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断舍离殇
回到宫中后，秦如斯心事重重地倚在门边呆站了许久，与之前出门时的兴致高涨相比，显得低沉了许多，使得一旁的采苓时不时用古怪的眼神去瞄她，一副琢磨不透的表情，最后终于没忍住试探道：“公主，您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
可惜秦如斯对她话充耳不闻，而是继续望着窗外几株刚长出新芽的梨树，默然半晌，突然开口道：“采苓，你说…今年的梨树几时会开？”
“如今已是三月，虽说春寒料峭，不过再过上一月，也该开了。”
秦如斯欣慰一笑：“那看来我还能再好好看上一眼。”眼中却映着几分落寞与不舍。
“公主你说什么？”
“没什么，”秦如斯神色平静，“梨花花期虽短，可每年逢春就会再开，不像人的生命，终究是只有一次的吧。”
“公主，您今日好像特别多愁善感呀。”采苓顺手将一旁的花瓶摆正，脸上诧异之色更显，“别怪采苓多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啦，我只是偶尔发发感慨。”秦如斯并不想让身边的人过多担心，于是假意伸了个懒腰借以调整情绪，“人要是不用长大就好了，看什么都那样简单，做什么都无所顾忌。”
见她恢复了常态，采苓这才松了口气：“有陛下一直以来悉心的庇护，就算公主永远都长不大又何妨呢？”
秦如斯闻言眼眸突然一亮，继而又逐渐黯淡下来：“皇兄对我确实是很好。只不过…他是帝王，心怀的是家国天下，我又怎么能一直做他的绊脚石？”
秦如斯说着，脑中那张刚毅清俊的脸庞疾闪而过，耳畔响起了秦颢的那句话。
“既然爱而不得，就只能拱手相让了吗？”
一段用亲情所维系的感情里原来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渗透了爱情，上天给她这次重生的机会，究竟是为了让她弥补前世的遗憾，还是在作弄她？
“我从未觉得，你是我的绊脚石。”
仿佛静默良久，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再熟悉不过的男声，打乱了秦如斯纷繁的思绪，她一个猝不及防，猛得回过了身子。
只见采苓早已不见踪影，在她身后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秦颢。
“皇…皇兄，你怎么来了？”秦如斯浑身僵硬地杵在原地，显然还未做好面对他的准备。
“听皇后说，你方才来过昭和殿，看起来脸色不太好，所以来看看你。”秦颢缓缓走上前来，语气平静，“既然都来了，怎么不吭一声就走了？”
“哦…我没事，让皇嫂挂心了。”秦如斯心中暗暗吃惊，脸上却仍是强笑道，“我是见今日天气晴好，本想找皇兄一起去花园赏花的，结果听闻皇兄好像正在与大臣们议事，我一个人等着也无聊的很，就先走了。”
“是吗？”秦颢眼波流转，“那小斯...可有听到我和大臣在说些什么？”
“当然没有啦。”秦如斯近乎是脱口而出，可就在接触到秦颢怀疑的眼神时，竟一时语塞，嚅嗫道，“皇兄你知道的，我对政事国事素来是最没兴趣的，连看一篇策论都觉头疼不已，哪还有心思去听你们说了什么啊……”
“我们在商议与周国联姻之事。”秦颢望了一眼窗外的梨花，转而看向秦如斯，眼中已是惊澜四起，“赵相说…所有宗室适龄女眷中，你是最佳人选。”
“我…我吗？”秦如斯佯装出惊讶的样子，却不敢去看秦颢那双深不见底的双眸，心中隐隐泛起一阵不祥的预感。毕竟她如今刻画的这一系列不自然的表情和举动，早已让面前这个对她了如指掌人给尽收眼底了。
“你好像并没有很吃惊啊……”秦颢注视着眼神闪烁不定的秦如斯，突然脸色一沉：“明明都听见了，为什么还要装傻？”
“皇兄你说什么呀，我哪有听见什么？”秦如斯心中一紧，硬着性子辩解了几句，可话说到最后，已经全然没了底气。
本来就连面对他的勇气都没有，又怎么能在他眼前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演好这出大义凛然的戏？
“从小到大，你只要一说谎眼睛就会四处游移。”秦颢不紧不慢道，“不像我，有些谎话说多了，也就自然而然地以为是理所应当的真话了。”
“不是这样的…我…”太多的话被堵在喉咙口无法言明，秦如斯只觉心中像是被堵着一块巨大的石头，让她无数次欲言又止，只能兀自压抑。
