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中元坟祭

　　转眼到了中元节，明月星空，火树银花，诺大的城廓被花灯焰火照得亮如白昼。数不清的人们在穿城而过的主街上观赏锦绣夜景。宽阔的城中河中放四艘大船，一艘放焰火，一艘载佛婆念佛，一艘烧锡箔纸锭，一艘放河灯，船尾点缀着红红绿绿的纸灯，称为“度孤”。河道两旁全是大红明灯，背着货娄的商贩穿行在游人中，贩卖煮酒烟丝，香药鲜花，最受欢迎的还是以面粉和糖作成畚箕形的扁食。人们抬头望天，有不停冲飞天际炸裂开来的璀璨烟火，洒下泼天盖地的奢华。

　　十青兴冲冲地跑到桑儿房中，开心地说：“王爷请姑娘一同去观景。”桑儿轻皱眉头，她一向喜欢清静，从年幼时腿受伤行动不便以后，就不爱到人多的地方去，本想推辞，见十青已经麻利地取出一条烟青色的风褛，正满怀期待地看着她，无可奈何地来到王府门口，明灯下，男子一身白袍外披藏青色风帽骑在马上，星眉朗目，笑容浅浅朝她看来。桑儿点点头，几名丫鬟过来将她扶到马车内，桑儿回头看看车厢，见里面十分宽敞，全部铺满软锦坐毯，将接缝处捂得严严实实，马车的角落还有固定好的火炉，整个车厢热乎乎的。车厢另一角还有一只衣箱，也不知里面放着什么。

　　马车行至主街上，路旁有民众不停地燃起一堆堆火焰，焚烧用锡箔折成的银锭，也被称作“结鬼缘”，纷纷引来大群人观看。即使车厢上悬挂着王府字样的灯笼仍然挡不住人多拥挤，马车走走停停，偶尔还有行人撞过来导致车身倾斜，桑儿挑帘往外看去，车厢外人头攒动，却有一骑白马紧着几步来到马车旁，不急不缓地伴走在旁边，在行人于马车之间撑起一片空间。马上的男人白袍飘逸，侧面轮廓清朗，虽然不曾回过头来，却有一丝温暖悄悄地传递过来。

　　周围的喧哗渐渐听不清了，耳边只有马蹄清脆的踏在青石路面的声音。桑儿轻轻放下窗帘，一时间，并不知道心间涌动着的是怎样的情绪，从那天凉亭制药以后，他们的关系就有些微妙。杨政对她的好，她心里明白，长久以来刻骨铭心的家门深仇和对残疾的自怨自艾早已经填满心里，她不知道能不能拿出来一些抛下。车轮滚滚，马蹄声声，桑儿似有一刻的恍惚，等回过神来，发现马车外已经没有了吵杂声。她又向外看去，就见一行人已经远离人群来到城郊，四下里昏黑一片，只有马车上悬挂的防风马灯和卫兵们点起的零星火把。

　　这时队伍停了下来，显然是到了地方，十青爬上马车，对桑儿笑了笑，轻声说道：“姑娘，我们到了。”然后来到马车一边的衣箱前打开，取出一套白麻丧服，递给桑儿，柔声说：“姑娘，奴婢帮您换衣服吧。”桑儿愣住了，心里隐隐明白是怎么回事，低头一言不发地换好衣服，几个婢女一同扶着她坐到马车外停着的轮椅上。

　　就见四下里无声，跟随而来的卫兵已将附近团团围住，这时大量的火把被燃起，桑儿沉默朝前看去，火光幽幽的照在一座低矮的荒草坡，忽明忽暗，山坡上密密的隆起十几个土包，几块简陋墓碑歪歪斜斜，积满灰尘，大部分的连墓碑都没有。远处树影摇动，寒鸦不时的发出凄然的声响，扑朔飞过。桑儿心中冰凉一片，急切地想要过去看个究竟，怎奈荒坡上杂草丛生，碎石遍布，用力转轮椅，就是不动。这时一双有力的大手伸过来揽在她的腰上将她托起，竟将她抱在怀里，桑儿有些羞涩，想要挣扎，男人温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别乱动。”女孩子真就一动不动。

　　很快来到两座并在一起的坟前，其中一座坟上立着一块残破的石碑，上写：“纪三虎之墓”，另一块是“纪氏芳华之墓”。桑儿呆呆看着，不哭也不闹，杨政轻轻把她放在墓碑前，十青将香烛供果摆在坟前，又很快燃起一只火盆，将带来的元宝纸钱往里面扔。火光跳跃，映在桑儿苍白的脸上，眼睛早已腾起雾气，却始终强忍着没有掉下来。杨政明白她此时的隐忍，默默地带着所有人退到马车停驻的地方，回头看时，桑儿轻轻把头靠在母亲的墓碑上，像是等待爱抚的孩子。惨白的一轮月亮下，恍若是依稀看到那些岁月中母亲笑盈盈地站在房门前，关切地看着父亲带着兄妹三人练武。不知不觉的伸出手想去触摸，终于穿过幻影，全部消散在冰冷的坟头上。那些心底的记忆和嗜血的画面再一次挟着冷风席卷而来，像是凌厉尖锐的刀子带来蚀骨的痛。

　　良久，杨政走过去在桑儿身旁站定，低声说道：“靖侯当年遭遇不幸，幸而有京城里的老部下有心将他们全部下葬在这里，只是不能常常祭扫，所以荒凉至此。”桑儿泪眼婆娑，不舍地凝望墓碑，轻声说道：“父母能有一捧黄土安身，上天已是不簿。”

　　此地不宜久呆，杨政命人将祭扫的痕迹掩去，马车动身往回行驶。

　　没多久，就听见前方有马蹄声响，随从过来禀报说：“兵部侍郎孙进兴带人拦住去路。”

　　杨政眉头微蹙，冷眼瞧着对面，火把下闪出孙进兴那张讨厌的泛着油光的脸。孙进兴桀桀一笑：“王爷怎么这么晚到这荒郊野地来了？”

　　“今晚月色明亮，本王想要一赏，只是城里到处都是人，扫了本王的雅兴，就想出城一游。怎么孙大人也会在此啊？”

　　“皇上命我管理京城治安，今日中元节，只怕有人会给叛逆祭扫，所以守在这里看看，能不能逮到个自投罗网的兔子。“

　　杨政牵起嘴角说道：”孙大人为朝廷果然劳心劳力，鞠躬尽瘁。“

　　孙进兴还想再问，就听得马车内一声莺啼婉转，窗帘一抬，一位美貌纤柔的少女探出头来，水汪汪的大眼睛在孙进兴脸上打了个转儿，落在杨政身上，秀发半绾，衣襟松垮露出雪白的脖颈，眼媚如星儿，撅着小嘴儿说道：“王爷说带奴家找个风致的地方赏月，怎么转来转去跑到乱坟岗来了，奴家胆小，赶紧离开这里吧，回去接着陪您喝酒。”

　　杨政反应极快，哈哈一笑，朗声说道：“说的是，黑灯瞎火的怎么跑到这个荒坡野地，实在扫兴，还是赶紧回府吧。”说着向孙进兴拱了拱手，跳上马扬长而去。

　　孙进兴气得鼻子都歪了，心想老子跑出来巡逻，你却陪着小姑娘赏月。但是又无可奈何，只得命令手下向附近看好，自已悻悻地带着守卫收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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