儿了,你们歇着,我去看看。”说着脚步“噔噔”地朝门口走去。阿诚忽然道:“阿沛姐,你可知道阿芸租的房在哪里?”

        阿沛姐停住了脚步,转回身看了看他,阿诚便觉得有些辩解的必要:“我……我帮阿叔拿了明目的药。”阿沛姐眨眨眼睛,道:“你顺着大街往前走,再往右拐,老倪那个首饰铺斜对面就是。”这话还没说完,已经扭头对客人堆开了笑脸:“两位客官要点儿什么呀?”

        阿游站起身来,走到阿诚身边拍拍他的肩膀,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阿诚的手刚刚一直无意识地捏着袖子里的药瓶子,攥得都要出汗了,现在他松开了药瓶子,转而摸出了六枚铜板,放在桌上。“我们去买东西吧。”他简短地说。

        这小镇不大,店铺也不多,他们按着阿沛姐说的一家家找过去,看着什么买什么,也不挑挑拣拣,不多时就买齐了东西。阿游扔了手里的清单,阿诚的钱袋子也见了底,两个人拎着大包小包在街上闲逛。阿游是个喜欢逛街的人,但他不喜欢跟一个满腹心事的人一起逛街。他侧头瞅了阿诚一眼,又瞅了一眼,终于说道:“你不去给阿芸的爹爹送药吗?”

        阿诚像是被他吓到了一样,颇有些埋怨地看了他一眼。抬头看看日光,已到了正午时候,便说:“先吃饭吧。”

        两个人又寻了个面馆吃饭。修道之人,不沾荤腥,一人要了一碗素面。两个人一语不发,对着碗里的面搅来搅去,着实味同嚼蜡。好容易嗦完了最后一根面条,阿游豪迈地一抹嘴,拎着东西站起来:“走吧。”

        他平生最讨厌纠结,总是想到什么说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看着阿诚明明一心想去见阿芸,又推三阻四地不肯去见,心中无名火起,恨不能捆了他去。“总归是要说清楚的,你躲又躲不掉。”他推了阿诚一把,“同她见一面,道个别,心里踏实。”

        老倪的首饰铺开在个胡同里,一间窄窄的门面,半个摊子在门外,半个毯子在门里,上挑一块布,写道“银器首饰”。他们走到店铺门口,老倪正坐在铺子里吃饭。门太窄,光也照不进去,里头黑咕隆咚的,只听见筷子丁零当啷地扒瓷碗的声音。阿诚往里看了看,也没有叫他,回头看胡同另一边,一字排开三个门,也不知哪个是阿芸的家门。

        阿游凑到门边挨个儿看了看,端详不出什么,挠了挠脑袋,又回到阿诚身边。“现在就两条路,要么问问老倪,房间是他儿子找的,他指定知道;要么挨个儿敲门,看哪个门后头是阿芸。你自个儿选吧。”

        阿诚的眼睛缓慢地扫过三扇门,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转身就走。阿诚着急忙慌地去追,手里的东西都差点儿给撂了:“哎,你怎么走了!”

        阿诚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前方:“我与她无缘,自然要走。”

        “你修的是道,又不是佛,讲什么有缘无缘?”阿游据理力争。

        阿诚叹了口气,驻足道:“我要说的话,上次你都同她讲明了。她要说的话,阿沛姐也替她说了。得知她有了良人,我也心安了,上次相见,就算永别,有什么不好?”

        阿游一撇嘴:“什么良人?你听听你这话,酸溜溜,醋歪歪的,倒牙!”

        阿诚一点儿也不想理会他,抬腿就走,刚迈出两步,又停住了。

        阿芸还穿着那件红色的薄裙,手里拎着一包点心两包中药,正往这胡同里走。她绝没有想到会在这儿见到他们,睁大了眼睛问道:“阿诚哥,你们怎么来了?”她想了想,像往常一样对他笑起来:“下山来买东西呀?”

