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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四章


阳光透过窗户,在墙壁上投下一片光的网格,一粒粒的尘埃闪着光,在光柱里旋转升腾。屋里有些闷,阿诚拿着一把羽扇为师公扇凉。

        “几时走啊?”师公半闭着眼睛,哑着嗓子问道。

        “过七天就走。”阿诚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师公合上眼睛,“嗯”了一声。师公常年卧床,一头银发总显得蓬乱,发丝随着阿诚扇出的微风摇动着。他一生修道,比一般人长寿,可如今也和其他老年人一样,满脸的皱纹,总是无故发着颤,像快要燃尽的蜡烛上忽明忽灭的火苗。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一时只听得见屋里师公黏黏糊糊的喘气声,还有窗外屋檐上细碎的鸟叫声。师公睁开了眼睛,看着阿诚的脸,抬手捏了捏他的腮帮子,说道:“扶师公出去走走。”

        阿诚扶着师公缓慢地沿着走廊散步,正午时分太阳正盛,两个人都被晒得眯起眼睛,浑身上下暖融融的。师公终于见着太阳,心情大好,道:“你们年轻,是该出去多看看。”阿诚殷切地注意着师公的步子,道:“弟子惦记师父师公呢。”

        “我们有什么好惦记的。你走时什么样,回来我们还什么样。”再多走了几步,师公已经有些气喘,走得更慢了,阿诚搀扶着他的手不由加了几分力气。“师公,弟子有件事情不明白。”阿诚道。

        大家都说他是几十年来玉清山收过的最有天赋的弟子,别人读不懂的书他看一遍就明了,别人悟不出的禅理他年纪轻轻便能讲明。如今到了快二十岁的年纪,在理论上师父已经没有什么可教给他的了,再有不懂的地方,他便来求师公讲解。师公很少像师父那样条分缕析,师公说理是可以讲明的,道却是说不清楚的。道,就像情一样,看见了便是有,看不见便是无。因此阿诚往往很难从师公这里得到什么答案,师公只是告诉他,待到你自己见过了,自然就懂了。

        “师父说,让我下山去遍历人间悲喜,三年后再悟道成仙。可要是我遇不到悲喜,或者动了情,又放不下,到时怎么办呢?”

        师公停住了脚步,寻着个栏杆,阿诚连忙扶他坐上去。“你呀,想得太多,”师公拉着他坐在自己身边,“跟你师父一样。你师父太心急,你命里该着不是□□凡胎,时机到了自然脱胎换骨。他呢担心你该历的劫数没有经够,到时悟不了道,便要你下山自己去寻劫难。道法自然,急是急不来的,既然他让你下山去,你便去吧,多走走看看也是好事,至于成不成,只有天知道了。”

        阿诚点了点头:“弟子明白了。”

        “师公当年也下山游历过。”师公嗓音沙哑,悠悠地说道,“我呐,不是去寻情劫,我是想忘掉她。我那时候想到哪儿走到哪儿,走过了许多山,跨过了许多河,去过京城,也去过沙漠,我想,什么时候放下她了,我就回去。”

        阿诚低下头,默默地听。

        “有一天,我碰到了一个江湖郎中,他说他有一种药,管保叫我斩断情丝,将她忘得一干二净。我买了那瓶药,想最后再想想她的样子,就吃药把她忘掉。我想了一会儿,又想了一会儿,最后我每时每刻都想着她。我把药扔了。我修不成正果了,我想回去娶她。”师公讲到这里,不再讲了。他因年迈而发黄皱缩的手搭在膝盖上,手指颤抖着伸了伸,似乎有什么无形无影的东西忽然从他手中溜走了。

        阿诚握住了师公的手,师公也紧紧握住他的手。“阿诚啊,你记住,”师公粗糙的手指揉搓着他的手背,“道法不违天地常理,有时候越是想放下,越是放不下,反而顺其自然,路也许就走通了。”

        阿诚回到房间的时候,看到阿游正在翻箱倒柜地收拾东西。他那张小小的床上堆得乱七八糟的,除了统一的素袍斗篷,还有往年逛庙会买的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梳子、镜子等一应生活物什。阿游半个身子钻进箱子里,头上蒙着一条紫红色的毯子。阿诚小心地绕过扔了一地的鞋子、蜡烛、脸盆,忍不住问道:“还有七天呢,收拾这么早做什么?”