“其实我心里明白，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真相，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秦颢嘴角微抿，似有难言之隐，“但是我说过，我不会逼你做任何事，只要你不愿意……”
“我愿意。”秦如斯立时打断了秦颢的话，因为她害怕再多耽搁一秒，自己的内心就会多动摇一分。
“你…你说什么？”
“我愿意嫁到周国。”秦如斯平复情绪，字句认真道，“皇兄也曾说过，会尊重我所有的决定。”
“你说的不是真心话！”
秦颢不禁有些激动，秦如斯竟会轻易地答应下自己的终身大事，是他所预料不到的。
“你最大的心愿，不是希望可以永远生活在一抬头就能够看见梨花的地方吗？”秦颢剑眉紧蹙，高声道，“燕国的江山，是我要背负的，不用靠牺牲自己妹妹的终身幸福来争取。”
“我看不见梨花又何妨，只要你们能看见，燕国后世的百姓能看见，就足够了。”秦如斯默默地想着，心中那份略有动摇的信念，变得愈发坚定。
“那应该只是儿时美好的念想吧，”秦如斯笑得很伤感，“我在皇兄的庇护下任性胡闹了这么久，也该长大了。”
“你不用长大，”秦颢伸手扣住了她的肩，棱角分明的脸上满是不舍，“我只要你好好呆在我身边。”
如果没有经历过残酷的生离死别，如果没有锥心的亡国之痛，现在的她，或许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可惜一切都太迟了。
秦如斯鼻子一酸，眼中泪光闪烁，刚欲开口，秦颢突然一把将她揽入了怀中。
还未等秦如斯有所反应，只觉周身被暖意包裹，一股淡淡的芝兰香已经缭绕在鼻尖，让她一瞬间忘记了挣扎。
“我不知道父皇所说的那位故人是谁？也无法寻得你的亲生父母，我只记得自己曾经向父皇许诺，会永远保守这个秘密，护你一世周全，可现在想来，或许一切都是我的私心。”秦颢的声音酥麻了耳膜，渗进了她的心田。
记得我五岁那年，父皇第一次把尚在襁褓中的你抱到我的跟前，告诉我，从今以后，你就是我要不遗余力去保护的妹妹。”他像是在诉说别人的故事一般，语气平静，“那时候，你一直在哭，连父皇都哄不住你，直到我自告奋勇去抱你，你突然不哭也不闹了，小手紧抓着我的衣袖不放，最后，竟然还笑了起来。”秦颢说到此处，不禁嘴角上扬。
“这你都记得啊，明明那时候自己也还是个孩子。”秦如斯打趣了一句，泪水已在眼眶里打转。
“是啊，我还记得小时候有一回，咱们偷溜出宫去看花灯差点迷路，把你吓得在父皇面前说漏了嘴，害我被罚在祠堂跪了一宿。”秦颢脸上的笑意渐浓，继续回忆道，“后来临近半夜，你偷偷过来送吃的，还执意要陪我一起跪，结果没多久就睡着了，口水都滴到了我的衣襟上。”
秦如斯闻言不由得笑出了声：“胡说，我可只记得自己给你送了吃的还陪跪了好久，最后睡着还流口水的那个人，应该是皇兄你吧。”
“好，是我是我。”秦颢一脸的向往之色，慢慢地，他嘴边的笑容渐淡，望着窗外的梨树默然半晌，终于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小斯，你真的决定了吗？”
秦如斯抿紧嘴唇，深吸了一口气，哽咽道：“无论我去到多远，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我最亲的亲人，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
一想到离别已成注定，就此天各一方，心就像被人剜开了无数道细长的口子，不停地往里头灌着冰冷的雪水。
若是在上一世，若她还是原来那个无忧无虑，不食人间烟火的如斯公主，她一定会不顾一切地告诉秦颢……
“我要留下来，陪在你身边。”
“别人都说，君王应该心怀大爱，或许失去了真正所爱之人，才会空出心来去爱天下人。”秦颢眼眶泛红，释然一笑。
秦颢的话如一支利箭直戳心脏，让秦如斯连呼吸都觉疼痛不已，然而她却只能充耳不闻，表现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决绝残忍。上天刚将这份来之不易的重逢赐予她，转眼又要离别。秦如斯默然许久，终于依偎在秦颢的怀中泪流满面。
“对不起，我能为你，为燕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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