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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暮雪


  时至年关,大地上一片萧索,草木凋零,孤鸦独鸣。

  没有风,却起着沙子,浑黄的空气令人作呕,不时飞下几只秃鹫,它们尖叫着,蹦跳着,兴奋着。偶尔有马疾过,它们忙不慌乱的扑腾着双翅盘旋于不远,焦急着,等待着,一时间响在空中的又是它们尖利的叫声。

  是血,干枯的,凝固的,丑陋的。一层层淤积在这凉薄的地面上,烫出了一滩滩不规则的形状,极像是生命在这土地上开出了红花,只是这花很臭,只是天尚还早,白昼永远比黑夜更能浮现真实。秃鹫们还在尖叫着,盘旋着,等待着地面上的士兵整理以及搜寻同伴尸体,而搜寻显然更像是扒窃摸索,其中窃笑格外引人注目。

  “二哥,看看这厮藏了什么?居然还有干粮?”一男子小声呼叫着同伴。

  “别声张,收拾紧了就撤,被他们知道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知道了,二哥,岭南开赴过来的果然油水很足,得了这手,年下便给家里添置些物件不是?”男子很是得意的拍着腹部,发出闷闷的声音,显然收获不浅。

  “小伍,你还别说,这胡人也恁的凶残了,这来回也打了几次打仗了,边军几乎从不占好,连二皇子都从岭南征兵,可现在战况还是不怎么样。”男子一边擦拭着不知哪个尸体上顺来的玉佩,一边小声递着话。

  “可不是嘛,亏咱们没上前线,我在城楼上都快吓尿了,那胡人手都被砍掉了,愣是用牙咬死了对方。”

  “这大将军还名门之后,我看也就是个二世祖,而且他们齐家还是卖岭南钱家得来的显贵,折损这么多弟兄,有个屁的本事。”

  “可不是,这人一天到晚帷帐不出,还不知是不是和女人厮混呢,指望在女人身上能折腾出什么大胜。”

  “要我说,应该是上书求援呢,可不这下二皇子都来了?听说这俩从小就一起整日在酒楼厮混,指不定又弄出什么幺蛾子呢。要我看,就是两个绣花枕头,三寸丁的软蛋。”男子许久不见同伴回话,这才匆忙结束玉佩擦拭藏入怀中。

  “那你看,这场仗该当如何?”声音很冷,但说话的人目光更冷,冷在男子抖索的身体。

  无风,无云,天空空阔的如同洗过一般。宛如男子的目光,透彻,惊人。眉峰似剑,目光如电,面容平而不失威仪,静而不独孤高,男子斜起的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很是满意脚下两人的作态,瑟瑟发抖。

  “只留一个。”男子半晌才转身背对着吐出话来。

  “二哥,怎么办?”男子像是崩溃一样转向了同伴。

  “小伍,赶紧跑,回……”

  “小伍,你……”男子却是捂住了胸口,秃鹫们再次尖叫了起来,像是欢叫着什么,是血,如花一般的血再次淌在地上,只是这次还有余温,带着那个瞳孔放大满目不可思议的尸体落在地上。

  “二哥,不要怪我。你死总比我死好,我会,会好好照顾你家人的。”

  “禀报,二皇子……”

  “不,殿下,彭二郎这厮偷工省力,剽窃死难同胞财物,心怀叵测更是妖言惑众扰乱军心,已被卑下处置。请殿下明示。”

  “你,很好,你叫什么名字?”男子的声音依然很低沉,低沉的如同那呜咽的西风。

  “禀殿下,小人没有名字。”

  “哈哈哈,有意思,今日战场惨烈,死难甚多,你以后便叫阿多。还有易先生,以后这个人便交付你任用了。”

  一样的口气,一样的声音,这个身影压服着周边的空气,直到阳光照下来的时候,男子这才看到皇子身边的影子,那是双灰色的步履,浅浅的不着人意。

  “谢殿下赐名,阿多以后定当刀山火海以报殿下。”

  “少说多做,另你可去殿下营帐,那里自有人与你通晓。”又是那个声音悠悠传来。

  阿多听得脚步渐远,方才抬起头来,猛然间已浑身浸湿。天空还是天空,而小伍却变成阿多了。阿多没有回头,因为他知道,那里只有秃鹫。

  …………

  天还未晚,营帐却仍灯火通明。不时从里面传说争吵声,使得外面的巡逻兵士走的更加快速。不时营外亲兵们叫了声吆喝,揉了揉肚子,接着盼望起天黑来。

  “李老将军,现今我在明敌在暗,更何况胡人马匹甚多,再出城只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徒劳消耗罢了。”男子很疲惫,束发披散看得出他的坚持。

  “大将军,你自镐京而来,好一个坐戒垂堂,边塞之民苦胡人之手久矣。一味闭城不出,置边塞之民于何地,更何况便是你部京军不出可以,但自有我边军在。”说话的是位老者,老者声嘶力竭,如同他的话一样,老者面容刚正不阿。

  “将军,请你自重。”说话的是家将齐福。

  “大将军,李老将军说的在理,况现今二皇子已于岭南发兵两万至此,我军兵力上占优,另加上我军新制的□□,有效射程末将试过为八百步,只要步骑配合得当,定当可给与胡人致命一击。如老将军所说末将附议。”男子偶尔抬起头来,却是看向老者。