        自箱子里传来闷闷的声音:“我等不及。”阿游站起身来,手里拎着一个小香炉,头上还顶着那条毯子:“我没有平常的衣裳,还缺双好穿耐磨的靴子,过两天我们得去镇上买一些。”阿诚点点头,顺手帮他捡起扔了一地的杂物。

        “你也看看缺什么,一起去买,省得多跑一趟。”阿游把毯子从头上拿下来,随意扔在床上,开始在那堆花花绿绿的小玩具里挑挑拣拣:“我都不记得什么时候买了这么多,带哪个去呢?”阿诚不禁咋舌:“你还要带它们去?”

        阿游拿起一条能在手里吱呀吱呀叫的小木蛇,往阿诚脸上甩来甩去:“当然,旅途寂寞,得有个玩意儿消遣吧?这个是前年中秋买的,还记得吗?”他把木蛇扔在床上,又拿起那只会跳的木青蛙,在手里颠来倒去地看:“还是你顺眼,就你了!”

        阿诚看不下去他跟个小孩儿似的鼓捣那些玩具,也不再管他了,打开自己的衣柜准备看看有什么需要采买的。他的东西不多,都洗得干干净净的,分门别类整齐地摞在一起。他看了一圈,忽然看到阿芸给他做的那双鞋子,放在最下面一层,跟他所有的鞋子都不太一样。他想起阿芸说过两天要搬去镇上,也许他们还能遇见,如此他可以把金银明目丸给阿叔带一些。竟他们要离开三年,按照阿芸的性子,药吃完了她大概不好意思找别人要的。

        他怕自己临走时把这件事忘记,决定先去把药拿来,“砰”的一声关了柜门便急吼吼地往外走。阿游被他吓了一跳,也想起了什么,冲出房门冲着他的背影喊:“春叔说晚上给我们做了鸡枞煲,大家聚一聚,你别忘记了!”他回了句“知道了”,并没有停下脚步。

        天蒙蒙亮的时候,他们就打开那扇围墙角落的小门,走上了通往山下的路。虽然已是五月,清早的山路还是有些凉,草叶尖上的露水将他们的衣角微微染湿,不知叫什么名字的鸟儿从四更开始不知疲倦地唱到现在。

        阿游的手上拿着清单,阿诚的兜里揣着钱。阿游还是走得很慢,一面走一面对每一棵路过的树敲敲打打。“你瞧,”他凑近了一棵树仔细地看,神神秘秘地冲阿诚招了招手。已经走到前面的阿诚只好调转回来,顺着他的目光也观察起那块老树皮来,端详半晌也没看出什么,向阿游投去困惑的眼神。“啧,”阿游不得不用手指给他看,“蚂蚁搬家。”

        阿诚气结,又因为熟知他的性子而发不出火,揶揄道:“我看人家都是修成仙,你是修成妖。”阿游两手背到脑后,不以为然:“妖怎么了?活得又自在,又长久,想隐居就隐居,想娶老婆就娶老婆,不比神仙好多了?”

        以往阿游就常常语出惊人,阿诚也不同他计较。经过这么些年的相处,他已学会了适时对阿游这些离经叛道的歪理充耳不闻。师公常说,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道,道不同是常有的事,倘若次次都决裂,到最后岂不是成了孤家寡人一个了?

        阿诚就着师弟的步伐,走走停停,等终于到了镇上,已经是半晌午了。

        这个小镇并不大,许多产业都依托着玉清山上的弟子们。玉清山按月从镇子上进米面、布匹、常用的草药、锅碗厨具、油灯蜡烛等物什,除此之外他们还有别的需求,才央阿芸代为采买。这儿还有几家小客栈,逢到过节的时候,来自五湖四海的道友齐聚这玉清山下的小镇,大约只有十分之一能住进客栈,余下的人只好各显神通,有带好铺盖睡马车里的,去山上扎帐篷的,直接住进玉清山客房的,还有住在附近渡口半夜就启程往山上赶的。

        这时街上正是人多的时候,一条贯穿整个小镇的泥巴大道尘土飞扬,两侧各式店铺罗列,米铺对着卖豆腐的,贴烧饼的烟飘到了药房里去,这边茶馆的店小二扫着门前的地,一扫帚就捅到边上卖鱼的屁股上。他们两个穿着格格不入的素纱道袍,一时毫无头绪,阿游对着自己手上的清单看了半晌,又抬起头环顾四周,还是道:“我看我们先去找阿沛姐喝碗茶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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