        阿诚张了张嘴,回头看阿游,阿游对着他的脚后跟狠狠踢了一脚。“我……”阿诚低下头不敢看她的眼睛,“我和阿游来给阿叔送药。阿叔眼睛好些了吗?”

        阿芸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站在他身后的阿游,说道:“好是好些了。就是最近天热,膝盖疼,一起一蹲疼得钻心。大夫说,这样也打不着猎,最好搬到镇子上,他能时常来看一看,也省得在山上爬上爬下的费膝盖。这才搬来这儿的。”

        阿诚自己都没觉察到地松了口气,笑道:“那是最好,在山上是不太方便。”

        阿芸不等他说什么,又接着道:“还真得谢谢倪大伯,这间房还是他张罗着租下来的,我们在这儿人生地不熟,多亏了他和阿沛姐帮忙。哎,你们拎着这么多东西,不累吗?进屋坐坐,喝口水。”说着要过去开门,阿诚忙拦住她:“我们不进去了,我……我是来同你道别的。”

        阿芸的脚步僵住了,她的笑还未完全从脸上褪去:“道别?你要去哪儿呀?”

        阿诚只觉心里像是有一只蛾子扑棱来扑棱去,难受得很,无论如何张不开嘴说话。阿游这会儿也同哑巴一般,丝毫没有帮忙的意思。阿芸看着他的样子,眉头已经皱了起来,他不得不在阿芸的目光中艰难地开口:“我……师父要我出门游历,三年后再回来复命,我……我和阿游今后……”

        阿芸的眼睛一下子蒙上了一层水雾,她咬住嘴唇,并没有像上次一样落下泪来。“嗯……”她抿了抿嘴,还是露出一丝笑容,“好,祝你们一路平安。”

        阿诚感到心里的那只蛾子扑腾得更厉害了,疼也说不上疼,酸也不是酸,只是莫名地难受。“你也……你和阿叔也要珍重。”

        阿芸点了点头,以轻得几不可闻的声音答道:“好的。”

        阿诚也点了点头,想要再说些什么,几经斟酌,到底没有说。阿游冲阿芸招了招手:“阿芸姑娘,再会。”说罢转身离开了,阿诚又看了阿芸一眼,也转过身一同走。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片晴空已经被乌云罩了个严严实实,天阴得不像话,低低地压在头顶。大风顺着笔直的街道从南到北呜呜地吹过,连带着街上的旌旗招牌摇晃起来,几欲飞走,摊贩垫在地上的木板和楼上敞开的窗户都被刮得咯哒咯哒地响。一条街的人都慌乱起来,纷纷加快了脚步,出门的返家,摆摊的收摊,老倪也忙不迭地放下碗,卷起他那摆在外面的银器收回屋里。

        阿游抬头,伸出手在空中比划两下,没有接到雨点,对阿诚到:“说不准几时要下,快回去吧。”

        阿诚答应了一声,却停下脚步,回头往胡同里又看了一眼。阿芸一只手放在门上,但没有进门,也还在看着他。她的一袭红裙被大风吹得上下翻飞,好像一片快要飘走的枫叶。他又对她笑了笑,同阿游一道离了镇子。

        一路上他们紧赶慢赶,生怕新买的衣服就叫雨淋了,天看起来摇摇欲坠。可是直到回到宿舍,雨也没下来,连着一阵大风又将乌云吹跑了,天上丝丝缕缕地又露出一些阳光。阿游站在走廊下眼见天渐渐晴了,大骂老天爷把人当猴耍。阿诚倒是不恼,自在屋里收拾刚买的东西。他正要算算花了多少钱,手往兜里一摸,坏了,金银明目丸还一直揣在自己兜里,忘记给阿芸了。阿诚不禁一阵气闷,他本想好好同阿芸道个别,把药给阿叔,这下也没有办成,他们两个的事情还是没能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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