  “吴将军,岭南本就气候闷热,而边塞苦寒,两万军士至此本就虚弱乏力,稍有体质衰弱者更是一病不起。边军京军本就骑兵不多,攻敌对阵不足,协防守城有余。而□□携带不便,更于战场上瞬息万变,敌踪不明不清,何以击敌。胡人掠边只因漠北雪灾少粮,彼军粮不足,是以闭城待其粮草耗尽,再以雷霆之势出军,才可一战定局。”

  “竖子无胆,不足为谋。告辞!”李老将军脸上愤怒异常,却是举步欲走。

  “老将军何故如此?”却是二皇子已入帐中。

  “殿下,齐将军不敢发兵出城,与贼人死战。”却是老将军于一旁愤愤不平道。

  “大将军,这便是你的不是了,守城之战不光只是守城,出城迎敌也是壮我士气,威慑敌胆的策略。只是注意攻防得当即可,摄敌为先,杀敌求后。我今日也去了城外,战场异常惨烈。我军士虽然同仇敌忾,但胡人凶厉若斯,两军对阵实不可取,杀敌八百,自损一千便是错事了。”

  “是以,我们还是以大将军所定战略行事,如老将军所言,若有战机,再出城无妨。”

  “殿下所言极是,末将也是深为赞同。”男子又是抬头看向二皇子。

  “吴江,你……,殿下,恕末将有事缠身,先行告退。”

  “恩?都退下。”

  “殿下,那末将也告退。”吴江于一旁躬身退走账外。

  …………

  “清风更待明月?”只见皇子旭念道。

  “一杯还胜今朝。”传来的是齐泰的声音。

  “哈哈哈,想不到再见你时,你竞如此作态。”皇子旭看着眼前披头散发的齐泰打趣道。

  “边塞苦寒,殿下见笑了。”说完齐泰便挽起了发来,束发后疲惫依然,只是那双眸子却是闪着精光。

  “齐泰兄,别来无恙否,此间只你我二人,还是不要客套寒暄了。”皇子旭却是寻了一处坐了下来说道。

  “李宏兄,我苦闷久矣呀,李老将军为忠君爱民,况边军与边塞之民向来通好,诸将军中多持李老将军立场,又老将军又有朝中支持。而吴江却为军中新贵,而以他为代表的少部分多有地产于边塞,故他们几番要求出兵,甚至挟兵相威,以至于前两次战场失利。”

  “齐泰兄,朝中也多事,因早年征伐四边,国库渐渐入不敷出。岭南虽已平定多年,但此次征兵却多有波折,当地官不爱民,民不忠国,虽然征兵两万,多是世家私子以及家中部曲,战力不可预期。朝内对于各项支出本就吵闹不休,甚至有人有言退守关内以避胡人。这次朝内委任你为大将军,一为你先父的缘故,一为你不同属于边军老旧将领群体之中。希望你能协同两者共同对敌,却不想事与愿违,也罢,怕是我也不能做到。我带来的还有一个消息,便是朝内不允许再有失利,并给了一个月的期限,不破敌便退守。”

  “一个月?时限太短,破敌怕也是得不偿失。”齐泰又是怅然说道。

  “而金圣公主回京为由给出了景阳公的答案,以媛儿为未来皇后为条件填补国库空虚。所以这次我主动请缨于岭南征兵,所以这次我亲临战场。所以这次我们一定要赢。”

  齐泰没有说话,因为他此刻不想说话,哪怕他明明知道不能够,明明知道不可能。

  但有颗心,有颗跳动的心曾经欢悦于那名字之上,哪怕只是一个眼光,一个交汇,一个小小的误会。

  小女孩蒙着眼睛静静的摸索在他身上,触碰到他的身上,他的心上,蓦然间女孩摘下眼罩,吐着舌头喊道:“原来不是旭哥哥。”只是那个女孩在雀跃欢喜于发现那个身影后,不忘回头看了他一眼,便是那般的一眼,却像刀割一样温柔的刻在他的心上,这一刻便是整整十几载。

  “这次我们只许胜,而且要是个大胜。齐泰,三天后我要送你一个大胜。”

  听到李宏的话,齐泰才淡淡的舒展了眼眸,只是这个天空,开始下雪了。

  ……………

  次日,降雪,微寒。

  依然是帅营里,刀戈林立,一片肃杀。

  站在中间的便是齐泰,山一般的男子,刚毅的面孔平添着些许生气,但年轻的眼睛里不乏坚定。

  位于左首的为皇子宏,冷静,平和。

  位于右首的为李达老将军,老将军沉稳大方。

  位于下首的为吴江,安然入座,只是目光游离。

  “时至今日,胡人掠边已达两月之久,胡人凶残暴戾,兽性难驯,令我边民苦痛,令我军士耻辱,令我□□蒙羞,胡人多行不义必自毙,而天象有现,北斗有星,名曰破军,紫薇并起,破敌当此。今时天降大雪,是为吉瑞,胡人连月军粮不济,苦矣,鏖战不力,疲矣,战而不破,微矣。破敌之日当在今时,众将听令,速速点齐兵马,而后随某出城迎战。”

  齐泰这才坐了下来,吐了口气,看了看皇子宏,原来他也是如此。

  抬头看了看天空,好一个雪飞的肆无忌惮,宛如人的思绪一般,杂乱而无从甄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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